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當曷訧殿院中的梨樹又結出一樹黃燦燦的梨時,青葉已在這處住了數載。儘管每日照例還是上午學習修身養性的佛學道法,下午練習仙術陣法,但這所修所練的在難度上皆是一日難過一日。特別是近年來加的佛法,如此晦澀難懂的經書,到底是如何才能看得進去。師父說這些可以靜心,青葉倒覺得,每每看着這些彎彎繞繞的經文,內心便糾結成一團亂麻,如何還能靜得下來。本想求着師父將這門功課給抹了去,不料纏了他數日依然沒有效果,青葉本欲耍賴哭一場,沒想到這活了億萬年的天神心腸倒真是硬一些,完全無視青葉那張我見猶憐的臉,幽幽地說如若青葉再這般,便將她送到西方梵境去,這話一出,嚇得青葉只得抱起佛經,咬着筆頭,裝作一副好學生的模樣艱難地學起來。

而這些積攢的苦悶正好能在每日練習破陣之時讓她更加地揮灑自如。

這日,當青葉凌空一劍破了赫連所設的百仙劍陣後,赫連臉上露出一絲讚許的神色,嘆道:“不錯,不過百招便能破得此陣,本君見你果然還是在打打殺殺之事上有些天分。”青葉拭了拭額間的汗,笑着回道:“跟着師父,自然是差不了的。”

“本君見你修爲沒長進多少,這臉皮倒是厚了許多。”赫連覺得,這個小傢伙,如今越發的伶牙俐齒了。當自己說完這句後,她眉頭一揚,來了句:“多謝師父誇獎!”

赫連無奈,便說回到她的劍術之上,“本君見你破陣之時一招一式雖有章法,卻不是承襲你父親的。倒不知是誰教你的?”

“緝熙啊!”青葉脫口而出,“我打小不愛讀書,緝熙便依着我的性子做了些陣法遊戲供我消遣。”

“你倒是常常提起這個叫緝熙的小天神。”赫連說得輕描淡寫,但青葉心中一驚,這都過去數年了,難道師父還在介懷。不然爲何自己左右不過提了兩次緝熙的名字,到師父這卻變成“常常”了,且言語中 還隨着自己稱他爲“小天神”。

有了前兩次的教訓,青葉此刻連忙補救,乾笑兩聲解釋道:“青葉幼時蒙太恭元君緝熙救得一命,父母總是教導青葉要知恩圖報,因此我自然是要時常感念他的好。”說着,衝着赫連露出諂媚的一笑,言語之中極盡討好,“師父這般悉心教導於我,青葉也定會時時念着師父的好,刻刻用心侍奉師父的。”

赫連冷哼一聲,“如此,那本君便把廚房的仙姑還給天帝,以後一日三餐還是由你來做罷!”

青葉諂媚的笑隨即變成尷尬的笑,但此刻正是表衷心的時候,是如何也不能表現出半點不情願的,便只能乾笑兩聲,將此事給應了下來。

自此,青葉每日除了學習修煉之外,還得兼顧着做飯,儘管數載未進廚房,但好在當初練下的廚藝只是生疏了些倒也還未荒廢。只是每日又多了件需要她思慮的事,但這份思慮卻也是值得的。至少師父並未在旁的事情上再爲難於她,且日日與自己一同進餐,就連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柔和了許多,說明這次自己補救得非常及時且有效。青葉不禁一陣竊喜!

又一個一如往常天清氣朗的日子。

赫連神君在殿外石亭中悠閒地看着書,完成今日功課的青葉也在一旁裝模作樣地看着書,因爲大多時候她都是在偷瞄赫連,但又怕師父察覺,隔一會便作勢從書中找出一兩處不明白的問上一問,而師父呢,一面看着自己的書,一面還能顧上給青葉解答。就這麼三心二意之下,青葉手中的書卷倒也看去半本之多了。

趁着翻頁的空檔,青葉又將赫連瞄了一瞄,不料這次,師父似乎有所察覺,忽地將頭從書中擡起來,青葉一驚,剛欲將眼睛轉到別處,卻看到師父的眼神掠過自己,看向了自己的身後,青葉疑惑地轉過頭,這一看,倒讓她覺得,今日的日光卻要比平日好上許多了。

當遠遠看到石橋盡頭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時,青葉便已經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之情,她不顧手中掉落的書卷,高聲喊了句“緝熙”便向着那個身影飛奔而去。

一白一綠兩個身影在石橋中間相會,當白色身影一把將一身碧色的青葉攬入懷中時,石亭之中一直靜靜看着這一幕的赫連,眉頭一皺,這,便是緝熙了麼?

片刻之後,青葉從緝熙懷裡掙脫,看樣子興奮地向他說了些什麼,便拉着緝熙向石亭走來。待他們走到石亭之中時,赫連已經端坐在長椅之上,只聽青葉乖巧地說了句:“師父,這便是緝熙。”又轉向緝熙,說道:“緝熙你看,這便是我的師父,赫赫有名的伏魔將軍。”言語是滿滿的興奮。

緝熙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瞬間又化爲滿臉的笑意,隨即躬身向赫連請安道:“太恭元君緝熙見過伏魔將軍。久聞將軍威名,今日終得一見。”

赫連神色平靜地看着緝熙,毫無波瀾地嗯了一聲。

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青葉心中怵怵的,偷偷看看赫連,又悄悄看看緝熙,無意間瞟到方纔掉落到地上的書卷,連忙躬身將書卷撿了起來,因着這個動作並不微小,正好將沉默地兩人引得看向了她。青葉將撿起的書卷撫了撫,又恭恭敬敬平平整整地將其放到長椅之上,低聲向赫連說道:“師父,緝熙難得回來,我先與他說會話,這書,過會再看,可好?”

青葉小心翼翼地將赫連望着,很怕師父會不高興,但又不知師父爲什麼會不高興,只是隱隱有這種擔心,赫連看了她一眼,口中幽幽吐出兩字“去吧!”

青葉這才舒了一口氣,望向緝熙的瞬間臉上又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她一把抓起緝熙的手臂,將他領到石亭另一側的長椅處坐了下來。

隨即問道:“緝熙你這次回來該不會再離開了吧?”

緝熙看着滿臉期待的青葉,並未立刻回答她,而是望了望赫連的方向,見他此刻又重新靠回到石欄杆上神色悠閒地繼續看書,卻並未有要回避的意思。

“怎麼了?”青葉見緝熙未回話,疑惑看了看他又順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赫連。

緝熙收回目光,無奈地笑了笑,說道:“我這次只是回來取個東西,然後還需返回天外天。”

聽到“天外天”三個字時,赫連翻書的手明顯頓了頓,但隨即又面無表情地繼續看書去了。

“啊!又要走啊?”青葉哀怨地嘆了口氣,“本想着等我長大了些便能常常和你天上地下到處去玩了,可你這數十載怎的竟挑些我去不了的地方。”

看着青葉氣鼓鼓的臉,緝熙笑着說道:“如此你更應該早日飛昇天神啊!”

聞言,青葉臉上的不悅隨即消散,應聲說道:“嗯!你說的是,我一定要早日成爲天神,到時便隨你去到那天外天好好地玩一玩!”

緝熙見她說完眼神不自覺的瞟向赫連那處,目光之中閃爍出與看自己不一樣的光彩。待她收回目光之時,臉上的神情表明她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只聽她繼續問道:“那你這次會待多長時間?”

“明日待上一日,入夜前便走!”緝熙的聲音之中也似有不捨。

“這麼快!那我們豈不是連好好說話的時間都沒有,你都不知道這數年發生了許多事,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呢!”青葉滿腹委屈,臉上又重現陰霾,這天上地下,能讓她毫無保留吐露心事的知心好友便只有緝熙一個。

緝熙見她這般模樣,滿目的疼惜,溫柔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心中嘆道:“是啊!確實發生了好多事!”當他踏進常青將軍府見到青松神君正在輔佐旁的小仙時,心中一喜,想着先前的盤算總算成真了。不料等他再去尋青葉時,才知道當年澤承禮上的種種。當他乘着祥雲飛往伏魔將軍的曷訧殿時,心中百感交集。

數百年後,看着青葉在他面前那般的痛不欲生之時,他便知道,其實在這一刻,他就已經追悔莫及了。

他一面輕輕撫摸着青葉的頭,一面柔聲說道:“傻丫頭,回來見你也是我的頭等大事啊!我之所以明晚才走,正是留了白日陪你的呀!”緝熙在青葉頭上拍了一拍,看到剛剛還滿面愁容地她臉上又重新有了光彩。

“真的嗎?”見緝熙肯定地點了點頭,青葉隨即看向了師父,正好迎上師父望向自己的目光,她滿心期待的問了聲:“師父,可以嗎?”

晚上,赫連躺在睡榻之上,見他一手枕着頭,一手舉在半空之中,懸掛在他手心的正是青葉那枚姻緣牌。

赫連盯着這方木牌看了許久,腦海中浮現當初青葉將這枚姻緣牌交到自己手中時所說的話,那時的她是怎麼說來着,哦,她說“此牌與我而言很是重要,如此也能督促我好生修煉,爭取早日曆劫飛昇。”

赫連看着木牌之上的八個小字,低聲自語道:“你與那緝熙,是何關係?”沉吟了片刻,耳邊又響起下午在石亭之中,她曾對着緝熙說要儘快飛昇天神,與他一同去到天外天的那番話。他忽地坐了起來,自語道:“不如親自去問問。”說着就要起身,但隨即他又躺了下來,只因方纔想到,這青葉小仙下午便隨着那緝熙回家去了,最快明晚纔會回到曷訧殿中來。

一夜輾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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