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眼神幽深地看着這個時刻威脅自己地位的弟弟,也不知他懂不懂自己所說的話。
宋玄如今是隻有十一歲,可心智老成,到底聽得懂太子的言外之意,無非是要鳳家安分。
“子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宋玄拱手躬身,面色平淡,“大哥已貴爲東宮太子,他日必定是天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要聖仁之君勤勉朝政,愛民如子,並且禮賢下士,必定是四海歸一,八方來賀。”
宋濂收回灼熱的目光,垂眸一笑,這個弟弟,不愧是口齒伶俐,如今說的話,都敢帶着試探。
“好,四海歸一,八方來賀。這不僅是父皇的宏願,更是我大魏嚮往的繁榮與鼎盛。大哥登基後,必定會仍替父皇完成這個宏願,讓大魏王朝走向輝煌。”宋濂拍了拍宋玄的肩頭,朗聲笑言。
宋玄一旁陪笑,心中卻有他想。如今他纔不過十一,宋濂就如此多半試探他,以及防備他,將來的日子還不知如何兇險。
兄弟二人各懷心思,笑談了一些多餘的話,宋玄便不再打擾太子的休息,退了出來。
正殿上,宋志軒已離開回宣政殿處理政事,唯剩下三位昭儀等在大殿上。
“既然太子已無礙,那咱們便告辭吧。”鳳未央起身,對餘下的兩人道。
紀春華跟着起身,卻沒有挪步地意思:“太子有傷,怕底下的毛手毛腳伺候不好,妹妹還得留下多番囑咐太子宮裡的人,二位姐姐便現行一步吧。”
鳳未央沒說什麼,只是輕輕頷了下首,便領着宋玄離去,“玄兒若沒什麼功課,不妨送母親回紫蘭殿吧。”
“是,師傅今日沒來,兒臣正想回紫蘭殿看看秀兒與瑜兒呢。”宋玄乖巧應答,跟在鳳未央身後一起離開。
安朝玲到是留下來,多說了幾句話:“紀昭儀留下來叮囑底下的奴才,那是理所當然。好歹太子十一歲便跟在了你身邊,你不疼他誰還疼他?”
“只是,太子身邊大抵是缺個照顧他的人,如今也十五了,該說親的年紀了呢。也不知哪家的好姑娘,會是這東宮的太子妃哩!”安朝玲說完,便擺動手中的絲帕,搖曳生姿地離去。
這一通話,明裡暗裡都在諷刺她不是太子親生母親,如此袒護着太子,不過是給她人做了嫁衣罷了。
紀春華不動聲色地看着她們離去,直到安朝玲的身影消逝於視線中,她目光陰毒起來,“得意什麼,還不是一樣下不了蛋!”
可到底,連同她自己一併罵了進去,便索然無味,不再糾結安朝玲離去前所說的那番話。
但香蓮並不這麼認爲,便上來道:“娘娘,安昭儀說的沒錯,太子如今已十五了,您是時候給他物色一位太子妃了。”
太子妃這個人選,必須萬里挑一。
因爲太子妃背後的家族勢力,不說是給太子錦上添花了,起碼也是能夠幫太子鋪平一定的道路。
此時聽到香蓮提到這茬事,紀春華的便也沉靜下來,道:“安朝玲這會兒倒提醒了我。太子妃一事,朝中是該提上議程了。而關於太子妃這件事上,本宮還真須得與顧家達成一致,因爲太子妃不光是要能幫襯到太子,而且她的心還須得向着本宮。不然,日後便是他夫婦二人聯合針對着本宮,那可就麻煩了。”
女人的枕邊風,可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如若這個太子妃都不能夠向着紀春華,那還不如選個平民女子便罷了。
“那,鹹福宮那位……”香蓮還是擔憂,怕鹹福宮的死,終有一日會影響太子與碧雲殿的關係。
紀春華擡起鳳眸,冷幽幽地瞪了她一眼,“這是容後再談,咱們還是先進去看看太子吧。”
這裡可是東宮,豈可談起冷宮裡頭的顧來儀,香蓮這個蠢貨!
香蓮心中一驚,便也明白自己的錯誤之處,趕緊扶起紀春華,進入太子寢殿看望宋濂。
宋濂並沒有歇下,而是擁香偎玉,由着婢女喂入一顆顆西域八百里加急進貢的紫玉葡萄。
紀春華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成何體統,你父皇纔剛剛離開,你便此番尋樂摸樣,若讓他看見了,還定不知如何訓斥你!”
“你們還不下去?”香蓮對那些豔色婢女呵斥下去。
太子站起身,而身邊的小廝迅速上來替他拉好敞開的衣襟,這才恭敬地對紀春華行恭敬之禮:“兒臣還以爲紀母妃已跟隨父皇等離去,所以……”
紀春華雖氣,但也不想太過撕破臉皮,可見他臉色每個歉然惶恐之意,便忍不住微帶嚴詞地道:“所以便可放浪形骸,不務正業了嗎?”
宋濂還不算太笨,懂得察言觀色,已懂紀昭儀頗有不悅,趕緊謙和恭順地道:“紀母妃訓得及時,兒臣會立即矯正,不會再有類似之事。”
紀春華坐下來,望着太子恭敬站在一旁,便語重心長地道:“你這太子之位本就來之不易,如此不知珍惜,當初我便不該長跪安寧宮爲你爭取。”
宋濂臉上悄然繃緊,長袖下的手已握成拳,下一秒卻強撐出笑容道:“兒臣知道紀母妃所做的犧牲,還請紀母妃放心,兒臣定會孝敬您,有兒臣尊榮一日,便有紀母妃富貴一朝。”
紀春華十分滿意地點頭,可還是旁敲側擊地道:“鹹福宮那位可不知你多少拖後腿,當年若不是鳳家把注意力放在營救鳳昭儀身上,指不定你還不能在這東宮住着。
雖說你今時今日已貴爲太子,可你越發不懂得小心謹慎,一旦被人抓住你的把柄上報到你父皇那邊去,可怪不得所有的一切將會被你的二弟宋玄搶去。”
“還請紀母妃在父皇那邊替兒臣多多美言,並且後庭需要您多幫襯着兒臣。紫蘭殿一向把兒臣視作眼中釘,巴不得兒臣能從東宮被趕出來,好讓她的兒子宋玄住進去。兒臣一旦有幸繼承大統,君臨天下時,必定會下詔尊崇您爲皇太后。”宋濂一臉誠摯地道。
要的就是這句話,他日他登基爲帝,她便是皇太后。
紀春華欣慰讚許道:“你懂得本宮一番苦心便好。只是你如今已十五有餘,已到議親的年紀,不知你可有心儀的人選?”
最好不要有,也更不能是他身邊那些鶯鶯燕燕的歌舞姬,她們都是上不得檯面的女子。
宋濂臉上頗有些羞赧,趕緊拱手低頭道:“婚姻大事,自是由父母做主。太子妃的人選,兒臣願由父皇與紀母妃安排。”
“的確長大懂事多了。放心吧,這事我會向你父皇提一提,選秀一事估計是不能夠了,畢竟邊關外尚有戰火。本宮擬了名單會讓你父皇過目一遍,覺得沒問題,便會從中選一位你的正妻,餘下的也會安排入你的東宮,至於位份你看着給便是。”紀春華對他道。
宋濂哪敢說什麼,只能道:“全憑紀母妃安排。兒臣坐享其成便好。”
好一個乖巧的孩子,果真懂得討她開心,可這開心大抵不能讓紀春華安心,誰讓宋濂不是他親生的呢。
他的城府到底有多深,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言,日後一定孝敬着他,一切還有未可知!
雖然這般努力維護他這個太子之位,紀春華還是有另一番盤算,覺得顧來儀的第二個兒子,還握得勞一些,可奈何這個孩子太過平庸了,沒半點發光之處可以讓他的父皇另眼相待。
“好了,既然你的傷勢無礙,便將養着幾日吧,然後繼續跟隨少傅學習治國平天下的道學。”紀春華不再多言,便起身離去。
“兒臣恭送紀母妃。”宋濂送走紀昭儀,老久才直起腰身,嘴角高揚一邊,冷哼一聲,眼中明顯迸射出冷意,便把剛纔被香蓮驅走的那些妖豔婢女召回來,繼續倚香偎玉。
太子身邊的侍從李煒,建言道:“太子,這紀昭儀纔剛離開,您便又要飲酒作樂,若她再殺個回馬槍,您豈不是又要挨訓?”看來,太子又把紀昭儀的訓話,當做耳旁風了。
“挨訓?”宋濂冷然一笑,“本太子如今被訓還得少嗎?”
李煒低下頭,便不好再說什麼,他畢竟只是一介奴僕,言多必失這個詞他還是懂的。
宋濂推開身邊衣着露骨的女子,坐直身子飲盡月光杯裡的葡萄酒,眼神幽冷起來。
自幼,就被母后顧氏逼着讀書習字,凡事要做出色,要引起父皇的褒獎,因爲他將來可能會是太子,會繼承大統的皇子。
如今,好不容易脫離母后的逼迫,卻親眼目睹母后被打入冷宮幽禁衆生。
如今,他是坐上太子之位了,可還得看碧雲殿的臉色。誰讓他有個冷宮的母親,誰讓外戚顧氏已在朝中開始凋敝,他宋濂少不得要依靠紀氏在宮中幫他登上大位。
宋濂心中是怨的,怨他的父皇,怨他的母后,更怨他自己,他不喜歡當太子,因爲他不是那塊料。但同時他又渴望權力,因爲他自幼便受到嚴苛的教導,顧來儀也一直灌輸給他權勢的理念,太子之位理應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