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安康都沒有和大夥兒一起吃飯。她心裡一直彆扭,根本不好意思見周氏,所以能躲便躲,整日待在房間裡不出來。獨孤謀爲此在公主樓外多加了幾個僕從,吩咐他們若是有人來了,必得提前通報才行。
“這大少奶奶也真是的,自己和丈夫不睦,就以爲天下所有的夫妻都失和麼,怎麼進門都不打招呼的。”棠梨因爲這件事還被安康責備了一番,她本想着門也關了,必不會有人那麼不開眼,何況人家兩個人在屋子裡,自己站外面守着算怎麼回事。
萬一聽到什麼不該聽的怎麼辦。
卻沒想到這宅院到底比不得皇宮,而周氏又這麼沒規矩。
“算了,棠梨,你去看看駙馬回來了沒有,他說一會兒就回來的。”獨孤謀這幾日對她已經很遷就了,可歲歲不想叫他覺得自己嬌氣,便也沒太計較。
“駙馬就該把這件事告訴老太太,家裡有這麼一個像是守活寡的奶奶,旁人還怎麼過日子。依奴婢看,您就該和駙馬搬到公主府去住,省得跟着一家人擠在一起,過得比在宮裡時差遠了,處處都要顧忌。”
“好了,別說了,大嫂也不是故意的......”
只是她話音未落,房門便被打開了,男人沉着一張臉站在外面,顯然是聽見了棠梨的話。
“宮裡何時有這樣的規矩,允許奴才私下議論主子?”
歲歲聞言忙站起來將棠梨護在了身後,她知道獨孤謀向來不喜歡在背後議論別人,生怕他會責罰自己的婢女,“你別動氣,她也不是故意的。”
“本來我還想着帶你出去散散心,現在看來倒是不必了,既然都已經惦記着搬去公主府,那也就不在乎再忍個一時半刻。”他知道她爲了那天的事情不開心,所以從宮裡一出來便着急往府裡趕,誰知主僕二人竟矯情至此,居然要搬出去住。
轉身丟下她走了出去,幾個迴轉之後,在府中的庭院裡,他再次撞見了周氏。
縱使再不情願,還是恭敬地行了個禮,一個月前就是在這兒,他當值回來,剛好碰見她在這裡一臉落寞地喂着池子裡的錦鯉,本來並不想多言,她畢竟是自己的嫂子,可是不知是不是他也娶了親,被安康磨得性子軟了些的緣故,看着女人紅紅的眼圈兒,獨孤謀還是多了句嘴。
誰知,竟惹得她的眼淚像是水鄉梅雨,連綿不停。她向他哭訴自己的苦楚和委屈,想從他這兒尋求一點點安慰,饒是略有不忍,可他還是拒絕了。
沒想到後來再見面,便是在他和安康的臥房裡。
也是從那時開始,周氏和那些過往成了獨孤謀心裡的一根刺,而安康每日鬱鬱寡歡的樣子,無疑是在將這根刺往心裡更深處扎。
正想直接繞開她,不料對方卻先開了口,“那日的事是我唐突,公主沒有生氣吧。”
“你呢,你也生我的氣麼?”
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詞,她對他不再用敬語,稱呼從“二叔”換成了“你”,一如當年初識的時候。
“我不是有意的,我雖過得不好,但卻真心希望你們好,並沒有什麼壞的心思。”擡頭瞧了瞧他的臉色,眼波流轉,像是蓄了淚。隨即,周氏低垂着眉眼繼續道,“只是我總以爲別家的夫妻也和我們一樣,不過是搭夥過日子罷了,沒想到你們那樣恩愛。”
“所以是我胡亂推己及人了,我那日不過是閒得無聊,想去找公主說說話而已。”
“以後一定不會了。”
她說的懇切,可自始至終獨孤謀都沒有說一句話。眼角餘光瞥到一抹嬌嫩的粉色,宮裝裙角翻飛,藏不住主人心底的焦慮,那是對心愛之人才有的心思。
見眼前人要走,周氏慌忙拉住他的手,眼淚再也忍不住了,一滴一滴落在男人的手背上,“我只是難過,只是沒想到這府裡就我一個人這樣,成婚前你對安康公主無意,我是知道的,那時我以爲許多事情錯過就是錯過了。可時至今日我才知道,原是我不好,沒有珍惜你,這才落得今日這般田地。”
“彥雲,如果重來一次,我是說如果,你沒有被陛下和公主選中,我也沒有嫁給你大哥,我們兩個人該多好.......”
站在不遠處的女子聞言像是掉進了冰窟窿裡,歲歲一動不動地看着亭子裡的兩個人,心裡一時不知是氣還是疼。
原來他不喜歡她是有原因的,原來他心裡早就裝了別的女人。
原來他從前說沒有中意的人是假的,原來他們倆的這場姻緣全是礙於她的身份。
她是公主,金尊玉貴,有皇帝撐腰,他縱使再不願意,也只有應下。而爲了保護心愛之人不受傷害,所以他騙她說自己心無所屬。
那些思路一下子就理清了,突如其來的真相叫她一時難以接受,像是一直探尋的美景忽然沒了霧氣的遮擋,可呈現在眼前的卻是一副血淋淋的殘酷畫面,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獨孤謀剛開始不知道周氏爲什麼要這樣,那些話句句都有歧義,每一個字眼都偏離了事實原來的樣子,可湊在一起又一時讓人解釋不清,直到他看到了站在後面的安康,瞬時就明白了過來。
她此刻滿臉淚痕卻毫無感覺,在她心裡那麼神聖的感情竟然成了靠着權勢的強人所難,自己忽然成了攪散旁人姻緣的壞女人,歲歲怎麼也接受不了。
腦袋裡一片空白,想起前幾日在房中被周氏撞見的時候,對方臉上僵住的笑容,這才漸漸明白過來。想必當時她和自己現在一樣,心臟比平時跳得劇烈百倍,以致手腳都是涼的。
又羞又氣,又怒又恨,安康覺得自己根本不受控制,揚手就朝周氏臉上打去。
獨孤謀迅速地擋在了對方身前,那一刻,她覺得有什麼東西碎了。碎片紮在心口,她卻感覺不到疼。
腳下被絆了下,安康根本沒有傷到女子分毫,她身子一歪,便栽進了旁邊的池子裡。
夏日的天氣並不算量,可當四周的水不斷灌進口鼻裡的時候,安康還是覺得整個人比方纔更冷了。恍惚間好像看見了獨孤謀的眼眸裡閃過一絲驚慌,只是那一眼並不真切,且她也再不會對他心懷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