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定時番外篇·十七

不定時番外篇·十七

與某些半吊子不同,練寨主的直覺素來精準,所以當昏睡榻上的女子於黃昏安然醒來,她也不像鐵飛龍那般喜形於色地高興嚷嚷,只是端來親手熬成的苦茶定要這不省心的傢伙喝下,在眼見對方苦着臉卻聽話的一氣喝完後,方笑吟吟陪其出門看湖景。

戈壁大漠中獨一塊的綠洲湖景固然奇美,但看過了也就不再稀奇。心不在景的練寨主旋即留意到的是,立於光線充裕處,某人那領子鬆垮的中衣根本沒能掩住脖頸,有幾點的紅印也就於衣襟和肌膚間若隱若現,到底令人覺得有點心虛……不,是有點見不慣!雖說鐵老爺子五大三粗不會盯着姑娘家脖頸細瞧,卻難保那些異族人會不會瞧,這人原就容易亂害羞,連對自己也見外,沒道理對外人反而大方,需遮住纔對!

練女俠理直氣壯忖定,立即回身取了合適的衣物來催人去換洗,左右先前燒的水還有許多,這乾熱之地涼得慢此刻給她用正好,洗好再換上乾淨外衫,嗯,這件就能遮得剛好!

推推搡搡總算將人趕進了沐浴用的棚屋,隨後練女俠縱身躍上樹準備放風,卻一瞥眼透過壁上縫隙瞧見那人正在屋裡左顧右盼,顯得甚是遲疑。雖然瞧不見神色,她自也知道對方在遲疑什麼,心中頓感不滿,立即放聲對裡面嚷了一聲,以證明那些擔心都是多餘的。

堂堂玉羅剎在此,哪個膽大包天的敢過來窺她沐浴?就算有誤近之人十步開外也定會被覺察,之前自己獨自洗着都無甚擔心,如今特意把風,難道還會差了?練寨主不歡地折了一根枝條捏着,直到見屋裡頭的人似因這一句嚷而放了下心,大大方方地寬衣沐浴起來,這才又氣順了些。

而事實上,這次把風也確實如所料的那般順利,有仗劍的練女俠在那兒高高在上守着,連飛蟲也不敢過來半隻,害女俠她興味索然,只能倚在樹上把玩着手上枝條,視線左飄一下右瞥一記,偶爾無心般一眼睨進那屋裡,卻又很快移開。

當然是無心的,既然守護是爲了不讓任何人偷眼了去,就理當包括自身。對方雖有時害羞得近乎見外,令人不滿,但到底是最信自己,她是決計不會辜負信任的,更何況……這有什麼可偷瞧的?那身子剛看過摸過不久的嘛,纔不稀奇。

就這般盡職盡責地候到新月初升,棚屋裡頭優哉遊哉拾掇的人好歹是出來了。這一次瞧起來應該是穿着周全的,少女如飛鳥離巢縱身落地,落到女子面前的第一眼先瞥了那頸間,隨後滿意一笑,也不抱怨久等無聊之苦,拉着人徑直就往湖畔熱鬧處尋吃尋喝去,盤算着早些酒足飯飽養精蓄銳也好夜裡繼續抱着睡。

可誰知道事與願違,吃個飯而已,那些異族人折騰出的花樣竟比中原人還多,烤點魚喝點酒還跳出來一堆奏樂唱歌跳舞助興的,這又不是什麼盛宴……

初時,練女俠雖對此略微腹誹但也是有幾分樂在其中,畢竟這般異域風情她參與不多,篝火邊的歌舞又是如此熱情淳樸而富有感染力,是以她對這份熱鬧還算是樂見的,可待到對面平白竄出個小丫頭把原本好好陪坐在自己身邊的人給拉走,那些異族人還起鬨攛掇要她唱歌時,原本慵懶盤坐的少女就不禁微微蹙眉,脣邊笑意減了三分。

練女俠自然是不樂意的,強人所難且不說,何況自己都沒聽過她認真唱的小曲兒,憑什麼此刻卻要給外人聽了去?但不樂意歸不樂意,她卻也知道按對方的性子怕是不會硬推脫的……果然這念頭剛起,就見那女子在篝火邊環顧了四周,也不知道向這邊求助,只是無奈地溫和一笑,然後略做沉吟,竟當真在衆人面前清了清嗓子,開口唱了起來。

平心而論,這歌喉清婉,雖不能稱驚豔卻也足夠動聽,更妙的是曲調中自帶着一股子中原韻律所沒有的異域風情,與此地的特色樂器契合得簡直渾然天成,若非那唱詞還是地道的漢話,簡直會讓人誤以爲就是當地本鄉本土間傳唱的小曲兒了。

可也正是那吐字清晰輕快悅耳的漢話唱詞,讓練寨主本就減了幾分的脣邊笑意徹底消失了,瞧着被融融火光襯得彷彿有些面紅的歌者,少女微微眯了眼,手指無意識地一下下有節奏輕叩着地面,顯出了若有所思的樣子。

這般模樣的練大寨主自然是正在整理頭緒,卻不待她整理完畢,旁邊已喝得紅光滿面的鐵老爺子不知怎麼又上來湊熱鬧,拉着自家義女好說歹說硬要拼酒幹上一碗。這整理頭緒本就是個腦力活兒,被一打斷,練寨主頓生煩悶,再被臭烘烘的酒氣薰上一薰,這下誰的面子也不好使了,說不喝就不喝,見鐵老爺子還糾纏,跳起身拍拍灰就乾乾脆脆走了人。

直走出稀疏的胡楊林,來到遠離篝火喧囂的小沙丘,心中煩悶的練寨主才輕出了一口氣,趁着眼前清冷耳根清淨,再沉下心將之前被打斷的頭緒連接上繼續思忖。 Wωω ▪ttκǎ n ▪c ○

她當然知道自己在思忖什麼介意什麼,需要介意的理由如此充分,畢竟景色與活生生的人不同,練女俠可以不在乎前者,不在乎她去過什麼自己不認識的地方見識過什麼自己不知道的美景,但若盛讚某個自己完全沒聽說過的人,就又是另一回事。

什麼眉像彎月腰像綿柳,她幾時對誰如此讚不絕口過?少女思及此處只覺得一口氣頂得心裡不舒坦,卻又清楚懂得對方雖性子溫軟隨和,但絕非心口不一之輩,若對人如此美譽只能說明她真是這麼覺得的,但她又是哪裡認識的這種人?這萬里迢迢的,竟連住在何處都知曉!

越整理頭緒就越不舒坦,練寨主正值煩悶之時,就瞧見遠遠月色下,那給自己帶來煩惱的女子正一步步往這邊而來。最初她的步履有些匆匆,左顧右盼間似乎並未瞧見這邊,而後一擡頭髮現了,似乎就安了心,步伐亦從容起來,走過來的不緊不慢氣定神閒,似全不知道犯了什麼錯。

從容誰不會?練寨主把頭一擡,盯了月亮端正了神情,也好似什麼事兒都沒有,縱使介意,但她其實並不打算就這點小事兒發脾氣,那樣太沒氣度,區區一個不認識的人,區區幾句稱讚,有什麼了不起?

嗯,值得自己介意的只不過是事情本身的始末緣由而已,歌裡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們倆究竟是怎麼樣認識的,只要這個打聽清楚了,練寨主覺得其他的自己都可以原諒。

抱定這一念頭的練寨主遂開始旁敲側擊,不喜拐彎抹角不代表她不懂不會,是以一番對話下來,收效還是不錯的。不過意外的是答案卻和想象中的大相徑庭,對方聲稱不過是從別人那裡學了這麼一首曲兒罷了,曲中稱讚的人根本是不認識的——不可否認,聽聞這樣的答案,練女俠心中莫名一鬆,卻又難免起疑,覺得這人會不會又想哄騙於自己——需知道,對方雖非心口不一之輩,但由小到大,她藉着比自己年長几歲就裝作大人哄人的罪例,卻是不勝枚舉的。

練大寨主既然早非昔日吳下阿蒙,當然是步步緊逼不讓對方矇混過關,奈何對方也太從容,聽聞要求只是略一猶豫,果然說唱就唱。

歌聲初起時練寨主還在琢磨唱之前的那個猶豫,於是多少有些分心,也沒顧上去瞧對方神色。但寨主大人再是分心,畢竟聽力與記性皆勝過常人,輕易便辨出這首新曲子的確於先前那首有異曲同工之妙,更有甚者,那歌聲中的認真亦更盛,全沒有之前的應付了事。

這曲兒調子輕快利落,轉瞬已掠過了好幾句,聽唱詞似乎也是稱讚女子貌美的,卻不知道她怎麼老學這種,莫非這種調調的歌兒都是一般風格?正值寨主大人犯嘀咕之際,卻在第四句驟然聽到那調子陡地明顯顫抖了一下,這不似曲子本身該有的顫,卻更似唱者心潮澎湃難抑而發於聲!

怎麼了?心中一跳,倏地回首,對上的是一道明顯帶了溫度的眼眸,記憶中這名女子的目光罕有如此灼熱之時,以至於令練寨主有片刻愣怔,忘了該如何,又想如何。

想如何呢?事後寨主大人覺得這份愣怔來得好生奇怪,事實證明這次可能是自己多心,好在對方不知道,那麼自己總算也沒落了面子,此事就該到此爲止不復提起最佳,那一瞬生起想順着這話題繼續做點什麼的念頭豈不是奇怪?

不過沒多久少女就忘了這份奇怪,畢竟,入夜後清清爽爽抱在一起睡纔是今日大事不是麼,想太多要耽擱養精蓄銳的,練寨主不做這賠本買賣。

可惜在這片綠洲好生生養精蓄銳的時候並不多。雖然有點顧慮,但某人堅持身體已無大礙,也確沒見她出血了,再考慮到時間不等人,在整頓完畢後,一行人就踏入了茫茫沙海。比起戈壁來,大沙海確實更曬,腳下也更燙,不過練寨主自己倒不覺得苦了多少,唯一討厭的是天上明晃晃的日頭再經地上黃沙一晃,四下反光,令寨主大人那敏銳的雙目多少有點吃不消,於是整日懨懨地把面上那防沙巾壓得又厚又低,恨不能扮作蒙面大盜纔開心。

討厭歸討厭,練女俠自是知道這大沙海不應該只有這點本事,心裡也躍躍欲試地盼着遇到點什麼特別的,也好不負來此一遊,不過,當那“特別的”確實來臨時,她又有些懊惱了起來。

第一眼見到那被喚作黑風的,地平線上黑壓壓頂天立地的高牆時,就預感到了不妙。

所以從被風吞噬其中後,練寨主就第一時間護着拉着身邊的人,在狂風中警惕着沒有一刻放鬆,直到抱着她躲入駱駝陣中避開風頭後才略略放下了心,誰知道放下心沒多久,這傢伙就主動脫離自己的掌握,一個人爲了追水扎進了風沙中!

這件事練寨主是猝不及防了點,待到她一骨碌爬起身也扎進大風中時,人早不見了蹤影,黑風裹挾了黃沙正呼天嘯地,十步開外就是茫茫一片,地上再深的痕跡也轉瞬被抹了個精光。

尋常的追蹤法已完全派不上用場,但練女俠又豈是尋常?她平素性子雖毛躁了點,但情況愈是嚴峻卻反而愈臨危不亂,此刻見覓不到痕跡,就擡頭精心瞧了瞧風向。身處這黑風中,時不時會有亂流,但大體風向還算穩定,練寨主看準了風向,盯住一個方位就躍身而去——風向決定了水桶滾動的方向,而人是追着水桶去的,那麼除非對方迷路,否則順着風追她準沒差!

練寨主膽大心細,認準了就不再猶豫,哪怕途中又遇了兩次亂流,也叫她果斷判明方位再繼續追,爲防追出太遠尋不到歸途,每隔一段距離她還會撕一截護腕紅綾纏於九星定形針上,再以內力深刺入地,雖說風沙甚大,但短時間內這種痕跡絕不至於被掩埋掉。

然而,饒是如此本領的練寨主,在追出老遠歷經風向幾變後,也一度幾乎迷失。或者這並非迷失,只是關心則亂,練寨主輕功卓絕,算算距離自己早該追上了,可這遮天蔽日的茫茫風沙中卻始終半點人影也覓不見,即使用上了綠林中常用的穿透力極強的唿哨,也得不到絲毫迴應。

這時候少女方有些亂了,一時間心急竟至無措,待見到沙地上有屬於自己的足印,才發現自個兒已在附近沒頭沒腦地轉了兩圈,頓時暗唾了自身一記,反倒由此定下心來,冷靜再想了一想,又四下望了望,發現此刻的黑風較先前已是漸弱,四野也由此亮了不少,當下打定主意,再次於大風中一躍而起,這次卻不求遠而求高,待躍到高處,再凝目四下打探,這一次,總算遙遙發現了遠處沙地中一抹不同的色彩。

發現目標,練寨主面上卻一絲笑也沒有,反而焦急幾分。難怪平地上望不到,她竟不是站着的,看那模樣更似萎頓在地,是躺着的嗎?到底怎麼了?

寨主大人掛念不已,一心快些趕過去,竟未發覺有異,又或者是發覺了有異但不清楚緣由,待到對面遙遙一聲嘶喊,同時足下一陷,才弄懂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弄懂了是怎麼回事的練寨主,再瞧遠處一幕,恍惚間竟產生了這足下黃沙就是匹野獸,正想要將那女子吞吃入腹的錯覺。

不,不是想要……是已吞吃入腹大半了!這念頭令少女怒意橫生,也再不管三七二十一,只下意識地將劍插於沙地上,然後縱身一躍,破空而行,直向那強敵殺去!

管你是流沙是走獸是這萬物中的什麼存在!不準,不準,我練霓裳不準!那是我的,人是我的!

爾敢!

下章16號晚上更,然後21號開始更霾殺,賭上這個月的獎金咱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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