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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舒服些了麼?”他坐在榻旁,微笑看着她。

“嗯。”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邊,點點頭。

“口渴麼?我去給你泡茶。一大早幺喝了那麼久。”

“我餓……”

“糟了,還沒吃早飯呢。我煎雞蛋去。”

“不吃雞蛋,要吃胡餅。”

“隔壁酒館裡就有賣的,我去買。要不要奶茶?”

“要……”

他正準備走,又折了回來:“荷衣,趁我出去這當兒,你不會溜了罷?”

“不會……。”

“真的不會?”

“真的不會。”

“你擡擡頭,”他指着她頭頂不遠處的一根房樑道:“看見那根木樑了麼?”

“看見了。”

“你若溜了,我就吊死在那裡。”

他拋下這句話,關門而去。

慕容無風的屋子雅潔可喜,一如他的人。她身旁遠處一個不顯眼的矮几上,放着幾卷書,紫檀木筆架子上的幾枝筆,雖常用,也洗得發白。

桌子永遠擦得一塵不染。牀上的被子也疊得整整齊齊。

就算是一個女孩閨房裡的被子,大約也沒有他疊得規矩,疊得講究。

她躺在牀上胡思亂想,慕容無風已然端着個托盤進來了,將早餐放到牀邊的矮几上。

她很少看見他笑。

他就算是很高興,也很少笑。但他的心情,她卻可以立即嗅出來。

“趁熱吃罷。”他扶着她坐了起來,還在她的腰後墊了兩個枕頭。

她深吸一口氣,開始享受着這一生中難得的溫馨早餐。

那奶茶泛着濃香,胡餅已切成小塊,又鬆又脆。

他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也不說話。

“好吃麼?”過了一會兒,她將盤子上的東西席捲一空,他才問道。

“撐死啦。”她笑。

“荷衣,我錯了。”他忽然抱住了她,一隻手輕輕地撫摸着她的肚子。

“這孩子……無論……無論是什麼樣子,將來都會找到自己的快樂。”

“無風……你別嚇我。方纔洗澡的時候你老摸我的脈。這孩子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臉刷地一下變白了:“他在肚子裡很乖,動……動得也不多。”

“是個女孩。”他輕輕地道:“你別擔心。”

她忽然手腳發涼,憂心忡忡地看着他。

“她生下來,會……麼?”她戰戰兢兢地問道。

“不會。”他笑了笑,柔聲地安慰道:“她會很健康的。”其實他的心中毫無把握,充滿了憂慮,卻不想讓她知道。

中午,他在井邊洗她換下來的衣裳。

她一直坐在一旁,見他洗完了衣裳,忽然大聲道:“無風,咱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這一天天朗氣清,風和日麗。庭花怒放,蟬聲輕噪。昨夜的一場暴雨早已將青石板的小院洗得乾乾淨淨。

兩人手挽着手,頭挨着頭,坐在井邊,喃喃絮語,過了很久,才聽見有人乾咳了一聲。回頭一看,葉士遠領着兩個學生站在門口。

院門並沒有鎖,葉士遠常來,因爲慕容無風行動不便,也懶得叫門,便推門直入。看了這一景,想避開卻已不可能,便只好乾咳了一聲。

荷衣的臉頓時飛紅了起來。

葉士遠笑而不語。慕容無風性情頗爲內向,在衆人面前說話不多。亦從未向他們提起過荷衣。大家只當他年輕,尚未婚娶。此時卻見他身邊坐着一個大肚子的女人,均十分納罕,一時便也愣在那裡。半晌,才恍然大悟,打趣道:“這位姑娘想必是你畫的那個‘山鬼’了……”

慕容無風微微發窘:“這是內子……剛回來看我。”

荷衣卻早已知道那是葉士遠,忙道:“諸位請屋裡坐。我去泡茶。”說罷,滿臉通紅,一溜煙地逃到廚房裡去了。

見他們夫妻團聚,葉士遠不敢多擾,講了幾句話,喝了幾口茶就出來了。不多會兒,又差人送來了一大盒糕點,幾匹緞子。他果然心細,看着荷衣穿着慕容無風白袍子走來走去,便知她沒有足夠的衣服,連忙叫人買了送過來。

“這位葉先生,可真是古道熱腸啊。”慕容無風陪着她在院子裡慢慢地散步的時候,荷衣嘆道。

“在我們這一行裡,好人總是特別多。”他笑了笑,道。

黃昏的時候,他給她做了她最愛吃的紅燒肉。

晚上,夜空升起了紫色的星辰,兩個人便坐在井臺邊乘涼,閒話。

遙遠的小鎮,昏暗的街道,深夜中,一切彷彿都已入睡。

飲罷最後一杯茶,兩個人手挽着手,一起走進夢鄉。

不久,好奇的小鎮人發現這對夫婦的家中時時傳來嬰兒的啼哭。

那是一個完全健康的女孩兒,啼聲嘹亮,笑聲也很大。

於是,他們帶着孩子在小江南又住了半年,方隨着一個商隊,輾轉地回到了久別的雲夢谷。

此時,他們離開雲夢谷已快兩年了。

第一個見到慕容無風的是趙謙和,那天他正在大門裡像往常一樣地接待一個藥商。慕容無風進門的時候,他以爲是借屍還魂,五十多歲的人,竟激動得手舞足蹈。一連喝了兩杯水才鎮定下來。

谷裡所有的人都爲這突然而至的好消息而驚喜若狂。

雲夢谷並沒有多大變化,以前慕容無風常常生病,人們早已習慣了谷主“不在”的日子。各自按各自的職責工作,這兩年,他們便只當慕容無風又生了一場病而已。

第二日,慕容無風將趙謙和叫到了自己的書房:“我與荷衣雖已成婚,卻一直沒有好好地慶祝一番,今晚我想好好地請大家吃一頓。熱鬧熱鬧。”

“這個當然!屬下這就去安排。保證谷主滿意。”趙謙和一個勁地點頭。

不料,慕容無風接下去的話卻又是個難題:

“可是我與荷衣,都不愛熱鬧。所以這一頓你們儘管吃,我們倆是不會參加的。”

趙謙和道:“這個不妥,明明是谷主與夫人請客……主人不到……”

慕容無風道:“就是這樣,餘下的事情,你自已想法子。”

他又恢復到以前的樣子啦。

那是一個晴朗清涼的仲夏之夜,所有的燈籠都是紅的。竹梧院外,一片少有的喧鬧。

“子悅是不是已睡了?”慕容輕輕地問道。

他們的女兒,名字便叫慕容子悅。

荷衣點點頭。

那孩子穿着一個紫色的肚兜,正睡得滿頭大汗。她還很小,皮膚卻極白,模樣像極了慕容無風。

“有我們來照顧她,她會是個很幸福的孩子。”慕容無風道。

“是啊。”

“將來長大了,希望她也有勇氣尋找自己的幸福。”

“那當然,幸福也需要膽量……”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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