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有着一頭及腰的銀髮,凝於夜風中,卻在火把的照耀下如此顯眼,可週圍的人似乎都沒注意到這個突兀出現的男子,只有自己能看到,看到他那雙冰冷的眸子,漠然譏諷的嘴角。
他在嘲笑我?爲什麼……
猛一甩頭,韋符強迫自己不去看他,將腦中亂七八糟的念想壓下。
眼下最爲關鍵的是如何破去法陣,逃過這一劫,其餘的……
下意識的看向抱緊雙臂蜷縮在角落裡,韋符心頭彷彿被刀子割裂般疼痛,疼得他幾欲放聲怒吼。
如今的我在她眼裡恐怕和在別人眼裡一樣,都是自私冷血,十惡不赦的大魔頭,即便和她朝夕了十來載……濃濃的悲慼將韋符淹沒,痛苦而又絕望着,僅剩的倫理綱常善惡念頭被他拋諸腦後,揚起手臂,六名妖族修士隔着長長的擂臺被他捲入手心,還未等他們尖叫出來,喉嚨就已被割開,韋符面無表情地吸食着他們的精血。
刺耳的吮吸聲迴盪在擂臺上下,觀者變色,聞者膽寒。而那百多僧人更是滿臉震怒,心意一亂,法陣中露出一絲破綻,韋符長笑一聲,飛身射向左側十步外的一名僧人。連續吞食了七名妖修的精血,韋符雖未突破境界,可他此時的道力已近通天下品。猝不及防下,那僧人被韋符纏住脖頸,咬破喉嚨,大口大口地吞食精血。未等一衆僧人回過神來,被韋符劫持的僧人已成人幹,筆直的倒下,面上尤殘留着臨死前的恐懼和絕望。
一身道力終於維持在通天下品,韋符通紅着雙眼,撲殺向周遭僧人。他得十八反王傳承,所用的都是天地間一等的功法戰技,以通天下品的道力施展出來,比之先前對戰陳池時,強大了何止十倍。
不多時,又有兩名僧人在混亂中斃命於韋符手底,爲首的僧人眉頭緊蹙,終於不再留手。
“阿彌陀佛,衆師弟散開!”
低喧佛號,手捏印法,一輪宛若金日的舍利從僧人額心涌出,這舍利古怪無比,內中所含的道力並不多麼濃郁,也不過通天左右,可離奇之處卻在於它周身環繞着熊熊烈火,熾焰如日,光芒普照,連夜穹都被點燃,羣星黯淡,夜白日晝。
“妖孽,你食人精血以養修爲,卻不知精血亦如水。”
僧人低喝一聲,手舉舍利,宛若捧日,烈焰般的光華照向韋符。
嘴角浮起冷笑,韋符剛想說什麼,可他剛邁出兩步,身體猛地一晃,體內的道力不知爲何竟在不住流散。心神俯察體內,韋符面色微變,卻是清晰無比的看見他所吸食的精血正在緩緩蒸發着,那些道力皆由精血所化,沒了精血,道力自然無法再維持。
“你……”
韋符猙獰着面龐向那僧人,可虛弱的他還未到近前就被僧人一掌拍倒在臺上。
隨着舍利散發出的光華愈發熾烈,精血的流失也愈發疾快,不單將韋符吸食的精血蒸發殆盡,就連流淌在他體內的血液也開始翻滾了起來,彷彿燒開了的水般,再久些便會蕩然無存。
“阿彌陀佛!”
佛音中,韋符癱坐在地,刺眼的火光燒盡了他眸中的血痕,顫抖着,喘息着,韋符舉目望去,就見僧人們圍坐於擂臺邊,口喧佛號,浩浩蕩蕩的佛音如薪柴,將舍利上的大火愈撩愈旺。擂臺下,妖族中人興奮而又激動的望向他,歡呼聲絡繹不絕,卻沒有一個人抱以憐憫的目光。
再這樣下去,恐怕我真要命喪於此了。
韋符看了眼自己漸漸變得乾枯泛黃的雙手,瞳孔一縮,隨後舉目望向不遠處最靠近擂臺的一名妖修。
“阿彌陀佛。誰也不得靠近擂臺,此妖孽若得人血便能恢復元氣。”
爲首的僧人一眼便察覺出韋符的意圖,喧聲高喝道,未等韋符卷出道力,聚於擂臺邊的妖修們如退潮般慌忙後退的,留出大片空地,只剩下一個纖瘦的少女孤零零的站着。
還剩一個……一個足矣。
韋符通紅着雙揚起手臂,可目光落到那個少女身上,卻陡然一怔。
如花般的笑靨從她面龐上盪開,一如既往的溫柔如水,在衆人古怪的目光中,離音緩步向擂臺走去。
“女施主,此妖孽已被邪魔蠱惑,切不可靠近。”
韋離音恍若未聞,緩步走上擂臺,走到滿臉不安的韋符身前,凝視半晌。半晌後,似乎終於認出自己的戀人般,少女盈盈一笑,輕輕擦拭着韋符嘴角的血絲。
“音兒,我……”
韋符剛欲開口就被韋離音的玉指按住。
“是不是隻要有血喝,你就能活下來。”
眼見韋符緊咬牙關,神色複雜,韋離音故作輕鬆的一笑,捲起袖筒,將雪白的藕臂伸到韋符嘴邊。
“喝吧,喝了就能打敗他們,然後帶着音兒遠走高飛。”
一行渾濁泛着血花的淚水順着韋符的面頰流下,打溼了離音的手臂,血花綻開,卻讓少女的手臂變得愈發可口誘人。
猛地推開韋離音,少年痛苦的撇過頭,奮力低吼道。
“你走!”
“我不。”
爬起身,韋離音倔強的看着韋符,無比堅定地說道。
“你不棄,我自然不會離開,無論發生什麼。”
摻着血水的淚珠如雨水般打溼了少年的衣襟,他不願讓韋離音看見,只能掩着面,肩膀不住抽搐,不甘而又充滿委屈的聲音從喉口擠出。
直到此時,擂臺上擂臺下的人們方纔發現,這韋符只不過是一個不足二十之齡的少年人,有着少年人的脆弱,此時不堪一擊,卻被他平日裡所揹負的深深掩藏着。
誰道少年不知愁,生離死別,幾多遇。
可即便如此,即便不少年輕的女修已經雙目通紅,可在絕大多數人眼裡,韋符仍舊是個十惡不赦的妖魔。
僧人丟七情,忘六慾,見着哭得淚人似的韋符,絲毫沒有動容半分。
舍利上火光大作,宛若朝陽自東起,普照衆生,韋離音將顫抖着的少年死死摟在懷裡,想要用她單薄的身體守護住她的戀人,可片刻後,她就感覺懷裡的少年全身發燙,身體也漸漸變得消瘦起來。
眸中堆滿絕望,少女哭泣着在少年耳邊說着什麼,可她的聲音方出口,就被火光燒化,她也只能哭着張大嘴巴咿呀着。
“罷了。”
清冷的聲音傳來,迴盪在擂臺上下,化作一泉冰水,將舍利上的大火撲滅。
周繼君現身於擂臺上,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中走向韋符。
即便隔了許多年,韋符依然仍能清晰地記起周繼君當時無比複雜的眼神,有失望,也有一絲慶幸。
“本以爲你能因此突破……也罷,這世間又有幾人能抵住活命的誘惑,只爲此生不負。”
周繼君淡淡地說着,說到最後,眸中竟浮起一絲羨慕,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