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這些可怕的心思,我和白洋的通話也很快結束,正站在派出所門口想接下來要幹嘛時,曾唸的車慢慢停到了我面前。
坐進車裡,曾念也沒說什麼就發動車子繼續向前開了。
我以爲他是帶我去吃飯也沒多問,可車子明顯朝着高速路入口的方向開去,我纔有些不解的仔細看看外面,確認自己沒看錯後,轉頭問曾念這是要去哪兒。
“去雲省人民醫院,忘了告訴你,外公正在那兒做檢查……林醫生也到了,他也跟我們一起過去。”曾念說着,把車子停了下來。
對面路邊,林海從一輛出租車裡走了下來。
“外公也過來了?”一點都沒聽曾念提過,我真的挺意外,看着林海開車門坐進車裡,我回頭看着他,想問些什麼可又不知從何開頭了。
車子上了高速,天色也完全黑下來了。
“我們三個小時後能到那邊,見到外公恐怕就要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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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李法醫身體沒什麼大問題,檢查結果出來了,正好你可以先去看看他……”
“嗯,我也知道了,也是這麼打算的。”
我沒什麼表情看着車外單調的高速路面,耳朵裡聽着車上兩個男人的對話,知道了從白洋那裡都沒聽到的訊息。
看來他們都關注着李修齊。
“年子,你不是問我林醫生是誰介紹的嗎,就是外公。”一陣沉默後,曾念開口跟我說起話來。
又是一個讓我意外的消息,我又轉頭看看林海,他還是平常那副微笑的模樣看着我,點了點頭,“和舒老先生幾年前有幸認識。”
我又轉頭看看開車的曾念,“外公,也知道我的病?”
曾念看我一眼,沒給出回答。只是嘴角帶着笑。
“你應該提前和我說一下的,我明天還有工作,就這麼走了不好。”明白曾念不想給我明確的答覆,我轉而說起了他不打招呼的事情。
“對不起啊,我忽略這個了,明天一早打電話說一下吧,我們在那邊也不會長待,明天晚上就回來,也就耽誤一天時間。”曾念專注的看着前面的路,回答我。
我不再說話,心裡很清楚,曾念不是那種想做什麼就興起去做的行事風格。他這只是敷衍我的回答,再問也無趣。
其實我很想和林海聊聊,可是曾念在,很多話並不方便說,我只能借着路上的時間,在自己心裡胡亂琢磨着。
到達雲省人民醫院時,有人站在門口等着我們,離着很遠我就辨認出來這人是誰了,眉頭跟着皺了起來。
向海湖笑吟吟的看着我們三個深夜趕來的人。
“按你說的,沒告訴老爺子你們連夜就過來了,路上還順利吧?”向海湖連看向我的目光裡都全是笑意,似乎忘了對我心存惡意。
“還好。外公休息了嗎?”曾念淡淡的回答,伸手拉住我。
向海湖看看林海,眼神裡略有打量之意,“睡下了,說是明早要早起,這位是……”她說着看曾念,詢問林海的身份。
曾念看看林海,“外公的小朋友,你沒見過的,我們進去吧……哦,對了,你見過李法醫了吧。”
一下子提起李修齊。向海湖臉上的微笑停頓了一瞬,隨即接着笑,眼光溜了我一下,“見過了,醫生讓他多休息,這時間不知道睡了沒有,探視時間是已經過了。”
曾念和林海對視了一下。
林海拿出,去一邊打電話,曾念拉着我沒動,眼眸深深的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也伸手拿出自己的,低頭說,“我給白洋打個電話,她還不知道我過來了。”
曾念嗯了一聲,我也把電話給白洋打了出去。
身後,隱約聽得見向海湖講話的聲音,林海在離我遠些的地方正在講電話。
“喂,還沒睡啊?”白洋的聲音落進耳朵裡。
我朝醫院大樓看着,目光沒有目標的停住,“我在人民醫院呢,你睡了嗎,在哪兒呢。”
“啊!你在醫院呢,你怎麼過來了,前面電話裡都不說,我這不是醒了嗎,我沒在醫院裡,在旁邊的賓館裡呢,我過去找你……”白洋很是意外的說着。
“見面說吧,我就在住院部門口呢。”
“好。”
我剛和曾念說了白洋要過來沒多久,白洋就跑着到了。
和曾念打了招呼,白洋看見林海也在,就瞧瞧我,“探視時間過了……”
她一句話,周圍幾個人都默了幾秒,應該都聽得懂白洋的意思,我看看曾念,他正擡頭朝住院部的某個窗口看着。
“曾念外公也在這兒,是過來看外公的……”我低聲和白洋說着,這些細節還沒來得及跟她講,白洋是自己認爲我們是來看望別人的了。
白洋馬上明白過來,擠擠眉頭看着我,“哦……”
“閆沉呢?”一邊沒怎麼說過話的林海,突然問道。
白洋看着他,“和我還有同事都住在那個賓館呢,我們原來打算明天就先回去的。”
她說完看着我。
“曾總,這麼晚了先去休息吧,我已經安排了賓館,離這裡也不遠。”向海湖也開口和曾念詢問起來。
我看着曾念,想聽他怎麼回答。
曾念,“好啊,是挺累的。年子,你是跟我一起,還是先和白洋聊聊去?”
所有人目光隨着曾唸的問話,齊齊落在我身上。
“我和白洋說會話,你先去休息,我晚點再回去。”我回答曾念。
就剩下我的白洋之後,白洋看着曾唸的車消失在視線裡之後,迅速扭頭看着我,“怎麼回事?”
我拉着白洋說想在外面走走,然後朝醫院門外走。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看住院部,“李法醫沒事了吧,醫生怎麼說的。”
白洋跟上來,“說是沒大事,打電話那陣我還不知道呢,後來本來想馬上告訴你,可是他不讓跟你說,我就想明天再告訴你吧,誰知道你就來了。”
雲省人民醫院外的人行路上還有不少行人,路燈下的樹影投在路面上,帶着北方城市這時節沒有的景緻。
“前面拐彎,是吃夜宵的地方,咱兩去坐會,吃點東西?”白洋問我,擡手指着前面快到的路口。
我倒是不餓,可坐在煙火氣的夜色下說話,倒是不錯,就回答白洋好。
雖然還有段距離,可往前走着已經能聽見嘈雜熱鬧的聲響了,雲省人好吃夜宵我早就知道,這時間正是剛剛開始。
“他情緒還好吧,和閆沉聊過了嗎,閆沉怎麼樣,他的事會怎麼處理?”我邊走邊問白洋。
白洋彎腰撿了片樹葉拿在手裡,轉來轉去看着,“李法醫看上去挺平靜的,除了吐血的時候把我們嚇到了,閆沉跟他聊過一個下午呢,我也不清楚具體都說了什麼,不過閆沉聊完之後情緒倒是好了很多,至於他的處理,還不知道呢,應該不會有太大事情了吧。”
我聽着沒說話,目光也落在路上的落葉上面。
我在想,不知道白洋知不知道那兩兄弟少年時經歷過的事情,因爲高秀華在樓頂說那些的時候,白洋顧着穩住閆沉,應該是沒聽到。
“那個事,閆沉和我說了,唉……怎麼會有那樣的父親,那可是,兩個可都是他親生的兒子啊,人怎麼能這樣呢?”白洋忽然換了語氣,很不解很憤怒的說着。
原來她已經知道了。
“我總覺得,自己的人生算是夠悲催的了,可是現在才明白,和我一樣比我更厲害的人,還真是有啊,以前看李法醫,哪能看得出……不是,你怎麼在這兒!”
我低頭正聽着白洋講話,她口氣陡然一變,我跟着擡起頭,眼前不遠處有個人站在那兒,白洋正愣愣的看着他。
穿着黑色帽衫的李修齊,就站在我們面前不遠的地方,他臉上多了副金屬邊框的眼鏡,目光很好的掩藏在了後面。
他臉色在路燈下看起來很白,像是鍍了一層白釉,整個人都多了冷淡禁慾的氣質。和他平時的樣子有些差距。
我眨眨眼睛,這突如其來的偶遇讓我一時間沒想好該說什麼。
李修齊往前走,白洋迅速看了我一眼,“李法醫,這時間你不是應該在病房,怎麼出來的啊?這大醫院管理也不嚴啊。”
李修齊嘴角彎了起來,看着白洋,似乎對我的出現毫不意外。
“餓了,本來想買好了吃的直接去你們那邊的,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了。”他說着,舉了舉手裡拎着的兩個塑料袋,裡面隱約能看出是打包的食物,還有香味隨着他的動作飄了出來。
白洋看着袋子,“哦,可他們都睡了吧,我出來的時候他們都睡了。”
李修齊無所謂的笑了笑,“是嗎,閆沉愛吃的我可沒少買,你們這是要去吃夜宵嗎?”他這時終於朝我看了過來。
眼神隱在鏡片後面,我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感覺他對我的出現一定都不驚訝,都沒問一下,好像我本來就應該出現似的。
白洋看着我,沒回答。
我的注意力莫名被李修齊?樑上的金屬鏡框吸引着,開口很隨意的替白洋回答了他,“是啊,是去吃宵夜。”
這一問一答聽上去再正常不過,可我們當事人心裡應該都很清楚的能感受到,我們之間並不正常。
“那你們繼續,我剛纔買吃的那家味道不錯,就在最裡面那家,攤子前面有一隻金毛坐在那兒,很好認,你們可以去試試。”李修齊聽完我的回答,淡淡的說着,腳步開始繼續往跟我們相反的方向走起來。
他很快就和我擦肩而過,擡手扶了下?樑上的鏡框。
不過一天時間,他彷彿從樓頂暴雨裡那個聲音清冷,對我做出絕望一吻的人,迅速完成變身,變成一個心緒平和之人。
白洋扒拉我一下。
李修齊手上的兩個塑料口袋,隨着他的走動發出唰啦唰啦的聲響,他很快就在我視線裡成了一個背影,獨自走在燈光下的人行路上。
“你說話啊,就讓他這麼走了……”白洋在我耳邊着急的問着。
李修齊走得並不快,不知道是力氣不足還是別的什麼,離我和白洋還沒多遠。
可我應該叫住他嗎……
“李法醫,等一下!”白洋叫住了李修齊。幾步追了上去。
周圍路過的行人時不時好奇地看看,也許是聽到白洋叫的那一聲李法醫,覺得新鮮。
“要不一起坐坐吧,可是這些東西,醫生說你現在能吃嗎?”白洋說着,盯着李修齊手上的袋子問,語氣很關切。
我也想這麼問,可是沒說出口。
“沒關係,我又不是做了手術不能隨便進食,你們聊私房話,我在方便嗎?”李修齊說着,轉頭朝我望過來,鏡片在路燈的光線下,微微閃了一下。
“年子,你說話啊。”白洋喊我,眼睛用力對着我眨了眨,意思看起來是很希望我能開口和她意見一致。
微風從頭頂吹過去,帶下來幾片樹葉,李修齊盯着落葉看,似乎對我的回答無所謂。
可他冷淡的這個反應,倒是起了作用,我咬咬牙開口,“一起坐坐吧,本來和白洋一起,也是想問問你的情況的。”
我毫不隱瞞的說完,李修齊朝我看過來,神色淡然,嘴角卻繃緊了起來。
我們三個找了一處還算相對安靜的位置坐下,白洋不知是不是故意,坐下沒多久就起身說去別的攤子看看,也不等我說話就離開了。
座位上只剩下我和李修齊,相對而坐。
周圍繚繞着燒烤的煙氣,各種小吃煮熟過程散發出來的熱氣,還有客人們的說笑聲,一片帶着濃重煙火氣的嘈雜。
李修齊的手指在面前玻璃杯的口沿上摸着,很像他以前還是法醫的時候。聽案情分析時慣常的那個抹嘴脣的動作。
我決定先開口,“你身體怎麼樣了。”
李修齊擡起頭,扶了下眼鏡框,“沒事了,我以前也有過這情況,你怎麼來了?”
他終於想起來問這個了。
我努力想透過鏡片,看清他的眼神,“曾念外公也在這個醫院,我和他還有林醫生一起過來的,本來想明天去看看你的。”
李修齊點點頭,沒說話。
氣氛有點僵住了,老闆正好送過來我們要的吃的。熱氣一下子隔在了我和李修齊之間,可白洋還是沒回來。
我和李修齊都拿起筷子,默聲夾着菜,各吃各的。
一個半大孩子端着又一盤菜送過來時,白洋還是沒回來,我只好給她發了微信,問她幹嘛呢還不回來。
白洋秒回,“這都不明白啊,我知道你有話想跟他單獨說,不用不管我,聊好了告訴我,我就回去了……我覺得現在能和李法醫聊聊的人。也就你了。”
我看着屏幕,突然另一條微信也進來了,是曾念。
“聊得怎麼樣,什麼時候回來。”
我擡頭看看李修齊,他也看我一眼,嘴角帶着淡淡的微笑,筷子夾了菜正要放進嘴裡。
心裡突然煩躁起來,我放下沒回復曾念,看着李修齊開口,“那天樓頂你們說的話,我基本都聽到了。”
李修齊嚼着菜,衝我點點頭。
“你……”我有些詞窮。頓了一下,“你心裡有話想傾訴的話,可以跟我說。”
李修齊又夾了一口菜,送進嘴裡,目光隔着熱氣隔着鏡片透出來,隱晦不明,“我倒是真的有話想跟你說,可是能說嗎?”
他這話讓我一愣。
李修齊看着我的反應,嘴角的笑意加深,搖了搖頭,“我沒事,謝謝你擔心,有什麼心理問題的話,我可以去找林海聊,那樣更有效果吧。”
我看着他,猶豫一下還是追問,“那你剛纔說的,什麼話想問我……可以問。”
旁邊一桌年輕人突然爆發出大笑聲,還夾着碰杯的聲響。
李修齊恰好在這時候開了口,可我沒聽清他說了什麼,只看見他的目光似乎有一瞬回到了我熟悉的那個狀態。
我馬上跟他說我沒聽清,讓他再說一遍。
可他沒說話,安靜的看着我幾秒後,放下了筷子。擡起兩隻手,在我面前比劃起來。
他在對我說手語。
我看着他的每一個動作,可是根本看不懂他的意思,我的手語根本就沒開始學過,他應該知道,是故意這麼做的。
等他停下動作,我纔開口,“你知道我看不懂手語的,你還沒教過我。”
我的話,讓李修齊繼續盯着我看,看了足有一分鐘後,他纔拿起紙巾擦了擦嘴角,也把眼鏡摘了下來。
“我是問你,你有勇氣重新選擇一次生活嗎……剛纔的手勢也是這個意思。”說完,他垂下眼眸,擦了下眼鏡片,又戴上了。
我怔然看着他,重新選擇一次生活的勇氣,他問我的是這個。
手指下意識去摸了下戴着的訂婚戒指。
“你是在問自己吧,問過自己很多遍這個問題。”我看着他,問了這麼一句。
李修齊四下看看周圍,語氣淡淡的回答我,“沒錯,我下過很多次勇氣重新選擇。放棄了很多東西,可最後……”他停頓一下,收回目光看着我,“最後發覺,自己也有很愚蠢的時候。”
我不算完全理解他話裡的意思,看着他皺皺眉。
“閆沉會那麼做我能理解,畢竟那是他的母親,可是你那麼做,我還是想不明白,你爲了什麼?”我把心裡的疑惑問了出來。
李修齊看了眼桌上他之前打包的那些吃的,用手指點了點塑料袋,“我說我是爲了閆沉才那麼做。你信嗎?”
爲了同父異母的弟弟,我看着他沒說話,心裡並不是很明白。
“你聽到了那些話,現在很同情我吧……我還記得第一次,是我高二的時候,學校離家太遠我都是住校的,那天回家是爲了拿生活費,他堵着我的嘴,跟我說他養家不易,我該孝敬他了……”
我的心隨着李修齊的話,狠狠揪了一下。
李修齊的笑容淡了,繼續說下去。“我懂那意味着自己遭遇了什麼,我反抗了,可是聽了他的一句話,我就……他嘴裡噴着酒氣跟我說,我不肯的話,他還有別的選擇。那時候我基本一個月回去家裡一次,好幾次都是手裡攥着他給我的錢,手腕被他掐的全腫起來,修揚又一次發現了還問我是不是在學校被人欺負了……那傻小子。”
他的聲音不大,周圍人都在專注着自己,沒人會意識到一片吃喝放鬆的環境下,有人正口氣平靜的講述着多麼可怕的經歷。
“修揚回國後聯繫上我。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他也沒躲開……”李修齊說着,忽然很是自嘲的笑起來,“李同死的時候,他也看見了,他哭着對我說他這些年從來就沒睡好過,夢裡總會看見李同,會想起那些事,想起砍在他脖子上的那一下,那是致命的一下。”
我有些不敢直視李修齊的眼神,他講着這些的時候,眼神就那麼沉靜。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只有說起自己父親的名字李同時,他的眼神纔會有一絲變化。
變得更加淡漠。
甚至還有我從他身上從未見過的某種神色,讓我心裡沉重的不行。
“在樓頂的時候,高秀華是想拉着我一起跳下去的,她發了瘋力氣足夠大,如果不是她跑到樓頂去爲了要見到兒子,我是準備讓林海跟她聊聊的,我不想她死,更不希望她真的徹底瘋了……那對她太便宜了,她應該頭腦清楚的繼續活着。”
李修齊的語速平緩,隱約透着某種張力,說到最後,笑容再次爬上他的嘴角,很狠辣的冷笑。
“可惜她還是這樣了。”他又補充了一句。
我組織着自己的語言,想要說話,可腦子裡好亂。
又一個菜送上來,李修齊的臉色恢復如常,吃了一口新來的菜,眉頭卻皺了起來。
很快,我就看到他兩眼通紅的看着我,隱隱還有淚光浮上來,抓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飲料,“好辣,這是白洋點的吧,她人呢。”
他是被辣到了嗎,我看着他用紙巾擦了下眼角,總覺得他的眼淚不是辣出來的。
“叫白洋回來吧,我沒什麼要說的了,吃完都回去休息。”李修齊在我愣然的注視下,輕描淡寫的說着,原來他知道白洋的用意。
可我還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