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兒梳好頭出門,才發現師兄們已經在前面的院子裡壘起了一個簡易竈臺。沒一會兒,柴呀米呀也陸續買回來了,於是開始煮早飯。
當終於吃到熱騰騰的飯菜時,大夥兒都喜形於色。昨日連啃了一天冷饅頭,又沒菜,哪裡吃得下,一個個餓得有氣無力的,早上醒來公雞未打鳴,腸先打鳴了,嘰裡咕嚕響成一片。現在即使只是吃到了一點簡單的飯菜,也覺得很幸福了。
吃過飯,秦玉樓就把他們領到晚上要演出的地方,讓大家先熟悉一下環境。
這家叫“百匯”的戲院設在人口稠密的鬧市區,位置不錯。走進去一看,房子好像新近才粉刷過,雪白的內牆,清一色的棕紅色座椅,看起來很上檔次,規模也比大都的錦輝院小不了多少。有人悄悄數了一下的座位,光是後面的單座就有五百之多,再加上前面的幾排包桌,總共七、八百個座位。唯一比錦輝院遜色的是,這裡只有一層樓,沒有二樓,也就是沒有樓上的包廂。
看到下面密密麻麻的座位,紫花質疑了一句“這麼多位子,晚上能坐滿嗎?”大都滿八百個座位的戲院都不多了,名聞遐邇的錦輝院連樓上加起來也就一千二百座,大都的人口比通州起碼多了幾十倍吧。
黃花笑着回答他“你放心,這裡雖然只是州府,但到底是水陸通衢,來往的人多。那些坐船的人晚上在碼頭歇夜,漫漫長夜無事可做,都上岸來找樂子。要不去妓院,要不就來戲院。你看着吧,今晚我們演出的時候。肯定會爆滿的。”
“不一定吧?”有人將信將疑。
黃花卻自信滿滿“關於這點,我和師傅專程來考察過了地。這裡雖然客流量大。但大戲班落腳的少,若是外地來的,會直奔大都;若是從大都下去地,又會索性乘船,一路順風順水到揚州、杭州那樣的大口岸去。也就是說。正因爲這裡離大都近,反而來來去去都給落下了。現在難得來了一個有名地戲班,他們自然要一窩蜂地涌來看了。”
正說着,秦玉樓陪着百匯戲院的老闆過來了,那人笑容滿面地對戲班弟子一拱手道“真是榮幸,能請到各位老闆大駕光臨。今日中午就由我請大家吃個便飯,只是小地方,沒什麼好吃的,只有河裡的魚還多。就請大家吃個全魚宴吧”
大家紛紛表示感謝,戲院老闆客氣得不得了,一個一個揖讓過來。戲班弟子看了心情大好。尤其那些跑龍套打雜的,平日在大都誰有眼角看見他們那。想不到一下來。他們也過了一把“角兒”地癮,被人叫起“老闆”來。
這時秦玉樓笑着用商量的語氣說“馬老闆。門前還是打個招牌出去比較好吧,多招徠一些觀衆進來,你們戲院也可以多點收益。”
馬老闆嘆氣道“我哪沒有啊,前幾天接到你的信,我當天就讓人趕製了一塊一人多高的招牌掛出去。可是今早起來一看我就傻眼了,招牌倒是還在,可上面被人劃得亂七八糟的,只好趕緊取下來,讓人重做一塊,這會兒應該快拿回來了吧。…Wap”
秦玉樓大吃一驚“這是怎麼回事?”
馬老闆說“有人看見一個瘋子在這裡晃悠了半夜,可能是他劃的。那瘋子平時是愛在戲院門前轉,我有時出門還給他買饅頭吃呢。他以前也弄壞過我們的招牌,但這次怎麼會剛好那麼巧呢?我懷疑是有人故意破壞。”
戲班的弟子們都屏氣凝神地聽着,秦玉樓的表情也變得很嚴肅“有人故意?是針對我,還是針對你?”
馬老闆自嘲地一笑“你放心,自然是針對我了,你初來咋到地,又沒生死仇人滿天下攆着不放。”
既然這樣,“那你肯定知道是誰幹的了?”
馬老闆摸了摸他那半黑不黑的山羊鬍“其實這事猜都不用猜,因爲對手是明擺着地。這麼多年來,我們通州正規的戲院只有我這家,其餘都是露天地。可就在去年,城北又建起了一家歸海戲院,你聽這名字也知道,人家本來就是衝着我來地。我這戲院叫百匯,他就叫歸海,意思就是,我這戲院以後也會歸入他家。”
“百川歸海?虧他想得出,果然一上來就跟你叫上陣了。”秦玉樓忍不住笑了起來。
馬老闆嘆了一口氣,手在雪白的牆上抹了抹說“你看我這戲院,前兩年才徹底修整了地,今年又折騰了一次。沒辦法,他家今年纔開起來,老遠看上去就簇簇新的,票價總比我這邊略低點,又肯花大錢請名角,開始一個月簡直把我的生意搶光了。那時候我不是還找過你的?但你說忙,沒時間下來。”
秦玉樓急忙表示“是真忙,我那可不是託詞。我們在大都也是幾個班子比着演,誰稍微鬆懈一下,戲迷就都跟他們跑了。”
馬老闆斜了他一眼“得了,少糊弄我,你還不是怕在我們這種小地方演,降了你的格。要是揚州杭州的戲院請你,你早就去了。”
秦玉樓搖着頭說“你以爲揚州杭州那邊的戲院沒請過我?不知請多少次了,我照回了,我哪去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戲班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分成兩套嫌人少,合成一套又嫌人多,最不好辦了。而且能挑大樑的也就一個,她分身乏術,只能顧得上一頭。”
馬老闆笑道“你現在有了珠簾秀,就可以分成兩套班子了。”
站在一旁的秀兒一驚,小臉刷地紅了。聽到別人當面這樣說,開心是肯定的,唱戲的人。哪個不希望自己成爲能獨當一面的角色?可是不遠處射過來地兩道嫉妒的目光,又讓她覺得有點無可奈何。
好在秦玉樓及時把話題扯開了。他平時在這方面就比較注意,他也是唱戲出身的。知道這個問題有多敏感。作爲戲班老闆,他要捧名角。要出尖子,可又怕這樣做會打擊到其他弟子地自信心,這個平衡度掌握得好不好,會直接影響到戲班的發展前景。
所以他馬上回到先前地問題“既然有人蓄意破壞,你再做個招牌。還不是一樣管不長。”
“不會了。今晚我找人輪流守夜,看他還怎麼下手。”說到這裡馬老闆恭維道“也只怪你們芙蓉班太有名了,那天招牌一掛出去,街上的人一下子都圍了過來。賣票的窗口排起長長的隊,第一天的戲票當天就賣了一大半。那邊急紅了眼,纔想出這等下流招數地。我請別的班子,也沒見他家這麼大反應啊。所以,你也要小心,說不定他會親自找上你們的。他陰招多得很。”
說完這些,回頭見戲班的人,尤其是女孩子們面露驚詫懼怕之色。馬老闆忙說,“別怕別怕。我開玩笑的啦。你們放心。他只敢偷偷摸摸耍耍這些不入流的小把戲,還不敢動你們的。不僅不會動。說不定還會來巴結你們,要是你們能臨陣倒戈,舍我而去就他,他不就火了?”
秀兒站在一邊想這馬老闆說的話也太經不起推敲了吧,如果那家戲院真有意籠絡,昨晚就是最好的時機,他沒尋來,說明他並不像馬老闆想地那樣。就是馬老闆本人,也並沒有像他說的那樣熱切,這一點只要看看戲班的住宿條件就知道了。
不過,在招徠觀衆上,馬老闆確實有一手。新招牌做來後,他讓人把售票地桌子從裡面搬出來,直接放在招牌下面,同時派兩個人站在前面大聲吆喝。這一招還真是效,比這邊掛個招牌,那邊窗口賣票更有號召力,很快正席賣完了,開始賣加座。當時戲班的人正坐在對面地酒樓上吃全魚宴,有人上去稟報說“老闆,走廊也賣完了。”
馬老闆一邊喝着魚湯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那賣站票吧,最後一排地。”
小夥計撓着頭問“這個賣多少張呢馬老闆想了想“五十張應該差不多了吧。”
小夥計走了,秦玉樓笑着說“最後一排站五十個人,虧你也敢說出口,那人家不擠**幹了。”
馬老闆說“你放心,說是最後一排,到時候他們肯定會見縫插針擠到前面去,走廊裡再加凳,邊邊角角總還是有的,他們自己會想辦法地。”
秦玉樓和戲班弟子們徹底無語了。
當晚的演出,可以說很成功,非常成功。爲了配合觀衆的欣賞水平,他們上了一臺普及度最高,很時行很討巧的戲《裴少俊牆頭馬上》。觀衆果然反響熱烈,尤其秀兒又擅於調動現場情緒,在演出中會適時添加一些東西與觀衆交流。
秀兒發現,下面的觀衆比大都的更喜歡這些。大都有許多很專業的老戲迷,他們甚至自己就會哼唱絕大部分戲文,所以他看戲的時候挑剔的是你的唱腔是否字正腔圓,你的動作是否到位,是否從容灑落如行雲流水。他們完全投入到戲本身的情景裡面去了,倒不是那麼在乎額外的花絮。下面的觀衆沒那麼“專業”,聽戲的耳朵沒那麼“毒”,你哪怕唱錯了一句兩句他們也聽不出來。耳朵的要求沒那麼高,眼睛的要求就會高些,你如果一直咿咿呀呀地唱,他們可能會覺得悶,這種時候,插科打諢的小動作就派上用場了。
戲演完後,有人在下面喊着問“什麼時候演《拜月亭》啊?”
“這個……”,秀兒尷尬地望了望後臺的方向。秦玉樓在這裡預備演三天,安排的三場戲中卻並沒有十一的《拜月亭》。秦玉樓大概覺得這戲太新了,雖然在大都演火了,但下面的人未必知道,還不如演那些成名已久的戲文保險一些。
沒想到,這裡的人最感興趣的,居然也是這部戲。
這時秦玉樓從後臺走出來說“謝謝各位老少爺們兒捧場,秦某感激不盡。明天演《玉清庵錯送鴛鴦被》,後天演《關雲長千里走單騎》,大後天就演《閨怨佳人拜月亭》。老少爺們兒還想看什麼儘管說,秦某一定滿足。”
“真的呀,我想看《凍蘇秦衣錦還鄉》。”
“我想看《包待制智勘後庭花》。”
秦玉樓一一答應着“好好好,那就一部一部接着演,直到老少爺們兒看膩了,把我們一頓板子掃帚趕出通州爲止。”
“怎麼會趕走呢,你們要留多久就留多久,最好是留下來不走了。”
“是啊是啊,昨天還聽誰說,你們把名角都留在大都了,這回來的都是不入流的。可我今日看戲,明明演得很好嘛,可見謠言是信不得的。”
秀兒和出演丫環的解語花互相看了一眼,謠言流傳的速度太驚人了!一夜之間,她們的幾句玩笑話已經傳得滿城皆知了。看來以後哪怕躺在牀上臥談也要小心點,真真正正的隔牆有耳。
這時有人打趣“賢弟,你連不人流的都喜歡,可見你也是不入流的。”
那人回道“兄長剛纔不是也看得津津有味嗎?如果愚弟是,那兄長您也是了,嘿嘿。”
這人居然笑眯眯地承認“還別說,我就愛看這不入流的戲。早兩年我去大都,專門跑去看遏雲班春都秀的戲,她那時候名氣響着呢,可我看了,也就那樣,比珠簾秀差遠了。”
“那正說明你不入流啊,入流的你看不懂,哈哈哈哈。”
據說從那天以後,“不入流的”成了通州最新流行詞彙。
當然這是後話了。
目送觀衆散場後,秦玉樓帶着弟子回到後臺,馬老闆早已領着一個神氣活現的男人等在那兒了。
尷尬的分割線
看來我還是不適合半夜更新,頭腦不清醒,連章節名也忘了寫,這一章應該是第四折(第二十場)初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