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歲的花樣年華,從此一生,將在冷宮中度過。直至,死去。
白妃的身子縮成一團,沒有求饒,只剩顫抖,哭泣,嗚咽,最後暈倒。我回了頭,起身,將眼神放在孤獨宏的脖子以上。彼時,他的外袍鬆垮垮的披在肩上,見我回了頭,他便也擡眸看着我。一片晦暗的燭光之下,幽幽的讓人發寒。
外面的人得了吩咐,低垂着腦袋進來,將身子只裹了牀單的白妃拖走。
我張了張脣,有些口乾的發問,“國主想告訴我什麼?”
他偏偏頭,臉上是饜足的邪惡微笑,“孤想告訴你,取悅孤,你可以得到你想得到的。”
整個寢殿裡飄着讓人頭暈的情愛味道,我有些喘不過氣,急急的將殿裡所有的窗戶都打了開,有風吹進,將將的才鬆了一口氣。
沒有勇氣再去看孤獨宏,我走到牀榻邊,拽住牀被使勁一揚,連帶着枕頭通通的掃到了地上。孤獨宏的神色有些模糊,我深深的喘氣,遠遠的望着他開口,“孤獨宏,你讓我噁心!”
他向我走來,瞬時,威壓撲面而來。我硬撐着擡頭看他,剛剛那個女人是他的女人,是他擡了轎子明媒正娶回來的妃子,他卻將之當做玩物一般,輕而易舉的將之打入冷宮,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這樣的男人,真的很讓人噁心。
“秦妃,你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聲音是滿滿威脅。
我往後退了一步,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自然知道!”
有侍官進來,見到滿室的狼藉卻沒有絲毫的驚訝,只彎着腰行禮,“回稟國主、秦妃娘娘,白妃途徑百花園佛堂,忽而清醒,掙脫侍衛跳進了鏡湖。”
有瞬間,呼吸停滯。
眼神在孤獨宏臉上掃過,他的眉頭輕蹙,那樣子,是滿臉的……嫌棄。
我往後退了幾步,伸手扶住了牀柱纔不至於失了態。剛剛那個柔軟嬌媚的小女人,跳水了?
孤獨宏的衣衫被夜風吹的發飄,分明聽到他開了口,“死了?”
侍官的神色越發的恭順,跪拜在地,“回稟,白妃娘娘歿了,萬望節哀!”
節哀?他有哀麼?
話音落,有侍女小跑着進來,是剛剛去給孤獨宏煮薑湯的小喜,她手裡端着的白玉碗還騰騰的冒着熱氣。此番聽到侍官的話,臉色瞬時蒼白,白玉碗啪的一聲掉了地。
碎片蹦到了孤獨宏的腳下,我盯着那碎片便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難受。小喜亦然看着滿地的碎片,慌張至極跪倒在地,哭的壓抑,“奴婢該死……該死……”
孤獨宏邁過腳下的碎片,走到一旁的茶几邊坐下,單手撐了下巴,神色森然的望着整個寢殿裡的人。
侍官又開口,“國主……白妃娘娘的遺體?”
外面的夜色甚是黑暗,孤獨宏伸手在茶几上有節奏的敲,“抗旨不尊,藐視聖意,拖去亂葬崗!”
小喜的身子越發的發顫了,不住的磕頭,“國主饒過娘娘吧……饒過娘娘吧……求您了……不
要這麼對娘娘……”
侍官沒有動,似乎在等着孤獨宏改變主意。
我嗓子越發的幹。帝王無情,如今,見識的十成十。
小喜再擡頭的時候,我有些愕然,那碎片劃破了她的額頭,鮮血順着眼眉便留了下來。可怖又可憐。她沒有挪動地方,只不斷的磕頭。
我往前了兩步,想要扶起她。
孤獨宏卻是冷冷的開了口,“秦妃!”
我回眸,他的神色冷然,本來秀色可餐的臉此刻竟讓人從心裡發顫。小喜看到我的裙襬,跪着上前,依舊不斷的磕頭,這次卻是對着我。
她哭的岔了氣,聲音卻異常清晰的傳進了我的耳朵裡,“秦妃娘娘……救救我們娘娘吧……她怕黑怕疼還怕冷……求求你……不要讓國主將她埋進亂葬崗!那是南國皇城裡最柔順乖巧的白妃娘娘啊!秦妃娘娘啊,救救我們娘娘吧!”
人都死了,還如何救?
心中的悲哀被她的哭聲弄的無限制的放大,人之生死,不過在與上位者的一念之間!何其可悲可嘆!情緒起伏太大,我撫了撫胸口,深深的喘氣。
小喜又趴着上前,滿是血的雙手抓住了我的裙襬,擡着頭滿是哀求的望着我,“秦娘娘,求求你,去求求國主將我們娘娘好好的葬了吧!求你了!”
那張臉上已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只剩下一片血淚模糊。我偏着頭看孤獨宏,他正也擡眸瞅着我,那神情分明是看戲的樣子。
不禁便想冷笑,我張脣,聲音卻顫的厲害,“國主,到底想如何!”
他的眼神在地上的摺子上一掃而過,聲音冷清至極,“孤給了她想要的。”
小喜的聲音漸弱了下來,我閉了閉眼,再擡眸便滿是疑惑的去看那位一國之君,“她是你的妃子。你爲何……”
爲何如此冷漠的對待她的哀求,爲何如此淡漠的對待她的死亡?
他停下敲桌子的動作,眼神停在我的臉上,“秦妃,不要忘了,你也是孤的妃子……孤的妃子有很多。”
我握拳,咬牙切齒的笑,“國主,你錯了,阿漾不是你的妃子。我的夫君是北國無奇太子,仁義滿天下的無奇!”
他的神色瞬時不好看了起來,我蹲下身子將小喜用力的拖拽起來,一邊平靜至極的開口,“我的夫君,他不會像國主你這般殘暴,也不會在欺凌女人後將之棄之如敝履!”
我看他的眼睛,神色認真且鄙夷,“孤獨宏,你永遠都比不上我的無奇,永遠!”
最後一句,用盡了我生平最大的力氣。我撕了紗帳將小喜臉上的血水擦乾淨,找了藥包裡的傷藥給她敷上,還如此年輕的女子,臉上留下疤痕一定會很難過。
一旁的侍官早已將頭垂到了地上,那身子幾乎是恨不得全部埋在地底,我曉得,他是怕被我連累。
對於一國之君,如此,我是太大膽太過分了一些。
孤獨宏的神色已然又陰森的很了,任由着我給小喜包紮傷口,也任由着
我吩咐了人將地上的那一牀被子拿出去扔掉。
侍官還龜縮着頭,我走到他的面前,居高臨下的望他,“白妃跳湖之前,說了什麼?”
小喜本是嗚咽着跪坐在一邊,此刻聽到我說起了白妃,便擡了眸呆呆的望着某個角落,“娘娘說若是求得國主原諒了公侯大人,一定會每日裡都焚香禱告,吃齋唸佛,其實娘娘很喜歡吃肉丸,可是她說,只要國主應了,她就可以乖乖的……秦娘娘,我們娘娘其實還是個孩子。”
我的臉色有些發白,胃裡難受的厲害。
侍官等着小喜說完,低着聲音開了口,“白妃娘娘說,‘今生世,別恨離。來生世,不相遇’。”
我怔了一怔,轉身走向孤獨宏。
世間輪迴,人生百態,最幸不過是與你相遇,最不幸莫過於相遇還得分離。帶着恨意離開,此生不復見,來世再也不見!
便止於此,她與他。
孤獨宏的神色終於有了瞬間的恍惚,我嘴角彎起,在他的面前跪下,“求國主,好好葬了白妃娘娘。”
語畢,伸手於身前,頭磕地,行大禮。小喜在身後亦然跪的直直,我不起身,睜眼是冰冷的地面,閉眼是一片黑暗。
茶几上的燭火被風吹的搖了幾搖,我撫了撫胸口,眼前忽而便出現白妃的模樣,她一臉慘淡的笑,雙目直視我,脣色發白的開口,“今生世,別恨離。來生世,不相遇。”
她說,來生再也不要相遇了,如此的,便輕易的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才十四歲而已,她才十四!
孤獨宏起了身,步履輕緩,走到我的面前蹲下,伸手擡我的下巴。我沒動,便這麼冷冷的看着他,我要讓他知道,即使現在我跪在他的面前,但打心底裡我鄙棄他,厭惡他。
他的面容在看到我神情的時候有瞬間的遲鈍,再接着卻是狠狠的用力收了手,順勢的我的身子便歪倒在了一側。
“秦妃,你若是再敢用那種眼神看孤,孤定會挖出你那雙眼!”
小喜跪爬着到我的身邊,伸了手扶我,聲音無力,“娘娘……”
孤獨宏站起了身,往外走時順道飄過來了一句話,他說,“秦妃你不是想讓孤好好葬白妃嗎?去外面給孤跪着,若是孤高興了,或許會賞她一張草蓆!”
侍官起身跟着走了,有人進來對着我開口,“秦娘娘,請吧!”語氣很是不客氣。
我整了整有些散亂的髮髻,衝着一旁的小喜笑,“去,好好收拾一下自己,你家娘娘見了你這模樣,約莫着該傷心了,唔,挑幾件她生前喜歡的,燒給她吧。”
她扶着我起身,含着淚應了。
不過是罰跪而已,從小到大,百草子師傅不知因爲多少次我背不出藥草名而罰我。孤獨宏的懲罰,也不過如此而已。
我去了寢殿外,朝露殿的大門口,挑了個燈火通明的地方跪着。擡眸,高高的院牆,每隔十步便站着一個侍衛。
子時末,天氣陰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