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萬人一天要吃多少東西?
馬越不知道,但是清虛觀裡面的存糧和容易發現的野獸,野果,已經在三天前吃完了,現在他面前是一碗參雜着植物根莖還有樹葉的混合物,只是用水煮透,這種“菜”纖維極粗,難以下嚥,可馬越還是逼迫着自己小口小口的嚥下。
他的身邊是熊家三兄弟,他們駐守着上下山主要的通路,剛剛帶領着衆人,用石塊之類的硬物擊退了一波上山圍剿的元軍。
有些受過箭傷的人已經被運送到山頂養傷,現在吃食都成問題,所謂的養傷幾乎和等死沒什麼區別。
如果說馬越是龍巖山的決策者,那麼熊家三兄弟就是這裡的武力擔當,他們三兄弟差的年歲少,長相也是極爲相似,都是方臉口闊,虎背熊腰,古銅色的面孔上蓄着絡腮鬍子。
“哥哥,你還是上山吧,上面那麼多人,也只有你能鎮住場面!”
長時間沒有營養的補充,熊大強自忍着眩暈感,甕聲甕氣的勸說着馬越。
“好吧,若是有什麼緊急情況就大聲呼喊,我會盡量帶人下來援助!”
馬越說着話,扶着身旁的巨石站起來,忽然一個趔趄險些摔倒,還好是熊三扶住了他。
“誒?熊二去哪了?”馬越話音有氣無力,緩慢的瞧着四處。
“嘿嘿!我回來了!你們看我找到了什麼!”
熊二這時候從遠處跑來,雙手捧着一個被樹葉包裹起來的東西。他跑到三人面前,賣關子似得緩緩打開。
見了裡面的東西,三人都是忍不住一陣輕呼。
蜂蜜!
竟然是蜂蜜!
這塊蜂巢溢出的蜂蜜覆蓋在葉子上,黃澄澄,油亮亮,三人都是沒忍住,用手指抹了一下放到嘴裡。
啊……這味道真好……
三人同時閉上了眼睛,享受着片刻的美好,身體極度的渴求營養,如今嘴裡的蜂蜜已然賽過了瓊漿玉液。
幾人張開眼睛,還待再吃,可是手指都懸在蜜巢的上方頓住了。
雖然其他人可以找到的東西自己吃,但惟獨他們是不可以的,因爲,山上的百姓都是奔着馬越來的,僅僅是出於這份信任,幾個人都是無法再下口了。
熊大一把拿過蜂巢,重新用樹葉包好,交到了馬越手中。
“哥哥,帶上去,給人們沖水喝吧!”
熊大的舉動也讓另外兩個兄弟響應着。
“是啊哥哥,我們仨身強力壯的,就是整天不吃也扛得住的!”
馬越雙手微微顫抖,三兄弟的倔強讓他心裡發酸。他們兄弟也是人啊,都是萬里挑一的那種猛將似的人才,如今卻要陪着他一起遭罪!
如果之前他們想逃的話,趁着大軍還沒有完全包圍的話,是絕對可以衝出去的。
而且他們是可以帶着自己衝出去的!
不過馬越爲了對趙睿的那份信任,還是決定堅守着這裡,等待着趙睿的救援!
師傅他神通廣大,一定可以將這些人救出去的!
哪怕是時間過了五六天,馬越仍舊堅信着,因爲這個信念已經成爲支撐他活下去的動力!
“一人再吃一口吧!吃了我就帶上去!”
馬越又重新打開葉片,三兄弟猶豫着,但是看到馬越堅定的神情,才每人吃了一點點。
“你們小心點,我師父他應該就快到了!”
馬越重新包裹起樹葉,轉身拾階而上。
望着馬越單薄的背影,熊三不由得嘆道:“哥哥他還是執迷不悟,也不知道他說着那人能不能來。”
熊大一臉的淡然道:“事已至此,咱們就陪他到底吧!”
身邊熊二忽然蹲下,在用樹枝撅着泥土。
“熊二,你這是做什麼?”兄弟倆詫異的問道。
“挖蚯蚓啊!你們吃不吃……”
馬越剛吃了口蜂蜜,香甜味還在嘴裡縈繞,他回味着,暫時忘卻的登山的勞累。
當他爬到了清虛觀,氣喘吁吁的時候,竟然發現人們不知從哪裡抓來了猴子,兩人正在開腸破肚的收拾,身後不知圍了多少人在舔着嘴脣。
還有人抓了許多的螞蟻,因爲螞蟻善逃,便丟進了熱水鍋裡,然後再放到了平底鍋裡烘熟。
馬越吃了一個,帶着酸味,可是口感帶着焦香,還算是味道可以。
在看到馬越帶回來的蜂巢,人們都激動的跳起來,可是隨即又想到人口實在是太多了,只好熬了一大鍋熱水,把蜂巢放在裡面燉煮,然後拿給傷員和老幼病殘來喝。
不知誰把之前丟棄的野豬骨頭也翻找出來,使勁的煮,然後嚼着骨頭喝湯,除了實在太堅硬的部分丟棄之外,剩下的全都進到了人們的肚子裡。
即便是這樣,食物總是不夠吃。
剛開始的時候並不是沒有人想逃,只不過逃下山的百姓怎麼跑得過元軍的戰馬,不是射死就是被砍死,而且還有兩個人被挑破的肚腸,掛在樹上,是元軍專門用來威脅衆人的。
逃跑無望,大家反而更加團結起來,而馬越這個時候的作用被無限放大!
爲了鼓舞人心,馬越多次當衆演講,說他師傅趙睿法力通天,神威無比,肯定會帶着天兵天將來拯救衆人。而且趙睿他還是宋朝的王爺,是民心所歸,是人心所向,大家只有在他的統制下才能得到幸福美好的生活。
爲了自己的話更加可信,馬越還編造着想象的細節。說是趙睿會給他們分田地,分糧食,每頓都能吃撐着,而且還頓頓有肉有魚。說所有的宋軍都打不過韃子,只有王爺的軍隊才威力無邊,將韃子打的哭爹喊娘,屁滾尿流!
馬越的話極大的鼓舞了人心,衆人也是靠着這樣的信念才能堅持到現在。這段時間,彷彿開啓了一個新的宗教一般,馬越就是使者,負責宣揚和傳播教義,而趙睿這個衆人素未蒙面的王爺,就成了大家心目中的真神。
幾個孩子走過來,圍攏到馬越身邊,吵着說餓了。
馬越也是因爲太餓,盤坐在地上,只是給他們講些“天將降大任,餓體膚,苦心智”的一些讓孩子們似懂非懂的話。
百姓們看着馬越的目光中帶着敬仰,是他,在元軍來襲的時候組織道人抵抗,也是他在道觀裡接納了衆人,而且人們還吃光了他所有的存糧。
雖然馬越是想幫助趙睿完成聚集人口的目的,可是當時的情況出乎意料,根本就無法帶着這麼多人突圍出去,元軍兇殘,基本上就是見一個殺一個,逃跑的話也避免不了被追殺的命運,二十八萬人最後能活個兩三萬就不錯了。
馬越多年前不過是個山賊頭領,是因爲感到有風險才轉行做了道士,本來就是想騙騙香客百姓,可是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救人,而且還是發自真心的想法。
一直被人說着足智多謀,可是竟然自己都不瞭解自己,實在是可笑啊!
馬越嘴角剛剛有些鬆動,可看着漫山遍野的百姓,心頭又是一黯,恐怕這裡維持不了多久了……
“噠噠噠……突突突……”
衆人忽然聽到了山腳下傳來了類似鞭炮的聲音,都奇怪的眺望着,可是樹林的阻擋,讓他們根本看不清狀況。
“混蛋韃子!狗韃子!”
一些青壯直接怒了,恨聲道:“莫不是韃子看我們要餓死,提前放鞭炮慶祝嗎!真是欺人太甚!”
“馬真人,受不了了!眼看山上也沒有吃的了,我們最後還有膀子力氣,咱們下山跟他們拼了吧!”
“這……”馬越皺眉還在猶豫。
“不能再等了!”幾個青壯又勸說道:“人活一口氣,像我們這樣被活活餓死還有什麼意思!要死也要拉上個墊背的,那才死得痛快!”
“你們莫要着急,王爺的大軍就快到了!”人都是有血性的,這些青壯可能阻攔不住了,馬越內心已經動搖卻還是如此說着。
“沒關係的馬真人,我們想既然王爺神通廣大,他定會施法守護我們的!說不定現在就是個機會,趁着元軍放鬆警惕,咱們就一起衝殺下去!”
之前說的話,現在被百姓們轉而用來說服自己,馬越搖搖頭,沒辦法了。
“好!我與你們同去!”
有了馬越的響應衆人紛紛歡呼,當下統計衝殺的人數足有八萬之衆!
他們面帶狠色,正是困獸猶鬥的姿態!
或許,能成事呢?
組好了隊伍,衆人不再耽擱,跟着馬越氣勢洶洶的下山。
到了半山腰,熊家三兄弟也在探頭觀望着,可是從這裡依舊看不清什麼東西。
馬越帶着衆人說明了意圖,熊家兄弟和這邊負責抵抗的衆人紛紛響應,說着早該如此,便湊着近十萬人的龐大隊伍一起衝下山去。
“轟!轟!轟……”
這時又想起了接連不斷的爆炸聲,震得山上的樹葉都在不停地搖晃着。
“混賬韃子,欺負咱們無人嗎!又放起了爆竹!”
“是可忍孰不可忍!簡直欺人太甚!”
“衝啊!”
“剁下他們的狗頭……”
煽風點火的話語,將這十萬人一下子燃爆了,他們大多已經是腦子一片空白,就想着衝下去把狗韃子們屠殺乾淨!
要他們死也不能死得痛快!要撥他們的皮,抽他們的筋,要嚼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
這些由交趾人和宋人混編的十萬民衆,已經徹底瘋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