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鳳未央性子沉穩,是學醫的必備要素,但是年紀輕輕,行醫經驗尚且不足。而且據聞學醫纔不過三載,哪裡能學到什麼皮毛?
因此除了錢忠明以外,其餘兩名太醫的眼中都浮現一抹輕蔑之色,小小稚兒就敢憑藉淺薄醫術上前蒙恩,真是不自量力!
“母后,這丫頭一開始也說了醫術淺薄。再者說,宓妃滑胎之事與她何干?是柳氏自個兒拒絕太醫們的問診,朕無奈之下也只好讓這丫頭去試一試。如果您要責怪,就怪朕吧!”宋毅拱手向前,除了隱瞞鳳未央的真實醫術外,事實卻是如此。
太后雙目眯成一線,盯着自己的兒子道:“皇上,你當真如此包庇她?”
“事實便是如此,何以說朕包庇了誰?父皇曾諄諄教導過朕的,做人做事要憑着良心說話,母后硬要說朕包庇了誰,那就算朕包庇了罷!”宋毅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這一通話說下來,也不怕氣死剛犯舊疾的太后。
“毅兒你……”果真,太后就捂着此起彼伏的胸口,一陣暈眩起來。她還能如何說,他連先皇都搬了出來,總不能駁了回去吧?
“太后太后,你沒事吧?”又是一堆宮奴涌過去,不停地喚着朱太后。
幾位太醫也是聽得十分心驚肉跳,沒想到皇上也敢當面駁斥太后的話,但還是拱手對上面道:“太后萬萬保重身體,切莫再動怒。”然後由錢忠明上去,給朱慧蘭施了一針理氣。
立後一事,宮中暫且被宋毅壓下,但此番被襄陽王聽了去,肯定是滿城風雨;鳳未央身懷醫術一事,太后想借故拿捏她,也被宋毅一棍攪黃了,知曉宓妃假孕一事便就此揭過!
宋毅見安寧宮所有人忙裡忙外,便匆匆道了一聲政務繁忙,趕緊攜着鳳未央一溜煙消失掉。太后也只好任由他去,反正人在她眼皮底下,作何不成!
回到自己的寢宮,宋毅癱軟在撲滿溫軟獸皮的坐榻上,懶洋洋地賴着望着房樑頂不言語。鳳未央也是出了一把冷汗,嚇得嗓子眼都冒煙了,便由着環兒伺候他們一陣猛喝茶水。
“皇上,您還是放民女歸家吧。”鳳未央還不想死太早,也不想一不小心就成了他的皇后。何況今日看到顧來儀那張臉,明晃晃地刺痛鳳未央的雙目,誰也不能阻止她報復顧氏一族的夙願!
良久,望着房樑頂出怔的宋毅卻開口了,“難道,做我的皇后真委屈你了嗎?”
鳳未央撇過頭去看榻上面無表情的男子,淡淡笑道:“是不委屈,卻是沒那福分。或許別的女子巴不得往上趕,可未央卻是會避如蛇蠍。自皇上登基以來中宮之位便懸空已久,可想而知下面必定是骸骨累累,若沒有天罡正氣護體,誰能坐得安穩?”
“朕的後之位,確實沒人能坐得安穩,不然也不至於一懸空,便是懸空了十一年之久!”宋毅坐起身,面色有些不大好地道。
此刻,趙皓已經把懷帝每日必喝的藥,準時端了進來。
“皇上,您到了該喝藥的時間了。”說着,便開始把藥取出,在精巧的銀製器皿上重新過濾了一遍藥汁,直到溫度事宜才端到懷帝面前,“皇上,請用藥。”
鳳未央有些不忍目睹他再把那藥喝下去,可張了張口,仍是沒能把制止的話說出。經過太后剛纔的發難,鳳未央若想保命,還是不要表露太多爲好。
宋毅喜怒無常,匆匆喝了幾口就把藥碗扔回托盤內,翻身躺下並把頭朝裡頭一側,陰沉地道:“莫要擾朕清靜,否則都腦袋搬家!”說完,就閉眼睡去。
環兒替宋毅蓋上絲滑柔軟的錦衾,便略略看了鳳未央一眼,就退了出去。鳳未央沒有退走,安靜得如一株白蓮,看着揹着他的男子不言不語。
“朕不是說了嗎?所有人都給朕退出去!”宋毅只覺得心中煩躁,整個人需要靜一靜。但他能聞見鳳未央身上獨特的氣息,恬淡如蘭的香氣。
鳳未央看着那個如同孩子氣的背影,想了想還是道:“皇上,您並不是一個昏庸無能的君王,爲何不站出來,讓世人支持您?”
宋毅哼了一聲,冷冷地道:“說得好聽!朕自十歲登基,太后便垂簾聽政、培養羽翼。朕便想着自己還小,任由太后與那幫老臣相鬥,自己坐收漁翁。可太后並不僅僅是一個母親,還是一個極有野心的女人,想不到她爲了權力,竟然對自己的親生兒子犯下那……”
宋毅聲音有些哽咽住,儼然難以罄竹難書自己母親的罪行,便改言他:“除了後宮三千宮人,朝內朝外之事都得過問太后,你說朕作爲君王十一年的生涯裡,朝中大小事能有哪一次是朕做主的?”
大魏王朝,原本就從先皇元帝開始腐敗,所遺留下來的重臣本就不多。如今先皇委任的十二位顧命大臣,僅剩下四位,另一位還是後來勉強提攜上來的柳段衡。老弱病殘的,終歸是鬥不過太后日益壯大的外戚。
太后攝政,扶持兄弟朱克義坐上百官之首,朝野上下自然由他們朱氏滿門說了算,那懷帝這個皇位就等同於虛設,只要不顧忌各地諸侯藩王起兵討伐,長安皇城一朝易主不是什麼難事!
“可是皇上,些許亡羊補牢爲時不晚。民女說過了,您身體裡的毒,民女可以試一試。”只要性命還在,就有本錢可以與朱氏抗衡。
或許從宋毅這裡改變,天下也許不會亂,宋志軒也不用幾次三番從鬼門關遊走回來,只爲那天下之位。
宋毅卻笑着搖頭,“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朕已經讓世人失望透了,已沒人願意相助朕奪回太后手中的大權。何況天下格局已作出改變,江山人才輩出,他們終歸是趁着時勢造就自己的英雄之路,如今朕不過是一塊阻礙石,只要石頭沒了,亂世才能真正突顯!”
“朕倒是想起一個人說過的話:道不亂,何以凝聚再生?”
“皇上……”鳳未央眼神幽黯地喚了一聲,可千言萬語的安慰卻說不出口,他是一個可悲的皇帝,也同樣是一個沒有作爲的皇帝,歷史上對他的評價只會是謾罵,不會有頌揚。
鳳未央還是埋下頭來,生硬擠一句乾巴巴安慰:“切莫太悲觀了,您與攸遠侯謀劃之事,沒準能成!”畢竟還有個郭宇明從旁協助。
宋毅雙手墊在後腦上,面朝着幽暗的房樑頂看上去,吶吶自語道:“但願如此吧!”
皇家西內苑羣芳閣處。
襄陽王在喝着茶,看着雪景,賞着庭中的梅花,體驗皇家的奢華氣派,便看見顧來儀怒氣衝衝地走進來,開口問道:“儀兒,出了何事,竟然這樣氣惱。”
顧來儀上前拉住舅舅的手晃盪着,嘟嘴不悅地道:“那朱蘭生算什麼東西,居然敢口口聲聲稱要娶我!”
襄陽王趕緊放下手中的紫砂壺,問到:“你說什麼,朱蘭生也就是宰相朱克義的小兒子說要娶你?”襄陽王就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
顧來儀頗爲委屈地點着頭,道:“嗯,他還說太后已經賜婚了,說儀兒很快就是他的妻,他如今愛怎麼欺負就這麼欺負我!”
宋立氣得一個肉掌拍在梨花木的桌子上,震得紫砂壺都掉落在地碎成片渣,眯縫着眼惡狠狠地道:“好你個朱氏,原來你的算盤是這麼敲的!”說完就轉頭看着顧來儀,細心地問:“那臭小子有沒有輕薄你?”
“有!”
“都輕薄了哪裡?”
“儀兒的臉,還有手與腳!”
“好,他輕薄了你哪裡,本王就廢了他哪裡!”
“啪”的一聲,孔武有力的襄陽王就拆了一根桌子腿,氣勢洶洶地奔了出去!
過了沒多久,外頭的園子裡傳來一記男子如同殺豬般的吼叫聲,頓時響徹天際!
屋檐與樹木上的積雪,簌簌掉落下來。顯然,這些厚重的積雪是被那記經久不息的嘶吼聲,給崩落的!
二人圍爐而坐,一邊煮茶吃,一邊落子對弈。
“你這樣教唆人家姑娘,毀了別人家的兒子,就不覺得過意不去?”郭宇明落下一個白子,對攸遠侯宋少恭道。
“欸,你這話可不能亂說,本侯只是把人喚來,並按照你的屬意才說了那一番話,誰能想到暴脾氣的襄陽王,會去把人家兒子腿給打折了!這事不能怪我,真不能怪我!”宋少恭隨即落下一個黑子,張嘴就推脫責任。
“我什麼時候屬意過了?分明是你的臆想症又犯了!”郭宇明朝對面的人翻了一個白眼,發覺推卸責任是這廝的最大本事!
其實,郭宇明也只是分析一回襄陽王攜外甥女入宮形勢,一則無非是要立顧來儀爲後,畢竟後位懸空多年,朝臣早已拿這事做文章多年,益發不滿太后攝政一事!二則便是兩家聯姻,讓朱家徹底綁定南陽一帶的勢力,但太后那是癡人說夢語,襄陽王豈會答應!
“怎麼辦呢,本侯有些內疚了,畢竟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宋少恭面色惋惜,便搖頭晃腦地在那道。
一個聲色冷冷地女子進了來,道:“內疚什麼,本姑娘該感謝你們纔是!”
來者,正是聘婷玉立的顧來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