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無論在任何時代，普通的老百姓都一定是最能忍耐、最能在任何惡劣條件中苟活下去的羣體。
但凡還有那麼一丁點的生路，老百姓的想法都必然是唯唯諾諾的活着。
很多時候，哪怕是面對着必死的局面，普通的老百姓都很難生出反抗的勇氣，由此可見，劉氏一族在這十多天的時間裡，究竟給河陽的百姓造成了多麼恐怖的心理壓力。
當然，這種心理壓力的形成，其實主要的原因，是來自於和之前的生活相比、所形成的落差。
其實真要嚴格來說的話，劉氏對於河陽的剝削確實過分了一點，卻也只是比其他地方的剝削程度、嚴重個一倍有餘罷了。
這種日子，熬一熬的話，並非真的就活不下去了。
可問題是，之前的幾個月時間，河陽城被江凡改造的已經不像是這個時代的城池了。
河陽的百姓，也習慣了那種更加自主、更加有希望的生活方式。
就像江凡所說的那樣，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個時候哪怕只是讓河陽的百姓再回到原本的生活，都足以使得他們感覺活不下去了，更何況還是比原本的生活更加糟糕、更加絕望的日子。
所以諾大的河陽城，幾乎每一個人都產生了極爲不憤的情緒。
這種情緒，在當前大周混亂的局勢之下，被無限制的放大，經過江凡暗中的推波助瀾，迅速的演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
既然皇帝都被軟禁了，曾經高高在上的武王也已經身死，現在各地的門閥世家，幾乎是家家自立，那爲什麼……他們河陽不行？
就算河陽城內沒有門閥世家，但有江城尉啊！
整個河陽上下全都加在一起，難道還不如那些門閥世家的力量強大嗎？
很多時候，一件事情的發生，其實需要的不是土壤，因爲土壤永遠都在，真正缺乏的，是能夠在土壤裡茁壯成長的種子。
而現在，江凡種下了這顆種子，並且在大量的施肥下，這顆種子近乎於野蠻般的在河陽所有百姓的心裡，一夜之間就成長爲了參天大樹！
“請江大人爲河陽百姓，扯旗自立！”
老者的話剛剛說出口，孫有福便也站起身來，頗爲激動的跟着重複說了一遍。
整個人的身子都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這是因爲激動，也是因爲恐懼。
人生至此三十年，這是孫有福最有勇氣的一刻。
江凡揚了揚眉，接着嘆了口氣，擡手虛按，示意幾人坐下。
搖頭道：“劉氏這些天的所作所爲，說實話，我非常瞭解，但有心無力。等到劉氏徹底的把控了河陽之後，我能不能繼續活着，都要兩說，所以哪怕現在我的頭上仍然頂着代城守的名頭，劉氏的人也根本就不會把我放在眼裡。”
“可即便如此，要說扯旗造反的話，也依舊太誇張了些。畢竟，河陽只是一城之地，雖然現在大周亂象已成，可以預見的是，不用太長時間，這天下就會變得兵荒馬亂，但在這種局勢裡想要自保，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說到這裡，江凡眯了眯眼，揮手製止了兩名老者想要開口的意思。
繼續說道：“你們要明白，劉氏再怎麼對你們進行壓迫，也至少是要保證你們能有一口氣活着的。因爲道理很簡單，只有活人，才能給他們提供稅收。所以在劉氏的統治下，你們或許會活的非常艱難，可大部分人，終究能夠活着。”
“然而若是選擇了造反，那就是和劉氏真正的站在了對立面，成功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可一旦失敗，就是萬劫不復！即便想要苟活，都不再可能，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
兩名老者對視了一眼，還是最先開口的那名老者再次站起身來，認真道：“江大人，聽聞您不久前曾經做過一首白話詩，老頭子我沒讀過書，但開頭的兩句話，卻記得清清楚楚。”
“有的人活着，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着！老頭子的理解便是，如果在劉氏的這種壓榨之下苟活，那就算活着，也和死了沒什麼區別。而若是爲了自身而搏一場，即便死了，也能活在後來者的心裡！”
“江大人，我們都很清楚，造反這種事，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肯定會有人死！但相比於現在，我們就算死，也起碼是作爲一個人去死！總比被當作牲畜一樣的活着好！”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江凡自然也不會再勸。
他之前想的，是給河陽的百姓們一個選擇的餘地。
雖然他在暗中一直推波助瀾，想要裹挾着整個河陽走上‘造反’這一條充滿了夢想的陽光大道。
但江凡仍然無法做到真正的心狠手辣。
所以他不希望河陽的百姓全無選擇。
如果在他說的非常清楚明白的前提下，河陽百姓選擇苟活，那他就會帶着林家所有人，去落草爲寇、快意恩仇。
不過若是河陽百姓在他的推波助瀾和洗腦下，鐵了心的想要簇擁着他造反，於情於理，他都不會拒絕。
聽起來有些僞善，但對於江凡來說，他更多的、是想求一個心安。
歸根結底，他暫時還沒有真正的習慣成爲一名上位者。
也就無法心安理得的蔑視生命。
看着眼前的兩名老人，和蘇媚娘以及孫有福，江凡深吸了口氣，開口道：“其實幾天前，錢員外找我聊過類似的問題，只不過那時候我的想法很簡單，如果是爲了河陽百姓，那我願意去做。可如果是爲了所謂的野心，就沒必要讓百姓跟着受苦了。”
“雖然我來河陽的時間並不長，滿打滿算，也就是半年而已。但我在河陽傾注了大量的心血，河陽這半年來的所有變化，基本上都出自我手，所以我也不想看到河陽被外人給毀掉。”
“既然幾位代表了河陽的百姓和各行各業，希望我能夠站出來，繼續帶領河陽，走上一條真正與衆不同的道路，那我確實無法拒絕，這件事……我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