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遵旨!”
王德頷首領命,終於也肯定了心中猜想。
方纔來這裡之前,樊籬法師去了龍吟宮,帝王跟樊籬在內殿鼷。
他進去內殿給二人送茶,無意間就聽到了兩人的談話逆。
樊籬說,是他主動請纓去江南調查河道坍塌一事的。
帝王說,簡直就是胡鬧,那麼大的工程坍塌,定然牽扯不少官員,如果朕沒猜錯,朝中肯定也有重臣涉及其中,他能去調查什麼,去送死還差不多,就他那樣,到時候死了還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
樊籬說,那怎麼辦?太后那邊決定了,皇上也不好反駁吧?說來也怪,那麼大的事,那麼重的責任,他一請纓,太后竟然就同意了。
帝王冷嗤了一聲,她怕是巴不得派個蠢貨去查吧。
後面的話他就沒聽到了,做奴才的也不能好奇心太重,等在那裡偷聽。
當時,他就在想,兩人口中的那個“他”是誰?
他有懷疑是四王爺鬱墨夜,卻也不敢肯定。
直到剛纔他去御膳房吩咐帝王的晚膳,碰上太后的隨侍太監孔方。
他問孔方下午去龍吟宮傳達什麼懿旨,孔方告訴他是派四王爺去江南的事,他才終於確定。
不知是他的錯覺,還是他多心了,他總覺得帝王對這個剛剛返朝的質子王爺似乎有些不同。
從御膳房回去的路上,碰到兩個宮女在議論步雲宮的事。
他攔住問了個究竟,才知道四王妃捅死莊妃小狗的事,聽說皇后在處理,四王爺也在。
他回到龍吟宮就將此事稟報給了帝王,帝王二話沒說,就起身說:“走,看看去!”
所以方纔帝王步步緊逼四王爺,他上下一想,就生出一種懷疑。
是不是帝王故意藉此事要治他的罪,目的就是阻止他去江南?
如今他終於肯定,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七七四十九日呢,還去什麼江南,黃花菜都涼了。
看來,他還是不瞭解自己的主子,以前覺得雖也稱得上睿智英明,可終不及近段時間。
這些時日,他的睿智、他的霸氣、他的鋒芒、他的隨機應變、他的運籌帷幄、他將所有人捏在手中的那份從容,都讓他驚歎。
帝王旨意一下,所有人都沒了聲音。
莊妃看了看秦碧,秦碧面色平靜,輕抿着脣。
衆人也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方纔莊妃說,讓四王妃的婢女陪葬,帝王說輕了,那現在這般是重了嗎?
不過想想,讓堂堂一個王爺,去爲一個死狗守靈,還一守便是七七四十九日,也的確是不輕。
一般人可受不住這氣,不過,四王爺嘛,多少是不一樣的,二十年的質子生涯都能熬過來的人,還有什麼是受不住的。
顧詞初微攏着秀眉,看向鬱墨夜,並不動聲色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要謝恩了。
鬱墨夜自然是懂。
只是她心裡還絞着氣呢。
且不說這是不是侮辱人,單說守靈四十九日,她的江南去不成了,她就鬱悶得很。
可除了接受,她別無選擇。
對着帝王,她伏地鞠躬。
顧詞初見狀,也連忙隨着她一起頷首謝恩,可見鬱墨夜一個字都沒說,只沉默地行禮,她也沒有做聲。
帝王長身玉立,目光揚落在她們二人身上,面色極淡。
側首,正欲吩咐王德擺駕回宮,就驀地瞧見有什麼白乎乎的東西從大門口跑了進來。
不僅僅是帝王,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很多人都發現了。
因爲這白乎乎的、毛茸茸的東西已經跑到了大家的面前。
鬱墨夜跟顧詞初正好行完禮擡頭瞧見,皆愕然睜大眼。
莊妃更是激動地伸手指着那東西,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雖然天已經暗了下來,但是所有人都還是看真切了,那是一隻狗。
確切地說,是跟躺在地上的樂樂一個品種的狗。
不僅一個品種,連毛色、長相都幾乎一般無二,只是個頭稍微小那麼一點點。
帝王眸光微斂,視線在白狗身上略一盤旋,就眼梢一掠,揚目看向門口。
門口,一身絳紫色錦袍的男子風姿闊綽地走了進來。
衆人也都循着帝王的視線看過去。
就連鬱墨夜也禁不住扭頭。
當英氣逼人的男人入眼,鬱墨夜一怔。
五王爺鬱臨旋。
他來做什麼?
想起午宴之時,他深凝在她身上的目光,她就渾身不舒服起來。
微怔間,鬱臨旋已行至跟前。
她發現這個男人,眉眼跟帝王還是有幾分相似的,只是,或許是弟弟的緣故,少了帝王的那份沉穩內斂,多了幾分邪氣和冷魅。
鬱臨旋脣角一勾,對着帝王抱拳鞠身:“皇兄。”
帝王眸色微微轉深,同樣輕勾起脣角:“五弟有事嗎?”
“臣弟想請皇兄賜臣弟一個人情。”
鬱臨旋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
“哦?”帝王眉尖一挑,面色依舊帶着一絲淡淡笑意,而眸色卻更加深鬱,“不知是何人情?”
鬱臨旋便伸手一指,指向那隻在衆人腳邊拱來拱去的小白狗,“這隻當燕國進貢的那隻如何?”
話有些拗,也有些突然,大家都是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
意思李代桃僵,用這隻狗代替樂樂,對外就還是樂樂並沒有死。
其實倒不失爲一個好辦法呢。
雖然這隻狗稍微小一點,但畢竟燕國進貢多時,長勢如何誰知道。
當然,只要樂樂的主人莊妃同意,不對,只要帝王首肯就行。
鬱墨夜聽了心中更是一陣小激動,如此一來,是不是就不用守靈了,那麼,江南之行是不是就可以按計劃啓程?
所有人都看着帝王。
帝王卻沒有直接回答鬱臨旋的問題,而是笑着反問道:“五弟幾時也養了只燕貴犬?”
“哦,是臣弟燕國的一個友人送的,已養了多時,剛剛聽說燕國的那隻出了事,臣弟便將這隻帶進了宮來。”
“五弟消息倒靈通。”帝王淺笑,笑意絲毫不達眼底。
鬱臨旋卻也不懼,同樣回之以淺笑:“不是臣弟消息靈通,是莊妃娘娘這步雲宮動靜太大。”
莊妃臉色微微白了白。
帝王卻不以爲意,瞥了一眼那隻白狗,“所以,這就是五弟想要朕賜的人情?”
“不是,”鬱臨旋搖搖頭,“既然燕國的貴犬還在,那,可否請皇兄赦四哥和四嫂無罪?”
衆人一震,鬱墨夜跟顧詞初更是愕然擡頭。
這是幫她們求情嗎?
鬱墨夜記得自己回朝後,跟這個弟弟並無任何交集,也就是那夜宮宴以及今日午宴,打過兩次照面而已,連話都沒有說。
他竟然幫她跟顧詞初求情?
帝王沒有做聲。
天色越發暗了下來。
“如果皇兄覺得一隻狗不夠求情的份量,加上這個如何?”鬱臨旋自袖中掏出一物,舉在手上。
所有人都循着看過去,然後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那是一枚金光閃閃的圓牌,上面鑄造着兩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免死”。
免死金牌!
鬱墨夜瞳孔一斂。
爲了在這龍潭虎穴一般的深宮和侯門立足,鬱墨夜也早已跟那些原本是宮女後來調撥去四王府爲下人的那些人瞭解過每一個王爺的大概情況。
傳聞五王爺鬱臨旋的生母蓮妃在一次隨先帝出宮微服私訪時,爲救先帝而死,當時鬱臨旋尚年幼,先帝爲寬蓮妃之心,也感激她捨身相救,在其彌留之際,賜了一塊免死金牌給鬱臨旋。
聽說,鬱臨旋是先帝所有子嗣中唯一獲得此牌的人,就連當今帝王鬱臨淵都沒有。
所以,他現在是用這塊金牌來救她跟顧詞初?
鬱墨夜覺得難以置信,又覺得像是做夢一般。
他們並不熟啊。
帝王眼梢輕揚,看向鬱臨旋手中金牌,輕笑道:“沒想到五弟是如此顧念兄弟手足之情的人。”
“那是因爲皇兄不瞭解臣弟,臣弟對皇兄也是一片赤誠。再說,這免死金牌可以用三次,臣弟拿出一次救四哥四嫂只是舉手之勞的小事,自己還有兩次可用呢。相信皇兄也跟臣弟一樣,並不想真正責罰四哥四嫂吧,他們二人爲了大齊,已經在他國忍辱負重、苟且偷生二十年,這剛返朝沒多久,就算真犯些什麼無心之失,我們也應該多擔待一些。臣弟知道,皇兄是一國之君,有皇兄的難處,所以,臣弟纔拿出這枚金牌,如此皇兄也不至於爲難,就算旁人議論,也算有所交代。”
一席話說得中肯至極,聽得衆人心生敬意。
鬱墨夜心裡早已是滋味不明。
帝王依舊沒有做聲,漆黑如墨的深瞳沉進漸漸暗下去的天色,神色也不明。
場下四寂。
這時,那隻小白狗正竄拱到鬱臨旋的腳邊,小腦袋親暱地蹭着他的軟靴。
大概是平時被鬱臨旋這個主子撩逗慣了,一擡頭見鬱臨旋手裡舉着個什麼東西,以爲是餵給它的吃食,小白狗搖搖尾巴,猛地縱身一躍,就將鬱臨旋手中的金牌叼入口中。
啊!
衆人大驚。
鬱臨旋也臉色一變,沒想到會這樣。
就連一直波瀾不驚的帝王亦是微微一滯,稍顯意外。
“濃濃,那不是你能吃的,快給我!”鬱臨旋連忙誘哄小白狗,朝其伸出手。
誰知小白狗也不知道是跟這個主人鬧着玩,還是真的不情願,根本不買他的帳,叼着就走。
鬱臨旋只得緊步跟在後面,一邊哄勸一邊試圖抱住它。
小白狗依舊沒有給鬱臨旋,搖着尾巴圍着全場跑得歡。
眼見着小白狗跑到了圍牆邊,莊妃驚呼:“小心,那裡有口井!”
莊妃話落,兩抹身影飛身而起,一抹明黃,一抹絳紫。
是帝王鬱臨淵和五王爺鬱臨旋。
然而,終是晚了一步。
當兩個身影翩然落下,伸手想抓住小白狗的時候,小白狗已然竄跌入了井中。
落於井邊的兩個男人都垂目看下去,然後皺眉。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呆住了。
莊妃更是急得亂了陣腳:“哎呀,這可怎麼辦?那口井井口很窄,平時就是用來取水澆花之用,連大一點的水桶都下不去……”
衆人這才明白爲何兩個會輕功的男人就立在井邊,而不躍下去將狗抓起來,原來,是井口太窄根本下不去。
場面有些混亂,大家也都紛紛朝井邊圍過去。
不少人還七嘴八舌小聲地議論起來。
“所幸還好,狗會游泳的。”
“是啊,只要它叼住那金牌不要鬆口。”
“可萬一鬆了那就完了。”
“放根繩子下去,將它吊上來。”
“你以爲是人啊?還能用爪子接過繩子綁住自己啊?放根繩子才危險,到時候狗去叼繩子,那金牌不就掉了。”
“也是,那可怎麼辦?”
就在衆人低低議論之際,一抹身影驟然撥開人羣上前,然後看了一眼那井口的大小,就猛地俯下身,雙手撐在井邊,朝下一躍,然後順着井周的石縫下了井。
啊!
衆人驚錯。
顧詞初更是着急驚呼:“王爺……”
而此時帝王跟五王爺正扭頭環視院內,想找到一個什麼可利用的東西,驟聞顧詞初這一聲喊叫,扭回頭來,就看到鬱墨夜已經下了井下有段距離。
兩個男人皆臉色一變。
帝王更是沉聲命令:“上來!”
鬱墨夜哪裡聽得進去,也管不了這些。
那金牌可是她去江南最後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而且,免死金牌是何等貴重之物,人家是爲了救她纔拿出這金牌的,如果就這樣沉了井底,她也於心不安。
再且,這井口那麼小,她的身材小,縮縮擠擠還能下去。
“鬱墨夜,你是想要抗旨嗎?”
帝王再一次聲音冷厲地對着井下之人叱道。
抗旨就抗旨吧,她管不了那麼多了。
而且,退一萬步說,她救的可是先帝親賜的免死金牌。
一邊扒着石縫,一邊順着石縫而下,她發現,其實井口窄也有一個好處。
因爲她的身子基本是卡着的,這樣就算一個手滑腳滑的,也不容易掉下去。
外面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帝王更是面色黑沉,薄脣緊緊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
見下面的人置若罔聞,他一人又默然了片刻,遂冷聲吩咐王德:“取條麻繩過來!要粗點的。”
“是!”王德領命。
“我們這裡有!”步雲宮的太監聽到,就跑進裡廂去取。
很快,麻繩就取了來。
衆人只見帝王接過,兩手拉了拉,大概是試試結不結實,然後手臂一揚作勢就要將麻繩甩入井中,不知爲何,又最終作罷,而是改爲慢慢地垂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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