雪晴然從側門回到雪王府,舞兒遠遠便迎過來,見了她頓時大驚失色:“公主這穿的是什麼--”
雪晴然嘴脣發青,僵硬地笑了:“牆倒衆人推。可惜,這些好戲父親他現在都見不到。”
舞兒猜想她是受了大委屈,忙住了聲,將自己的外袍解下給她穿。雪晴然一把推開她,兀自向前走去:“我身上不冷,沒有什麼比我心裡更冷了。”
到了屋裡,見暖爐中炭火正旺。先回頭道:“小白屋裡有了麼?”
“他的屋子白天不冷,就用了略差些的。”
雪晴然說:“他傷未痊癒,受不得寒。換過來。”
舞兒不情願地停了一會,見她意思堅決,料想推脫不得,遂嘆道:“公主對他這麼好,究竟能得到什麼。”
“什麼也得不到,但是我以後回想起來時心裡不會難過,小白以後回想起來時心裡不會像我此刻這樣冷。”雪晴然有些失控地提高了聲音,喉嚨頓時異常痛楚,“舞兒,不要再說什麼得失計較了,我不想聽。難道你肯留在我身邊,也是爲了得到什麼?”
舞兒急道:“公主,你本來就什麼都沒有了,還要想着別人,這樣可怎麼活下去!白夜本是公主的侍衛,現在反成了累贅,公主,你若聰明,就速速自己進宮,由了他死活吧--”
雪晴然聽到這一句“由他死活”,頓時又急又惱,揮手扇了她一巴掌。
舞兒驚詫地看着她,好一會才顫聲說:“奴婢明明都是爲了公主好……”
“我知道……”雪晴然方一動手已然懊悔,立時擡袖掩住面上悲色,“小白從小陪在我身邊,我與他情同手足。只要我還在,就絕不會讓他受委屈。舞兒,你陪着我吃了這許多苦,已經仁至義盡。如今我落到這部田地,也早成了你的累贅了。你帶着這半月攢下的銀錢,去找個更好的地方吧。以後我若好了,你再回來。若我沒本事,你就不必再回來了。”
舞兒怔怔看着她,輕聲說:“奴婢敬公主爲人,可人總要先活下去。公主,夏皇子在宮中不知多
牽掛你,你去他身邊,雖不能因此救了雪王爺,卻可將自己救出這苦海。雖有了太子,可他以後也是堂堂親王,公主若不早作打算,以後時過境遷,萬一給別的女子搶了先……楊皇子雖疼愛公主,可他也全都是爲了夏皇子罷了,到時候必定翻臉不認。那時候,公主還能指望誰的情義呵!難道白夜能送公主一生安樂麼?”
雪晴然背轉了身不看她,只低聲說:“我不去催,流夏也會盡力救我父親。我已拖累了許多人,我就算死了,也不要再害更多人。”
舞兒氣得跺了一下腳,咬着牙將整筐好炭送去了白夜屋裡。
半夜又下起了雪,雪晴然冷得睡不着,想添些炭,又怕吵醒舞兒徒增傷感,加上白天裡疲憊,只蜷了蜷身子了事。
忽然一個輕微的聲音引起了她的注意。落雪聲幾乎掩蓋了那個聲音,她凝神諦聽,終於辨出那是一個人的腳步。
她慢慢坐起來,意外的並不覺得害怕。也許是近來遇到的算計已經太多,這樣目的明確的腳步聲反而顯得不那麼可怖。黑暗中,金錯刀的鋒芒令人更安心許多。她也不披衣,悄無聲息地起身赤腳走到門前。地面傳來刺骨的冷,令她的心愈發安靜。
腳步聲顯得十分匆忙,卻又夾帶了一絲遲疑,不一會已至門外。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來人將手扣在門板上,不知是想敲門,還是想直接破門而入。
好一陣寂靜。那人只是靜靜佇立在門前,沒有下一步舉動。雪晴然捏緊刀,亦靜靜佇立在門裡。自從之前被蘭柯王躲過一次,她暗地裡不知又將那一招刀法練習過多少次,如今便是蘭柯王再立於面前,她自詡也可傷他幾分。
不料門外的人站了許久仍無動靜。雪晴然心下狐疑,外面那麼冷,就算穿得再暖,站上這麼久恐怕也要凍僵了。忽然念頭一轉,想到那人一路走到她門外,既不掩飾起腳步,更未曾停下來辨聽她所在,倒像是對這裡的一切熟悉已極。如此,這來意倒不像不好,反是善極。
她的心如同擂鼓般咚咚敲打着胸腔,手中刀刃也不覺間微微發
顫。事到如今,還有誰會在這樣的寒冷雪夜來到她的門外佇立不去。而況知道她住在這間屋裡的,除卻她和白夜和舞兒,舉天之下也就只有兩人。
不知爲何,糧斷錢絕時未曾淚下,被仇清遠羞辱時未曾淚下,此刻雪夜寂靜,她卻抓緊手中的金錯刀,無聲地哭了。她心喜竟有人會來看她,卻又同時覺得悲傷。只因這一刻,她實在太希望門外的是那個目光明亮淺笑雍容的人。可深宮中的侍衛若這樣出來,一旦被人察覺便要重刑處死。他怎能來。他怎會來。
高居世外,種滿院茶花,臨一池萍碎,取香茶半盞,撫一曲青梅,那原和他的笑容一般,是她永不能觸及的幻夢罷了。
這時門外人忽然擡起手,雪晴然連忙收刀抹去淚水,一邊開門,一邊低聲喚道:“流夏……”
門外風捲着雪掠過。她手下一緩,打開門時,門外已空無一人。
冷月清寂,四下聲絕。她茫然四顧,竟連聽也聽不出他的去向。凜冽寒風瞬間瀰漫到本已很冷的屋裡。她打了幾個寒顫,只得疑惑地關門。就在這時,她看到了門前雪地裡的一個盒子。
月光冷清清照下來。雪晴然低頭撿起那個盒子。那是個硃紅古舊的木盒,上面的花紋翻涌糾纏,看不清晰。只是個方圓不足七寸的盒子,端在手中卻沉沉地墜下去。
她將盒子謹慎地打開,頓時意外地睜大雙眼。
璀璨明亮的金色閃動着照亮夜色。那盒子裡裝得太滿,細密的金沙紛紛順着盒子四沿流淌而下。流過她的指掌間,尚帶着一絲溫度。
她呆了一會,急忙再向四周諦聽。她連白夜在隔壁不安的翻身都聽清,卻偏偏聽不到任何離去的腳步聲。
好一會,她將那盒金沙小心收在懷裡,輕聲自語道:“流夏,是我難爲你了……”
言畢,雖則心懷擔憂,終還是極淺地牽起脣角,退回到了榻前。
舞兒仍然睡着,自始至終未曾聽到這一切。窗外大雪依然簌簌落下,雪晴然蜷到單薄的被褥中,緊緊抱着那一盒金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