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的揚子江在岳陽與洞庭湖匯合,洞庭湖南納湘、資、沅、澧四水,北以鬆滋、太平、藕池、調絃四口納長江之水。站在船邊放眼望去,整個世界都漂浮在水面上。船入八百里洞庭。
更見水闊天寬,萬頃波濤拍岸去,一羣羣的沙鷗翔起翔落,放眼一望,龜蛇二山在水色嵐氣中蔚蔚隱現。江岸上那座高矗入雲的黃鶴樓也彷彿隨着座艦仄傾搖旋。面對這寥廓江天,宋教仁就有多少心事也洗滌淨盡,不由吁了一口氣。
身邊的黃興卻忽然用手指着對岸碼頭,說道。
“漁父,您瞧!那就是岳陽樓了!”
“嗯。”宋教仁臉上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在兩人說笑時,藍天蔚卻是皺着眉頭,就在這個當口,一名水手卻是走過來。
“客官,船到了嶽州城。今天就停在這裡,還有四個鐘頭纔開船。現在天色還早,幾位先生要不要上岸去散散心?”
這艘百噸的江船雖是產業公司下屬的揚子江航運公司的船,但在在這裡還是要循着平素的航線,這艘“湘傑號”江輪從上海到長沙,其間自需停靠各港上人下貨。
“克強兄、漁父,意下如何!”
藍天蔚詢着兩人的意思,在宋教仁、黃興二人點點頭後,隨即三人便走出踏過跳板上岸,又有兩僕人打扮的在後面緊跟着。
“老闆。”跟在藍天蔚身後荊壯輕輕地喊一聲。
“張先生在岳陽樓等着您!”
藍天蔚點點頭,扭頭看了眼身旁的兩人。
荊壯卻在這會突然說了一句。
“老闆,前面就是岳陽樓,你老上去吃點東西吧!這些天來,您沒有好好吃過一餐飯。”
沒有作聲,只是輕輕地點一下頭。船進洞庭湖後,藍天蔚的心情纔開始平靜下來。但當他擡頭凝望眼前這座號稱“天下樓”的岳陽樓時,不禁又雙眉緊皺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造訪岳陽樓,在他的想來岳陽樓是何等的雄偉壯觀,氣概不凡!心道他朝有機必應登樓遊覽,觀范仲淹傳誦千古的《岳陽樓記》,賞樓外菸波浩淼的八百里洞庭。
在心下吟誦一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警句,藍天蔚不禁豪情滿懷,壯志凌雲,此生定要以范文正公爲榜樣,幹一番烈烈轟轟、名垂青史的大事業!
可而走到岳陽樓前時,卻看到岳陽樓油漆剝落,檐角生草,黯淡無光,人客稀少,全沒有昔曰那種繁華興旺的景象。藍天蔚不禁感到奇怪。
“現如今,誰人還有雅興來此!”
見藍天蔚臉上露出些詫色,宋教仁輕嘆一句,他和黃興是湖南人,自知道這岳陽樓,早已破壞了,藍天蔚點下頭,便直接上了二樓,揀一個靠近湖面的乾淨座位坐下,荊壯和另一人坐在對面。
剛落座,小二便滿面堆笑地過來,一邊擦着桌面,一邊客氣地問。
“大爺,要點什麼?”不等回答,又接着說。
“小樓有新宰的嫩黃牛,纔出湖的活鯉魚,池子裡養着君山的金龜,螺山的王八,還有極烈極香的‘呂仙醉’。李太白當年喝了此酒,在小樓題詩稱讚:“巴陵無限好,醉殺洞庭秋。”……”小二正滔滔不絕地說得高興,卻有一個四十幾歲的男人着身長衫,帶着兩人上了樓。待那人剛一上樓,那小二連收住聲,朝那人走過去,先是打了一千,然後才恭敬的說了一句。
“祖師爺來了,順子慢怠了祖師爺實是……”
“好了!順子!”
見着這小二的這般模樣張仁奎先是哈哈笑上一聲,然後一擺手,他瞅着樓邊的幾人,臉色一肅。
“順子,別整什麼葷菜了,弄點素菜來,衡山的豆乾,常德的捆雞,湘西的玉蘭片,寶慶的金針,古丈的銀耳,衡州的湘蓮,九嶷山的蘑菇之類的!”
這些菜名,藍天蔚等人聽了很覺舒暢。寓居燕京十多年,常常想起家鄉的土產。就在他想對小二吩咐時,那壯漢卻說了一句。
“揀鮮嫩的炒四盤來,再打兩斤米酒來。”
說罷張仁奎衝着二樓的另幾桌客人一抱拳。
“今個張某在此辦事,還請幾位贊先回避一下!今個這飯賬就記於張某身上!”
語間帶着傲,那幾桌士紳、書生模樣的客人一聽,連忙起身連了一禮,只道着“奎爺忙着,些許小錢豈能讓奎爺破費”之類的話語下了樓去。
張某、奎爺!聽着那些人的稱謂,藍天蔚、宋教仁、黃興三人對視一眼,便知這位漢子恐怕就是那宏漢會的張大龍頭,聽說他曾是先生的門房。
而旁鞠站着的小二一見藍天蔚一行還未走,正待說過,張仁奎卻是朝前走上幾步,手一抱拳,臂向前伸直,臂未動、手未搖的行了一個漢式拱手。三人連忙起身還了一個拱手,宏漢會的禮節全系漢禮,三人自也是隨俗。
“仁奎待三位已久!”
張仁奎笑着,半年前他被派往湖南,等了半年,終於見着家裡派來人。
“久聞鏡湖兄大兄,今曰得見,實是有幸!”
“三位請坐!”
張仁奎手請着,待藍天蔚、宋教仁、黃興坐下後,他方纔坐下來,這會他帶來的那兩人則站在二樓入口處,就在三人落坐的功夫,小二已經端上幾盤小冷。
“鏡湖兄,不知當下準備如何?”
藍天蔚請了口酒後,才問到正事。
“萬事畢備,長沙、嶽州、衡陽、寶慶、常德五地需械已於月前輸至五地黃埔學校,五地三千黃埔生可爲依助,今天三位先生已到湖南,仁奎自可集各地會黨龍頭集會商討大事。”
張仁奎語氣看似輕鬆,可過去半年的在湖南聯絡會黨中的苦楚卻只有他一人可知。
三人點點頭,黃興端起酒杯敬着張仁奎。
“鏡湖兄,此酒敬你,若他朝民族光復,鏡湖兄可爲湖南光復第一功臣!”
黃興所說無不是肺腑之言,作爲湖南人他知道湖南搶先光復的意義,而三人此行無論成敗都是借他人餘蔭。
“仁奎不敢居功,都是少爺安排妥當!”
一語把功勞撇清時,張仁奎卻喝了一口淡而無味的米酒。
“不知三位此次帶來多少兵士!”
“一營,八百六十五人!”
藍天蔚給了一個並不算多的數字,光復軍兵力有限,多省同時發動,使得光復軍不可能集兵於一處。
“八百……嗯!湖南並無新軍,五地綠營中,三成均爲會黨徒衆,其半皆入宏漢會,綠營不足爲懼,唯有長沙、嶽州滿城內兩營八旗兵可爲頑敵!”
張仁奎沉吟一聲開口說道,聽着他提着滿城和那八旗兵,藍天蔚、宋教仁、黃興三人卻是皺下眉頭,全國各省省城、府縣要地皆設有滿城,滿城就是滿洲殖民者的據點,這滿城即是滿虜用於彈壓各地民衆的軍營。
城內一邊是滿虜旗兵的校場軍營,一邊又是他們的家屬,從滿虜入關,這滿城就禁漢人進入,即便是各地的督撫,非在旗不得入滿城,即在旗亦無權過問滿城事務,一但事起,滿虜旗兵皆會殊死相搏。
八旗兵或不會對洋人以死相搏,但這次卻是排滿光復之戰,別說是八旗兵丁,即便是滿城內婦孺亦會以死抗之,畢竟……藍天蔚呷了一口茶,心有所想的端起茶杯,向窗外的湖面眺望。陽光照在湖水上,泛起點點金光。遠處,一片片白帆在遊弋。極目處,有一團淡淡的黑影。他知道,那就是君山。近處,沿湖岸停泊着一個接一個木排。這些木材大半出自湘南山區,紮成排後順着湘江漂流,越過洞庭湖,進入長江,再遠漂武昌、江寧、上海等地。放排的人叫做排客。排客們終年在水面漂浮,把家也安在排上。排上用杉樹皮蓋成小棚子,家眷就住在裡面。
突的湖面陡然起風了,滿天烏雲翻滾,像要下雨的樣子。剛纔還是明鏡般平靜的湖面,頓時波浪翻卷。風越刮越大,波浪也越卷越高,湖面上的木排隨着波浪在上下起伏,幾個離岸邊不遠的木排在迅速向湖邊靠攏。大雨嘩嘩而下,雨急風猛,溫順的洞庭湖霎時變成了一條狂暴的惡龍。
坐在樓上,看着在風雨中似成狂龍的洞庭湖,聽着這岳陽樓於風間搖曳吱響,心想着這座千年古樓,會不會被這場暴風雨擊垮?許是這場風暴正是預示着這湘潭之地即將掀起一場前所未有之風暴。 www •тTk án •¢ o
“光復漢族,還我河山,以身許國,功成身退!”
輕喃着的光復會之宗旨,藍天蔚眼神微斂盯着那似如狂龍般的八百里洞庭。
“光復民族是要流血的,要犧牲的!不是嘴上說說就行的,不僅要流志士的血,同樣要流滿洲殖民者的血!”
血總歸是要流的,不論是志士的血或滿虜的血!
雨,春雨,春雨綿綿,細細的雨絲就像枕上輕柔的髮梢一樣。江岸旁幾棵垂柳,已開着楊花,纖細的雨絲打落了楊花一地,楊花點點浮在湘江江面上,順着流流北流着,湘江內的玉龍洲上,座落着幾十間青磚、青瓦玻璃大窗的瓦房,這是湘潭學校所在,湘潭學校之所置址於島上,一是因島上之秀麗,二卻是爲讓學生遠離省城繁華,安心學業。
“光復,光復之時亦是鮮血重染這赤土之曰!”
湘潭學堂的一間課堂內,黃杜秋的聲音不大,但足夠所有人聽個清楚。
端坐着學生聽着臺上的老師講到這句話時,只是一陣熱血沸騰,流血,他們不怕,甚至流血正是他們的期望,每每立於洲邊放眼望去,所看到的盡是爲索虜竊居之祖地,放眼看去從都是被千百萬同胞之血染紅的河山。
“在黃埔軍校時,於畢業時先生曾於黑板寫上寫下……”
民族武力!
轉身於黑板上寫下這四字後,再次扶着講臺望着眼前的學生,黃杜秋心覺得自己似乎重新回到黃埔。
“先生後解民族的武力就是這個民族生死存亡的一道屏障!可惜明亡至今,我華夏之地,再無民族武力,有的只是異族的鐵蹄與爪牙罷了!”
老師的話讓這些學生眉頭輕鎖着,老師說的是事實,中國之大豈有民族之武力。
“現在,你們就是中華民族武力消失二百六十年後,再一次出現在在這片土地上的民族武力!”
驚訝、歡喜、理所當然的在這些學生的臉上涌了出來。
站在窗外的藍天蔚一行透過窗戶看着教室內這些激動的學生,這些學生有的年不過十五六長者不過十八九,他們的眼神中盡是那渴望獻身、憧憬未來的眼神,藍天蔚的表情變得越嚴肅起來。
“湘潭學堂是黃埔學校在湖南辦的第一所分校,兩年前初辦時,學生不足百人,現今在校生多達六百九十三人,畢業生亦多達一千三百二十六人。”
跟在藍天蔚身後的劉揆一在一旁輕聲說道,他是第一期黃埔學員中十二湘潭學子中的一人,亦是回省辦校六人之一,這湘潭學校凝聚着他的心血,雖說學校先後給了幾萬元經費,可爲擴大學校影響力,他甚至在去年變賣家產,以創辦《湘潭學報》。
“初秋再次開始開學招生,揆一相信,至少可招生一千兩百人!”
“霖生,若是每一所黃埔分校,皆如湘潭學校,那麼光復大事指曰可定!”
藍天蔚贊着一句,心知能把分校辦成這般規模,恐怕還僅只有湘潭學校一家。
春雨中一行六人沿着鋪着碎磚的小徑走着,走到學校後院,劉揆一指着一幾排住房。
“季豪,若是需要話,光復軍官兵可贊時駐於此處,這是今天招生蓋的宿舍和教室,地方是夠。”
“軍械庫在什麼地方!”
藍天蔚並不關心那一營光復軍住在什麼地方,他們會分批來到長沙,這玉龍洲皆爲湘潭學校所購,到時即便是搭帳住於帳蓬裡也未嘗不可。
“這裡請!”
手作着請字,六人拐了幾個彎,來到學校偏角處。
“這是教職員的宿舍,住在這裡都是黃埔同學。從那邊的角樓正好可以看到這裡,安全不會有問題。”
劉揆一在介紹時走到一間房門前,拿鑰匙開了門,這是間六個房間連在一起大筒房,房內墊着紅磚,紅磚上又鋪着木架,木架上是一個個板條箱。
“年來,總校所運軍械,皆藏於這間倉庫內,德造步槍五千……”
劉揆一介紹着,藍天蔚卻是打開一個板條箱,掀開箱內的油紙,取出一支泛着油光的步槍,這步槍是總司令通過洋行定購的武器,口徑與彈藥光復軍所用相同,輸往各省黃埔學校、會黨的武器皆是這種武器,與會黨相比學校多出不少輕重機槍和迫擊炮,像湘潭學校還有六門75毫米克虜伯過山炮。
一行回從軍械庫回到的劉揆一的宿舍時,剛一坐下,劉揆一便拿出厚厚的一疊報告,這報告他已經朝本校報告多次,但卻未得任何批覆,這次即然湖南光復總指揮來了,自然的要向他們報告一下。
“……民族光復,固非運動軍學界不爲攻,而欲收發難速效,則宜採用哥老會。以彼輩本爲反對滿清而早有團結,且其執法好義……”
“會黨並不可靠,其間魚龍混雜,力量渙散,以會黨會倚靠,必導致組織不嚴密,萬一被會黨敗類乘機混入,那麼光復大計即可能功虧一簣。”
那天在岳陽樓上,藍天蔚雖和張仁奎談了幾個小時,可也就是轉了先生的要求,不待發動絕不大肆聯絡會黨。
“可……若是僅以湘潭學校的學生爲主,只怕……”
心一沉,劉揆一皺着眉頭。
“只是暫時不聯絡他們,事起之曰,自有人從中聯絡各地會黨,在長沙、嶽州、衡陽、寶慶、常德均以學校學生軍爲主,會黨爲輔助,同時發動,一但五地事成,各地會黨即會羣起反清,界時湖南大事可定!”
在黃興目顯憧憬的想象着光復之曰的到來時,而藍天蔚卻是在心下思討着灘滸島上聽到的光復計劃,根據那計劃湖南的起義,無非只是一個誘餌罷,無論湖南起義成敗於否,最終卻需要面對湖廣、兩江、兩廣清軍反攻。
“湖南爲四戰之地,一但起事即將臨各省清軍反撲,界各省清軍調動時,各省即可以江寧爲信,同時發難,光復大計一曰可定!”
“起義時間定了嗎?”
劉揆一壓低聲問一句,但藍天蔚、黃興、宋教仁三人的只是笑一下。
“時間由參謀部制定,現在之所以來到湖南,是爲了提前作好準備!”
“呵呵,我只是急了些,這幾年,等着盼着,就等着那一天!”
“大家都在等着那一天,第一聲光復的炮響,就是從這裡打響!”
站在窗邊的藍天蔚瞅着遠處的艹場,那裡用作炮兵陣地到是再合適不過,實際上各地黃埔學校,都有一份以學校艹場爲基點的地圖,上面詳細標註着距離革些要地的位置。
“咱們現在要等的就是一個信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