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曉陌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夢裡,她回到了童年,變成了一個還扎着娃娃暨的孝子,穿着一身粉色的衣服和一位看不清楚樣子的大哥哥玩遊戲。
已經醉得糊里糊塗的她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場夢境是多麼地不符合常理,她只知道自己很開心,很高興,彷彿已經很久沒有試過那麼輕鬆愉悅了一樣。
那位哥哥的脾氣很好,明明她玩的都是孝子的東西,對方還是好脾氣地陪着她唱童謠,捉迷藏,還給她捉螢火蟲,讓君曉陌覺得自己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娃娃,因爲她擁有一個最好最好的哥哥。
後來,她看到哥哥在喝東西,一口一口的,喝得十分地專注,專注得都遺忘掉了她的存在。
這東西很好喝嗎?爲什麼哥哥會一直在喝?
好奇之下,也搶奪了哥哥的杯子,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結果,被嗆到了。
那從喉嚨一直辣到了心裡的感覺讓君曉陌難受得很,她使勁地咳着,想要把這股火辣辣的感覺從喉嚨裡咳出來,心裡也莫名地涌起了一股強烈的委屈感,這股委屈感讓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她一把抓住了對方的衣服,死死地抱着那個大哥哥的腰腹,埋首在了他的懷裡,耍小性子般地把委屈的眼淚抹到了對方的衣服上。
君曉陌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樣做,隱隱地,她好像只是想要確認無論自己多麼地任性,對方都會寵着自己,都不會生氣。
涌入鼻尖的清冽氣息讓君曉陌混混沌沌的大腦有了一剎那間的清醒,但反應已經無比遲鈍的她還是沒能把腦子裡那些紛紛亂亂的思緒給理出一條思路來。她只覺得,這股清冽的氣息讓她覺得分外地熟悉。
好像……好像是一個她認識的人的……一個……每當她想起,就覺得心裡很難受的一個人。
葉……葉師兄……
君曉陌張張嘴,想要念出心裡深藏着的那個稱呼,只是,話到嘴邊,唯一能涌出來的,卻是心裡早就蓄滿的淚水。淚水悄無聲息地從眼眶裡涌了出來,打溼了面前的那一片青衣,被醉意薰得渾渾噩噩的君曉陌已經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她只以爲,自己仍舊在做夢。
夢裡,葉師兄回來了,就靜靜地坐在她的面前,這份熟悉的氣息讓她覺得萬分地痛苦,卻也萬分地安心。
“……我好想你……你是不是再也回不來了?……”君曉陌哽咽地問道,在“夢境”裡,她沒有等來葉修文的回答。
鬧了大半個晚上的君曉陌沉沉地睡了過去,而等到她再次有一點意識時,耳邊傳來了一些吵吵雜雜的聲音。
她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也不知道那些吵吵雜雜的聲音是在說些什麼,她只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個人揹着,這個人身上清冷的氣息讓她覺得很心安。
君曉陌不期然地想起了昨晚的夢境,她沒頭沒腦地想着,自己是不是還處在昨晚的夢境裡?揹着她的,是昨晚夢境裡的葉師兄嗎?
還處於半醉狀態的君曉陌依然沒能分清夢境和現實,只以爲她還身處於一場久違的夢境之中。
她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夢到了前世,因爲前世在她最虛弱的時候,也是這樣被葉修文揹着逃亡的。
察覺到葉修文要把自己放下來的時候,君曉陌條件反射地抓緊了對方,哪怕是一場源自前世的夢境,她也不想就這樣放任對方離開。
沒人能夠體會到君曉陌這種彷彿溺水之人想要抓住生命中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感覺——
前世,她眼睜睜地看着葉修文死在她面前以後,她孤獨地逃亡了近三百年,直至她與秦凌宇重逢,卻又被對方狠狠地拖進了地獄;
這一輩子,她本想憑着自己的“先知”,幫所有那些她在乎的人避開禍患,改變前世的命運軌跡,沒想到陰差陽錯害葉修文掉進死亡之淵且不說,還得罪了青隋國的玲瓏公主,被迫進入了試煉之地。
在這試煉之地的三百三十年裡,君曉陌再次品嚐了無比孤獨的滋味。沒有人和她聊天,沒有人和她分享,每一天,每一刻,每一年,她除了在學習和修煉以外,其餘時間,就是永無止境的戰鬥,戰鬥,再戰鬥。
這種死一般的孤寂,甚至比前世逃亡時更要壓迫她的精神,如果不是心中還有着一股信念在支撐着,恐怕她早就逼瘋自己了。
然而,等到她終於可以離開試煉之地,重見天日時,僅僅過了十一年的外界,竟早已物是人非。
清風宗那位老頑童一樣的師父失蹤了,容大哥也因爲要爲自己報仇,現在被清風宗和青隋國聯手追殺,不知去了哪裡,雙親和凜天峰的師兄弟們還是沒有逃過被何彰他們聯手陷害的命運,成爲了修真界的衆矢之的。
還有葉師兄,她在多方打聽之下,得知死亡之淵裡還是沒有活着走出來的人。
這種強烈的絕望感瞬間淹沒了她的心頭,讓她差點就崩潰了。
是不是無論她多麼努力,她都沒辦法改變這個命運?
所幸,這些年來的鍛鍊早就把君曉陌的心淬鍊得無比地堅強。最強烈的情緒波動過去後,君曉陌還是堅定了自己的目標——救出凜天峰的師兄弟們,然後繼續找尋失去了聯繫的那些親人和朋友們。
於是,她把內心的焦灼和不安深深地壓在了最深處,直到這一次意外酒醉,在失態之餘,徹底地爆發了出來。
君曉陌扯着葉修文的衣角,懇求他不要離開。
她看不到對方的樣子,因爲她的眼皮很沉重,沉重得根本睜不開。她只是認準了這股清冷的氣息,她直覺對方就是葉修文。
在未散的醉意中混混沌沌的君曉陌以爲自己處於前世的夢境之中,她彷彿回到了葉修文因生氣而拂袖離開的那一天——她甚至記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次因爲任性而惹葉修文生氣了,只知道她不想葉修文離開,僅此而已。
“別走……我錯了……別離開我……別再拋下我一個人……”
“秦珊珊”那一聲又一聲的懇求讓葉修文也有點不忍,對方總是會莫名地讓他想起逝世了的小師妹,在這種情況下,他也難以就這樣把對方扔在這裡不聞不問,所以,一時之間,葉修文也只能任由“秦珊珊”抓着他的衣角,沒有動作。
秦凌宇的眼神閃了閃,“君子文”不主動離開房間的話,接下去的事情會有點難辦,畢竟,秦珊珊的那塊本命鎖是不能讓他看見的。
於是,秦凌宇走到了葉修文的面前,對他說道:“君兄弟,看來我這個妹妹還真是醉得一塌糊塗了,盡說出一些糊里糊塗沒有意義的話來。這樣吧,我想辦法幫她驅驅酒,你就先在外面等着怎麼樣?”
葉修文帶着些微審視的目光落在了秦凌宇的身上,沒有動作。
“怎麼,君兄弟怎麼那麼不放心,難道君兄弟覺得我還會害自己的妹妹不成?”秦凌宇冷笑道。
如果這是真的秦珊珊,她當然不會有什麼危險,但葉修文是知道躺在牀上這個“秦珊珊”真實身份的——倘若秦凌宇發現這個“秦珊珊”是假的,還處於昏醉狀態的“秦珊珊”幾乎沒有任何的還手之力。
罷了,他如果繼續逗留在這裡的話,“秦珊珊”暴-露的危險性才更加地大。
這樣想着,葉修文使了個巧勁,還是掰開了“秦珊珊”抓着他衣角的五指。
“我先出去了。”葉修文對秦凌宇點點頭,走出了房門。
秦凌宇對着葉修文的背影冷笑了一聲,隨即,轉回頭,半眯起雙眼打量了牀上自家的妹妹一番。
從表面上看,他還真沒能看出這個妹妹的身上到底出現了什麼問題,出來這麼一趟,這個妹妹似乎還是沒有什麼長進,反倒給他惹回了一個麻煩的人物——那個名爲“君子文”的男人一看就不簡單,也不知道對方湊到這支隊伍裡來到底是有什麼樣的目的。
心裡對這個妹妹惹是生非的能力膩煩得很的秦凌宇走到了“秦珊珊”的身邊,看着蜷縮在牀上,似乎很不安的某個人,眼底一片冷漠。
他從儲物戒裡拿出了秦珊珊的本命鎖,放到了君曉陌的身上。
放了好一會兒,本命鎖依舊是那副黯淡無光的樣子,上面的裂痕看得秦凌宇心裡煩躁得很。
這塊本命鎖到底怎麼了?爲什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秦凌宇想了想,在牀邊坐了下來,伸出手指,搭在了君曉陌的手腕上。秦凌宇體內的靈氣緩緩地釋放了出來,在君曉陌的經脈和丹田裡遊走了一圈,還是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秦凌宇本以爲秦珊珊是被人算計了,遭到了什麼暗算,身體裡出現了隱疾什麼的,本命鎖纔會出現了異常的現象,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秦珊珊”的身體可是好得很,除了醉得不省人事以外,沒有什麼大礙。
這就真的奇怪了……
秦凌宇半眯起雙眼,眸底閃過了一抹沉思。
睡在牀上的君曉陌感覺那個熟悉的氣息離開了自己的身邊,心底漸漸地升起了一股煩躁和不安。
更何況,這個房間裡有着另外一股讓她感到並不陌生,卻萬分討厭的氣息,使她產生了更加本能的排斥反應。
這讓君曉陌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股條件反射般的危機感。
躺在牀上,本來還處於半醉半醒中的君曉陌,終於在這種本能的危機感中緩緩地解開了醉意,清醒了過來。
雖然還閉着眼睛,但她已經能夠分辨得清夢境與現實了,而且,她發現房間裡好像還多了一個讓她很不愉快的人。
強壓下太陽穴上那一鼓一鼓的脹痛感,君曉陌掙扎了一下,猛地睜開了雙眼。
這雙眼睛幽深如古井深潭,那一瞬間的犀利猝不及防地闖入了一直低頭看着它的秦凌宇的視野裡。
秦凌宇的瞳眸驟然一縮,全身的神經狠狠地緊繃了一下。
這個妹妹,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