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嚏,啊嚏!”
楊夢龍一連打了兩個噴嚏,鼻涕泡都出來了。他揉着鼻子喃喃自語:“沒感冒啊,怎麼老打噴嚏?該不會是老婆想我了吧?”現在他們正在離二王屯十里處宿營,軍醫官正在連夜給傷兵療傷,累得幾乎要昏迷過去。大概是打得太爽了,明軍攻陷後金大營後看到帳蓬就點火,甚至直接縱馬踩過去,那麼多帳蓬就這樣被付諸一炬,勉強保留下來一百來頂還算完好的,也拿來安置傷兵了,沒受傷的只好天作被地作牀,枕着馬鞍將就一晚啦。
營地裡到處都是一團團的篝火,身上的血跡還沒洗乾淨的明軍將士圍坐在火堆旁談笑風生,用削尖的木棍穿着一條條從死馬身上割下來的肉烤得滋滋冒油,烤得半生不熟便開始狼吞虎嚥了。得勝之師的氣勢跟沒打勝仗的完全是兩碼事,他們士氣高昂,充滿了自信,就算一座山擋在他們面前他們都能一腳踹翻!相信如果再讓他們遇上後金軍隊,他們會毫不猶豫的撲上去將其撕成碎片,而不是像以前那樣心生畏懼,望塵即退。對手還是那麼狡猾、剽悍,並沒有變,變的只是他們自己。
楊夢龍、戚虎、李巖、盧象升、秦良玉、秦翼明、毛永俊、吳勝等人圍坐在火堆旁,火堆上架着一口小鍋,鍋裡,大塊馬肉正咕嘟嘟的肉汁翻滾,再撒上一點辣椒,當真是香氣四溢。大家都餓狠了,隨便找兩支斷箭,用箭桿削成筷子,從鍋裡撈出大塊馬肉,大吃大嚼,看得附近的士兵直流口水。
楊夢龍吃得滿嘴肉汁,笑眯眯的問:“這馬肉味道怎麼樣?”
秦翼明話都懶得說,直接衝他豎起一根大拇指。
秦良玉說:“好吃,尤其是這個辣勁,太對我們四川人的胃口了。”有些遺憾的放下筷子,嘆息:“年紀大了,吃不下嘍!”
楊夢龍嚼着馬肉,含糊的說:“都說廉頗七老八十了還能一頓吃掉一斗米飯,十斤肉,秦姨你也是女中豪傑,總不能連老廉頗十分之一都趕不上吧?”
秦良玉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豬,哪有這麼能吃!”
大家都大笑起來。
毛永俊在激戰中身中數箭,被射得跟刺蝟似的,但這傢伙骨頭夠硬,才緩過一口氣便能說能笑,能吃能喝了。他一口氣吃掉了兩斤馬肉,這才停著,望着談笑風生的將士們,感嘆:“難得啊,我打了這麼多年仗,還是頭一回看到我軍在戰後這麼輕鬆的。”
楊夢龍說:“打贏了,當然輕鬆啦!”
毛永俊有些黯然:“可惜黃帥沒能看到……”
想起壯烈戰死的黃龍,大家都有些難過。黃龍或許很貪,或許愛喝兵血,但是在明軍後方被後金騎兵衝得一塌糊塗,即將崩潰之際他毫不猶豫的頂了上去,以身作則帶領東江軍死戰,用血肉之軀擋住了後金重騎的衝擊,爲重裝步兵爭取到了時間,就衝這一點,他的死也重於泰山。楊夢龍說:“黃帥的血不會白流的!”
盧象升也吃飽了,把筷子扔進火堆裡,問楊夢龍:“接下來打算怎麼做?是就此收兵回京城報捷,還是繼續追擊?”
楊夢龍說:“當然是乘勝追擊,趁建奴病要他們的命!”拿出地圖用手指在旅順一帶畫了個圈,說:“旅順是保住了,但是金州還在建奴手裡,蓋州、復州、南關這些城池也還在他們手裡,我要乘着這次大勝將這些城池通通拿回來,將建奴徹底趕出大連灣!”
盧象升覺得有意思:“大連灣?”
楊夢龍說:“我打算將金州、旅順周邊二十多個島嶼合圍的海灣稱爲大連灣,金州、旅順、復州合併成一塊地區,名爲大連。”他雙手握成拳頭,說:“這是一塊寶地,氣候溫暖,擁有永不封凍的海港,一年四季都可以通航船隻,在這裡不管是發展漁業還是種植水果,都大有可爲,只要我們能牢牢控制住大連地區,再遷十幾萬人過來,很快就能將這裡變成全國數一數二的繁華地區!”
毛永俊苦笑:“小楊帥不要說笑了,我們東江窮得連老鼠都不願意呆下去,還遷十幾萬人過來?鬼才願意來呢!”
楊夢龍說:“這裡的土地這麼肥沃,這裡的海產如此豐富,怎麼可能沒有人願意來?哼哼,沒人願意來還不簡單?不是有流寇麼?直接將他們抓了送上船運過來不就結了!”合上地圖,大聲說:“相信我,只要局勢穩定下來了,這裡很快就會變成美麗富饒的樂土,到時候,不知道多少人削尖腦殼要跑過來,只怕你們都還不樂意接納呢!”
戚虎笑着說:“對此我毫不懷疑。”
盧象升說:“我也堅信這一點。小楊帥別的本事沒有,屯田經商的本事倒出神入化,他說這裡能富,就一定能富。”
楊夢龍炸了毛:“什麼叫我別的本事沒有?我不會打仗嗎?今天這仗是誰打贏的?”
盧象升慢悠悠的問:“你會吟詩嗎?”
楊夢龍臉一僵,說:“不會……”
盧象升問:“你會作對嗎?”
楊夢龍聲音低了不少:“不少……”
盧象升問:“你會品茶嗎?你會彈琴嗎?你會書法嗎?你會……”
楊夢龍打斷,帶着哭腔叫:“停!我承認了,我別的本事沒有,就會屯田經商……”不承認可不行,跟這位儒將比琴棋書畫,那是自找不自在的。
衆人開懷大笑。
說笑一會兒,李巖忽然皺起眉頭,說:“如果大人真的想要收復金州,那麼請迅速行動,否則一旦讓建奴喘過氣來,恢復鬥志,憑藉金州堅城拼死抵抗,我軍必定傷亡慘重!”
楊夢龍連連擺手,說:“不急不急,休息夠了再出發。打了一天,都累成狗了,還要跑上近兩百里路去圍攻金州,就算是鐵人都吃不消啊,得歇歇再走。”
李巖急了:“大人,兵貴神速!”
毛永俊起身說:“大人,李公子所言極是!新軍和川軍苦戰之餘,疲憊不堪,當然要好好休息,但李副將所率領的五千東江軍卻沒有參戰,體力充足,不如就將末將帶領這五千新銳之師前去收復金州吧!”
楊夢龍把他按了下去,說:“你急什麼?我跟你說,接下來的仗會很輕鬆,我們一天走四十里,慢慢走就行了,等我們到了金州,嗯,建奴也差不多跑光了。”
所有人都愕然:“跑光了!?他們爲什麼要跑?”毛永俊連連搖頭:“不可能,建奴雖然慘敗,但主力猶在,他們還遠沒有到對我軍聞風喪膽、望風而逃的地步!”
楊夢龍獰笑:“不跑?不跑也可以,就通通留在金州肥地吧,我的變形金剛艦隊早就飢渴難耐了!”
次日,尚可喜兄弟帶領三千精兵前來會合,明軍留下一部份尚未恢復體力的人馬護送傷兵回旅順,主力拔營,開始展開追擊。現在他們算是鳥槍換大炮了,不光繳獲了後金大批糧秣,還繳獲了七八千匹戰馬,這個損失讓後金有種吐血的衝動。河洛新軍和天雄軍留在旅順裡的馬也送了過來,這一劃拉,居然近三分之二的明軍都騎上了馬,以每天四十公里的速度朝大連殺去,端的是氣勢磅礴。就連尚可喜兄弟也分到了不少戰馬和武器裝備,這兩位可樂壞了,都說跟着楊夢龍打仗太划算了,不管有沒有參戰,只要做好他交待的事情,分戰利品的時候總少不了你一份————這一點很快就成了明軍的共識,由此形成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只要是楊夢龍參戰,明軍總是士氣如虹,如狼似虎,戰鬥力暴增六千鵝;如果楊夢龍不參戰,他們則士氣低落,原來是啥樣的,還是啥樣,一點都沒變。
後金大軍逃得太快了,明軍這樣慢騰騰的趕路肯定追不上的,很多沒撈着戰功的明軍都急得不行,主動請戰,嗷嗷叫着要快馬加鞭趕路,追上建奴,痛快的廝殺一場。但楊夢龍毫不含糊的拒絕,開什麼國際玩笑,晝夜兼程?你們不怕把自己累死,我還怕你們把戰馬跑死了呢,老子繳獲這些戰馬容易麼!急驚風遇上了慢郎中,明軍急得直跳腳!
第三天一大早,曹峻飛馬來報:“我們在黑林子圍住了一股敵軍,他們既不突圍也不投降,已經跟我們耗了兩天了!”
楊夢龍來了興趣:“他們有多少人?”
曹峻說:“至少一千多人,都是蒙古人。”
楊夢龍呵呵一笑:“敢情是被建奴留下來斷後的炮灰呀,沒什麼好說的,吃掉他們!”
曹峻求之不得,那支蒙古騎兵控制了官道,營盤相當穩固,他身邊的獵騎兵太少了,攻不動,耗了兩天,再好的脾氣也被磨完了,現在主力上來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帶路,火速帶路!
近兩萬明軍烏雲壓城似的包抄過去,轉眼之間將那個小小的營寨圍得水泄不通,*炮飛快的架了起來,黑洞洞的炮口對準營寨,就等楊夢龍下令,然後將它轟成火海了。憋了兩天的明軍將領興奮得目光暴射,摩拳擦掌,跑到楊夢龍面前請戰:“冠軍侯,讓我們上吧!不用開炮了,這麼一個小營盤,我們一個衝鋒就能拿下來!”
楊夢龍擺擺手,用望遠鏡觀察着那座營寨。看得出習慣了野戰的蒙古騎兵並不擅長這種結硬寨打呆仗的作戰方式,整個軍寨扎得東歪西倒,到處都是漏洞,進攻一方想要攻進去固然不容易,可防守一方想轉個身都有點難度。這麼小一個營寨里居然關了三千多匹馬,還有不少牛羊,能不擁擠麼。奇怪的是那些蒙古兵看着明軍主力殺到,居然淡定得很,一點也不慌亂,似乎有恃無恐。他覺得有意思,騎着蠢貨往前走了上百米,想看得更清楚一點,結果就被那頭看到了,寨牆上,一身材魁偉的蒙古漢子沉聲說:“來者可是大明的冠軍侯,河洛新軍的統帥,楊大將軍?”
一衆親兵暗暗叫糟,趕緊擋在楊夢龍前面。楊夢龍卻滿不在乎,撥開衆人,大聲說:“正是老子!”
那漢子沉聲問:“冠軍侯來此,可是要勸降我們?”
楊夢龍對天發誓,他真沒有要勸降這支蒙古騎兵的意思,但是人家既然這樣說了,最重要的是那幫蒙古騎兵居然一臉期待,他也不好意思說自己其實是來偵察敵情的,乾脆大方的說:“沒錯!你也看到了,我們足有兩萬人,你們就這麼一丁點人,我們一人給你一拳你都全身漏水了,這仗實在沒必要打下去,你們還是投降吧!”
紅娘子在他身後低聲說:“你要捱罵了!”
確實要捱罵了,自古以來,在戰場上勸降敵軍的人,就沒有不捱罵的,不管對方想不想投降,看到勸降的,總要先將使者臭罵一頓,顯擺一下自己的氣節和戰鬥到底的決心再來談投降的事情,這次恐怕也不會例外。
那漢子盯着楊夢龍,問:“冠軍侯可是真心勸降我們?”
楊夢龍不耐煩了:“你哪來這麼多廢話?到底投降不投降?給句爽快的話!”
紅娘子幸災樂禍:“要開罵了,要開罵了!”
那漢子鬚髮俱張,目光如冷電,氣沉丹田,聲若洪鐘:“我們投降!”
紅娘子下巴險些脫臼:“投……投降?不是應該先罵一陣再投降的麼?”扎吉衝翁、石天保等一衆親兵也一臉崩潰,這結果跟說好的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