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韋爾霍文斯基(二十)

費渡不甚明顯地一頓:“魏?”

夏曉楠哽咽着點點頭。

不知是不是郎喬的錯覺, 她覺得費渡擡眼的瞬間,眼睛裡好像劃過一道冷光,她於是默默把“遮住監控不合規”的提醒嚥了回去——反正這屋不止一個監控, 遮一個也不影響什麼。

費渡略微挽起襯衫袖子坐下:“這個魏文川是什麼人?”

夏曉楠聲音有些含糊地低聲說:“是我們班班長。”

郎喬原本在旁邊充當書記員, 聽到這裡, 筆尖倏地一頓:“你們班有幾個班長?”

“一個……就他一個。”

這個魏文川是來過市局的。

馮斌被殺一案事發當天, 市局接管, 派人出去尋找出走中學生的同時,曾經把馮斌的班主任葛霓叫來問話,當時有個格外引人注目的少年就陪在她身邊, 自我介紹是他們班長。學生出了事,公安局會把老師和校領導找來問話, 卻不可能在不通知家長的情況下把未成年的學生也叫來, 也就是說, 魏文川當時是自己跟過來的!

那麼如果這件事真的和他有關係,他當時看見繁忙的警局、痛不欲生的受害人家長, 和那一幫瑟瑟發抖的學生時,心裡是怎麼想的?

害怕嗎?緊張嗎?

擔心校園欺凌的事情東窗事發,把自己捲進去嗎?

不……郎喬仔細回憶了一下,她記得那個男生當時舉止十分從容,是事不關己、冷眼旁觀的從容, 有風度有禮貌, 見人先帶三分笑——如果他焦灼不安, 他們一定會注意到。

他更像是來檢閱自己計劃結果的, 難怪找回來的四個學生在公安局裡一個字都不敢說!

一層冷意躥上了郎喬的後背。

旁邊的費渡催眠似的輕聲對夏曉楠說:“能講一講具體經過嗎?”

夏曉楠低着頭, 眼淚接二連三地落下來,很快打溼了費渡給她的名片, 她緊緊地捏着它,好像那張小紙片是救命的稻草。

“十二月初的時候,有一天我不太舒服,請假沒去上體育課,一個人在教室裡看書,馮斌突然不知怎麼回到了班裡,告訴我,我就是今年的……今年的……”

“鹿。”費渡接上她的話音,“我聽說你高中才剛剛轉到育奮,看來已經知道他們所謂的‘鹿’是什麼了,對嗎?”

夏曉楠縮緊了肩膀:“……我看見他們弄過王瀟。”

費渡十分溫和地做出傾聽的姿態。

“她們……王瀟同寢和隔壁寢室的幾個女生,有一天不知因爲什麼,把她的被褥扔到窗外,還推她、打她,罵了好多難聽的話,我當時正好經過寢室樓下,被子砸下來嚇了我一跳,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旁邊的女生告訴我,王瀟就是‘鹿’,是每年大家一起選出來的最討厭的人,她又髒又賤,誰跟她住一個寢室誰倒黴。後來對面男生寢室來人,笑嘻嘻地說,‘這已經是我的奴隸了,你們怎麼又打她’,他還給打人的女生們掏了幾百塊錢。”

“……”郎喬回憶了一下自己聽個演唱會都得攢一學期錢的中學時代,簡直如聽天方夜譚,“幾百塊?”

“應該是五百,”夏曉楠以爲她在問具體數額,順口回答說,“因爲我記得,接錢的女生數了數,說‘怎麼變成五百了,又少一百,王瀟你天天降價’……就是類似這樣的話。”

“王瀟不吭聲,一個人把她掉的東西都撿起來,那些女生們就不讓她進寢室樓,說是已經把她‘賣了’,叫她去找買主,然後那個男生衝她招招手,她就……就……去了男生寢室……”

“什麼?”郎喬聽到這裡,差點原地起跳,瞠目結舌好一會,她有些結巴地說,“這也、這也太不像話了,你們寢室樓沒有老師嗎?不管嗎?”

“有老師,”夏曉楠低聲說,“但是不管……不敢管的。”

費渡倒了兩杯水,在郎喬和夏曉楠面前各自放了一杯,又對夏曉楠說:“所以你很怕自己也會遭到這樣的對待。”

夏曉楠幾不可聞地從喉嚨中擠出一句:“那天我站在旁邊,看她自己撿那些東西,撿起來又拿不了,拿起這個掉下去那個,我……很想幫她……可是……”

大概只有摔在地上沒人扶的人,纔會後悔自己當初也沒有去扶別人。

費渡微微一哂,沒接這茬,只是又問:“馮斌告訴你他有辦法,對不對?他有沒有跟你詳細說過他從學校出走後打算想幹什麼?”

夏曉楠說:“他說他在校外有一個朋友,很有門路,已經聯繫好了,要把這件事捅出去,他也受夠這個學校了。”

費渡:“這個朋友是誰?”

“不知道真名,只有個不知是筆名還是網名的……很長,好像叫‘向沙托夫問好’。他答應過我們,會把學校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都公佈出來。”

費渡無聲地看了一眼牆角——牆角屋頂上還有另外一個不起眼的監控攝像頭,他彷彿和監控後面的視線遙遙對視了一眼:“這個朋友你見過嗎?”

夏曉楠茫然地搖搖頭:“沒有,馮斌說那個人最近在外地,不過已經約好了聖誕節回來,我們在賓館住着等他幾天就好……但……但我們……沒來得及。”

“你既然已經決定跟馮斌走了,爲什麼後來又反悔?”

“因爲……就在我們出走前一天,魏文川找上了我。他說他什麼都知道,包括我們打算怎麼走、什麼時候走,去哪,都有誰……他讓我想清楚,因爲沒人會管學校裡這些雞毛蒜皮,最多找幾個學生出來道個歉而已,以後還會更變本加厲……再說媒體,學校……都有他們家的門路……外面的社會也和學校一樣,也分三六九等,也有人說了算,他有辦法提前知道我們的行程和計劃,也有辦法讓我再也不能上學……不信、不信就試試。”

費渡嘆了口氣,因爲知道這段話並非單純的威脅——還是實話實說的威脅:“所以你屈服了。”

“我……魏文川告訴我,這次我被選爲鹿,其實是樑右京的意思,因爲考試搶了她的風頭,害她在父母面前丟人——她媽媽是校董之一,就算她在學校裡殺了人都能擺平,別人根本不敢惹她,除非他親自去和樑右京開口說……”

“他要你做什麼?”

“他給了我一個有追蹤竊聽功能的手機……還、還答應我,只要這次的事過去,我就能安安穩穩地上完高中畢業,沒人會來找我的麻煩。”

“你當時知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不知道,”夏曉楠拼命地搖着頭,“我真的不知道……那天去鐘鼓樓,突然遇上……遇上那個人,當時我嚇懵了,馮斌推我,對我說‘快跑’的時候,我根本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那麼黑,我甚至以爲他只是被人從背後打了……我根本不知道那個人……那個人……”

不知道那個人拿着刀,不知道馮斌那聲充滿恐懼的“快跑”是在後背被砍傷的情況下脫口而出的。

因爲太黑了,突如其來的襲擊又讓人來不及反應。

只是被人從身後打了一棍吧?魏文川只是找來了一羣小流氓,想動手教訓馮斌一頓吧?

她心裡這樣自我安慰,五官六感也只好從善如流,跟着她自欺欺人。

“所以你到最後也沒有扔掉那臺手機?”郎喬終於忍不住問出了這句話。

夏曉楠臉上血色褪盡。

難怪兇手不徐不疾、遊刃有餘。

費渡說:“結果你們不小心鑽進了一條死衚衕……孩子,放鬆一點好嗎?你給出的信息越詳細,我們就越是能抓住害死馮斌的兇手。”

夏曉楠把自己蜷縮成一團,小鹿似的眼睛張皇失措地看向費渡。

費渡試着放軟了聲音,緩緩地引導她:“當時情況非常緊急,馮斌一眼看見面前是條死衚衕,可是再要退出去也已經來不及了,所以他讓你躲進一個垃圾桶裡。那天很晚了,一人高的垃圾桶裡泛着刺鼻難聞的餿味,你頭頂蓋着塑料的蓋子,四周黑黢黢的,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聽見外面傳來聲音……聽見了什麼?”

“……救命。”夏曉楠沉默了好一會,才喃喃地說,“他剛開始叫救命,沒人應,然後他語無倫次地試着和那個兇手說話,問他是誰,還答應把自己身上的錢都給他,那個兇手……一直都沒吭聲,然後沒多久,我聽見凌亂的腳步聲、一陣亂響……還有慘叫……後來……後來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又過了一會,我聽見笑聲,還有……還有重物一下一下跺着地的聲音……”

那不是重物跺地,是盧國盛砍下馮斌四肢時發出的悶響。

“然後那個人向我走過來,他、他知道我躲在哪,我太害怕了,他還哼着歌……”夏曉楠學了幾句,“‘小兔兒乖乖,把門開開’……”

郎喬的胳膊上迅速躥起一層雞皮疙瘩。

“然後我就被他從垃圾桶裡翻了出來!我嚇死了,連氣都忘了喘,他就、就衝我伸出手,拿走了我的書包,搜走了我的手機和錢包……我以爲我死定了,可……可他居然只是衝我笑了一下,拿着我的手機晃了晃,什麼都沒說就走了。我、我這時纔看見馮斌……馮斌……”

夏曉楠好像重新回到那一場午夜噩夢中,雙眼失去焦距,在原地不住地倒着氣。

費渡一探身握住了她的手,掌心那一點溫度烙在女孩冰涼的手背上,猛地將她喚回到現實,她一愣之下,崩潰似的將整個人攀附在費渡的手上,像是命懸於此一線:“對不起,我害怕……”

但凡肉體凡胎,一生有千百種遺憾,諸多種種,大抵都可歸於這六個字。

對不起,我害怕。

監控室裡注視着這場對話的駱聞舟面沉似水地一轉身,打電話給陶然:“涉案學生和家長們聯繫上了嗎,怎麼說?”

陶然那邊環境十分嘈雜:“有點亂,學校在跟我打太極,我這五分鐘已經接了七八個律師的電話了,我說這些富家子弟……”

“全部帶回來,包括宿舍樓值班老師和學校管事的,”駱聞舟冷冷地說,“育奮中學的學生涉嫌虐待和集體性/侵。”

“什麼?”陶然先是震驚,一頓之後立刻說,“我這就去!”

駱聞舟掛斷了電話,站在監控室門口,長長地吐出口氣,然後他想起了什麼,低頭翻開了手機裡那個新下載的聽書軟件。

這一期,朗讀者的投稿題目是“魔鬼在虛無的夜色裡彷徨——《羣魔》陀思妥耶夫斯基”。

“沙托夫”是書中一個被當做“告密者”謀殺的角色,如此微妙地與馮斌的遭遇重合。

而當時和馮斌聯繫,答應把育奮中學的齷齪事昭告天下的那個人……怎麼會如此正好地取名叫“向沙托夫問好”?

某個人……或是某一種勢力,早在馮斌決定帶夏曉楠出走的時候,就已經預計到了這場血案嗎?

他們是策劃者還是推動者?

爲什麼這一次他們這樣明目張膽地亮相?

駱聞舟站在狹長的樓道里,連抽了兩根菸,擡頭看了一眼窗外蒼茫的天色,正是天陰欲雪,他想起了那天他和費渡在鐘鼓樓的小巷子裡碰到的神秘巡查員,覺得自己彷彿伸出手,就碰到了平靜的水面下洶涌的暗流。

市局的強勢介入,像一把鋒利的扳手,強行撬開了藏污納垢的牆角。

這天下午,育奮中學全體停課,警方乾脆徵用了校辦公室,把所有在校生分開談話,所有涉事老師與校工被一鍋端回了市局,高壓下重見天日的學生們終於有人按捺不住,吐露了實情,隨後一發不可收拾——

當天傍晚,小胖子張逸凡像他衣服上的超人和舉起的拳頭一樣,第一個用真名站出來,寫了一篇文筆稚拙的長文章,貼到了網上,短暫的寂靜過後,沉默的羔羊們終於停下迷茫的腳步,發出微弱的吼聲……漸漸匯聚成咆哮。

震驚的家長們蜂擁而至,險些在市局門口動手。

混亂的調查取證工作一直持續到深夜十點,才因爲考慮到未成年人的身體和精神情況而暫停,倒黴的陶然一張烏鴉嘴一語成讖——週末果然得加班。

回家路上,話沒說兩句,費渡就不吭聲了。

駱聞舟偏頭一看,見他窩在副駕上,居然保持着端坐就睡着了,只好把暖風開到最大,一路儘可能平穩地開回家,在進入小區時才抓住費渡的手輕輕搖了搖:“醒醒,要下車了,別吹了冷風。”

費渡後腰坐得有些僵硬,勉強應了一聲,人還沒醒過來,發着呆盯着正前方,一直到駱聞舟停車入位。

“看什麼呢?”駱聞舟伸手在他頭上抓了一把,摸了摸他溫熱的脖頸,又用力緊了緊他的圍巾,“快回家。”

“你家……”費渡聲音有些沙啞,擡手一指,“爲什麼亮着燈?”

33.朗讀2.於連 一87.麥克白(二十八)27.於連 二十六176.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七)138.埃德蒙·唐泰斯(九)162.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三)39.亨伯特·亨伯特 六100.韋爾霍文斯基(十)26.於連 二十五155.埃德蒙·唐泰斯(二十六)169.埃德蒙·唐泰斯(四十)113.韋爾霍文斯基(二十三)93.韋爾霍文斯基(三)89.麥克白(三十)137.埃德蒙·唐泰斯(八)116.韋爾霍文斯基(二十六)171.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二)133.埃德蒙·唐泰斯(四)12.於連 十一120.韋爾霍文斯基(三十)123.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三)74.麥克白(十五)154.埃德蒙·唐泰斯(二十五)1.序章114.韋爾霍文斯基(二十四)94.韋爾霍文斯基(四)112.韋爾霍文斯基(二十二)132.埃德蒙·唐泰斯(三)133.埃德蒙·唐泰斯(四)164.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五)43.亨伯特·亨伯特 十161.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二)32.於連 三十一11.於連 十100.韋爾霍文斯基(十)148.埃德蒙·唐泰斯(十九)165.埃德蒙·唐泰斯(三十六)136.埃德蒙·唐泰斯(七)92.韋爾霍文斯基(二)26.於連 二十五103.韋爾霍文斯基(十三)144.埃德蒙·唐泰斯(十五)95.韋爾霍文斯基(五)11.於連 十57.亨伯特·亨伯特 二十四33.朗讀88.麥克白(二十九)72.麥克白(十三)1.序章166.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七)72.麥克白(十三)83.麥克白(二十四)21.於連 二十165.埃德蒙·唐泰斯(三十六)142.埃德蒙·唐泰斯(十三)49.亨伯特·亨伯特 十六42.亨伯特·亨伯特 九24.於連 二十三57.亨伯特·亨伯特 二十四145.埃德蒙·唐泰斯(十六)52.亨伯特·亨伯特 十九159.埃德蒙·唐泰斯(三十)26.於連 二十五127.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七)13.於連 十二56.亨伯特·亨伯特 二十三179.朗讀(五)39.亨伯特·亨伯特 六31.於連 三十19.於連 十八68.麥克白(九)132.埃德蒙·唐泰斯(三)151.埃德蒙·唐泰斯(二十二)104.韋爾霍文斯基(十四)116.韋爾霍文斯基(二十六)91.韋爾霍文斯基(一)165.埃德蒙·唐泰斯(三十六)139.埃德蒙·唐泰斯(十)127.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七)142.埃德蒙·唐泰斯(十三)129.朗讀(四)150.埃德蒙·唐泰斯(二十一)55.亨伯特·亨伯特 二十二35.亨伯特·亨伯特 二123.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三)48.亨伯特·亨伯特 十五171.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二)122.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二)10.於連 九78.麥克白(十九)91.韋爾霍文斯基(一)38.亨伯特·亨伯特 五88.麥克白(二十九)114.韋爾霍文斯基(二十四)164.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五)108.韋爾霍文斯基(十八)31.於連 三十150.埃德蒙·唐泰斯(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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