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定時番外篇·十八

不定時番外篇·十八

縱是漫天風沙呼號,縱是胸中怒火沸騰,但練女俠並未昏頭,適才陷的一腳已叫她清楚知曉這沙子的厲害所在,是以雖仗着輕功無雙徑直流星趕月衝將上前,卻也知道對那流沙能避則避,電光火石間一眼相中地面上那個已被黃沙掩了小半的事件禍首——儲水桶,憑空一個旋身擰腰,不客氣地飄然落於其上。

再怎麼飄然,可畢竟是一個成人的分量,剛落定,足下就是驀地一沉,更糟糕的是周遭流沙隨這一沉的晃動而顛簸,竟連累一旁本就被掩埋大半的女子瞬間下陷至沒頂!

見人驟然消失,少女眸中戾氣一閃,根本不管足下如何,只盯準位置長臂一舒,猛地將手硬生生**&進鬆軟的黃沙中,一把捉住其衣襟就卯足勁往上拽!也虧得是纔剛沒頂,這一拽又將人硬拽出了沙面少許,而寨主另一隻手也沒閒着,趁勢緊撥幾下將周遭的黃沙悉數刨開,總算令得對方胸部以上暫時擺脫了沙噬。

滿身砂礫的女子重獲呼吸,一時間着急喘氣咳了個夠嗆,那面孔因爲咳嗽太急而泛起了不正常的紅,嘴脣卻少了幾分血色,想來是給這沙子壓的——此刻膝以下皆沒入流沙的練女俠已清楚覺察到黃沙對肢體的擠壓,推己及人,知道大半個身子被埋的她必然更不好受,也就抿住脣抑了怒,只小心翼翼摟住人,讓對方倚靠在自己身上順氣咳個夠。

趕上了,果然任什麼也休想從自己手裡搶人!練寨主心中似喜還慍,卻到底是暗暗鬆了一口氣,算賬什麼的以後再說,當務之急還是先離開這個鬼地方吧。

她是寬容大度地想按住怒意秋後算賬了,偏有人不識相,懷中女子好容易緩過氣,不知認錯後怕,竟還敢第一時間啞着聲音吼過來,說出的具是火上澆油之言。好,很好!練寨主心裡又噼裡啪啦往外直蹦火星,咬着牙也冷颼颼不客氣地頂了回去。

雖是負氣回嘴,但練寨主素來爽直,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分明已講好了要今生相伴,那麼縱然人不能保全,屍體當然也是自己的吧?縱然屍體不能保全,那麼至少也要留一部分給自己吧?總之,她是決計不能接受這個人憑空消失於世,從此再尋覓不到分毫的!

可不知怎得,或是語氣太狠煞氣太甚,練寨主也沒料到自己竟然一句話就惹來了眼淚……這、這怎麼了?瞧着轉頭落淚的女子,猝不及防的少女頓感有點手足無措,她雖素來覺得對方性子軟了些身體差了些,可卻也知道,這人骨子裡是極沉穩剋制的,有時甚至就是這種剋制招自己不喜,但無論如何,事實就是由小到大不管是血淋淋受傷或者燒乎乎生病都沒見她落淚的,怎麼如今……

短暫的束手無策後,練寨主到底冷靜了下來,撓着頭髮稍稍琢磨了一下,就覺得八成是和自己說要砍頭有關係,依稀記得曾聽說俗世對這個是有忌諱什麼的,覺得砍頭不好,叫……對了,叫什麼身首異處死無全屍,莫非她也怕?嗯,必然就是!

推敲出了緣由,練女俠多少是有點懊惱,畢竟原沒打算嚇哭她的,如今導致了這種局面也不知該如何勸纔好,只得含糊其詞地表個態以示安撫,並且在之後對方爲掩飾哭鼻子而尋了個拙劣的藉口時,也很是自覺體貼地順着,沒試圖去戳穿她。

在體貼安撫下,這段小插曲很快過去了,原本的怒意也不知不覺消散許多,練女俠再擡頭看了看沙塵瀰漫的赤紅天空,覺得還是繼續動作爲好,便低頭再度刨那黃沙——足下那儲水桶雖已被踩入沙中,但到底是起了作用的,眼下她自己不過被沙漫過膝蓋,卻已成功將身邊人拽上一些,算是化解了最大危機,按照這個進度下去,待到自己被埋到腰時,差不多也能將對方腰部以上救回來,屆時雖說仍不算徹底脫險,但有一步就先做一步總沒錯。

練女俠是個不折不扣的行動派,可身邊卻不缺總愛思慮長遠考慮周全的,譬如身邊之人轉眼也發現了那儲水桶的事。對此女俠本還有些得意,畢竟此乃靈機一動又卓有成效之舉,就覺得對方定會佩服自己,誰知道這傢伙今日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脫口而出的竟又是極不中聽的話!

何爲不如踩她救水實際?何爲實際?練寨主沉了臉,着實不能理解這人怪異的思路脈絡,若非對方很快醒悟過來說了錯話,支支吾吾地岔開話題,她幾乎就要再次發作。

不過……也好,因得對方自覺理虧,之後都不敢再輕易抗議什麼,倒讓救人計劃進行的頗爲順利。練女俠把心裡抑着的那點氣都撒在了黃沙上,埋頭專心撥着沙將人往外掏,而情況也正如她所預料的那般,甚至還略好些,待成功將對方上半身解救出來時,她自己也差不多隻堪堪沉到腰際,被吞噬的憂患短時間內是不會再有了,接下來就該是……

行動派的練寨主做完了上一步,總算開始分神考慮下一步該怎麼走,接來下麼……肯定就不能這樣挖了,就算自己一點點把這身子都掏出來,她卻還是在這噬人的地方,一來無法回到安全處,二來腳下又沒東西可踩,遲早必會又陷回去,那還不如就這麼摟着她儘量陷的慢些,以靜待援軍?

考慮是這樣考慮的,也篤信鐵老爺子發現之前留的紅綾標記遲早會尋來這邊,但說到底,只能翹首盼援軍這種做法絕非練寨主風格,以至她心中總有那麼一絲不甘與牴觸。也恰在此時,之前一直緘默不語的女子終於忍不住了,一把握住少女的雙手追問起來,想知道究竟她打了什麼樣的算盤,擔心她是不是一味胡鬧要共同赴死。

追問這些時,那雙眼眸中能清楚看到認真與憂慮,倒讓餘怒未消的練女俠好氣又好笑起來,這人,自身難保時混不當回事的犯傻,有人陪着受罪反而曉得着急擔心了?那也好,就該讓她也嚐嚐着急無措的滋味,免得總是自己一個人着急……

一念至此,練女俠忽地知道了接下來該怎麼做,而她,也想到就做到了。

成功將人整個拋出流沙時,練寨主心中滿是掌握主動權的愉悅,間或有點大仇得報般的痛快,其餘的?練大寨主根本沒多想半點,直將行動派的風格發揮到了極致。

直覺其實已替練寨主做了判斷,是以她根本不擔心自己,哪怕因這竭盡全力的一拋而讓黃沙霎時沒到胸前也不擔心——這沙越陷的深就越不容易再下沉,所以接下來只要不動彈,沒頂的可能性並不大,縱然判斷錯誤,練女俠也覺得自己能在沙中屏息很長一段時間,斷不會像某人那麼狼狽。

當然以上判斷對方未必知曉,所以風水輪流轉,練寨主很是期待看到那獲救之人急得團團轉的模樣,嗯,只要別急哭了就好。

誰又知道,緊接着的一幕,卻是遠遠出乎了任何人的預料。

沙地那頭,女子甫一脫險就滾身而起,動作果決利落,面上沒有半分慌亂之色,她只站定身深深望了這邊一眼,之後,便毫不猶豫地開始了動作。

可這動作的目的何在?最初眼見那人解下腰帶和手腳上的防沙綁帶時,沙中的練寨主尚有些不解,真急昏頭了不成?想做繩索的話這點可遠遠不夠長……這念頭還來不及閃過,卻見那女子將結好的帶子咬在口中,接下來毅然決然的一系列動作,卻令素來直覺過人的少女也愣怔當場,腦中倏忽一片空白。

她……她在做什麼?這兒不是可以讓她安心的閂了門窗的客棧廂房,這兒是風沙呼嘯毫無遮攔的大漠曠野,爲何她會毫不猶豫除了衣衫?少女面露茫然,幾疑是自己看錯,但遙遙那頭,那白皙的身軀是真的一點點暴露了出來,連半點遲疑也不曾有,連最後一層遮蔽也沒有留。

紅褐的天幕下,黑黃的風沙中,那一抹白的存在是如此突兀,卻又如此分明。

不……不像了,本該是極熟悉的白皙,如今卻不像了……眨眨眼,總覺得哪裡不對,那人該是瑟縮的,是羞澀的,如此暴露於四野根本是不可想象的,她一定會緊張得不行,可……可此刻即使極盡目力,在她面容上也尋不到一絲難堪與尷尬,視野中的女子,即使裸裎而立,亦神色平靜,手上裁衣結索做得行雲流水快而不亂,也唯有風沙狠狠撲去時,才能見到那身子有微不可查的蜷縮,動作卻依舊半點不受影響。

目睹一切的少女愈顯失神,映入眼簾的是不可多見的一幕,赭紅的蒼穹給毫無遮蔽的肢體也暈染了一層淡淡的光,隨着肢體的舒展如流彩般漾動,不刺目,卻襯得那人……那人……真好看。

是與平日不同的好看,那黑風黃沙之下的潔白,自然舒展,生機勃勃,原來她不僅僅是會害羞,不僅僅是會瑟縮,原來她也會這般,近乎野性,近乎放肆,傲然屹立,藐視了天地俗世。

真是,好看的不得了。

就這麼一門心思盯着人看,直到聽得有呼叫一陣陣焦急傳來,少女才反應過來那廂裁衣結索的事兒已告成,再下意識一看,一條各種材質結成的長索已擲在伸手可及之處,正被風吹得漸漸偏移,也難怪她急……至此,練寨主再眨眨眼,深吸一口氣,腦中才算清明起來,人也頓時有了勁兒。

原來,她可以做到這個地步。清明之後的練寨主配合着抓住了長索,禁不住地脣角輕勾,胸中雀躍不已,卻並非因爲這條繩索而是另有緣由——原來,她可以做到這個地步,原來她從未對自己見外過,縱是平日裡被那些世俗規矩困住了,但骨子裡果然是一樣的,與自己是一樣的……而哪怕有點不一樣,她也可以爲自己做到這一步!

突如其來的清楚認知讓練女俠頗有豁然開朗之感,喜悅之情忍不住地從心裡往外冒,恨不得立時就撲去抱住人轉上三圈。

然而,這份歡喜並未維持多久,還不待成功脫困,少女突然眉峰一緊,倏地擡頭就望向遠方。

不會錯的,風沙那端正有人越來越近,聽呼喊聲甚至不止一人……是義父他們!練寨主心中一凜,旋即想起自己先前沿途留下的那些個紅綾標記,如今風沙漸弱,定是那些標記將他們一路引過來了!

她是算計着他們會來的,先前也盼着他們最好早些來,可眼下又不一樣,大大的不一樣!少女着急地掙了掙身,試圖早些脫困,同時下意識地擡頭去看那毫無遮掩的女子,對方顯然也發覺到了異樣,知道了有男子正在過來,卻只是咬住脣,面色一點不變,拉拽繩索的動作也依舊輕柔緩和,彷彿這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怎麼會沒什麼大不了!練女俠幾乎心如火焚,掙起的動作也愈發用力,不可以讓人看到這樣的她,她……她平日是那麼容易害羞的,如今是爲了自己才做到這一步的,也應該只有自己能看到這一幕,外人絕對不可以瞧了去,男人絕對不可以瞧了去!若是吃了這樣的大虧,就算她能原諒,自己也不能原諒!

少女心亂如麻,內息翻涌,連眼中都泛了血絲,先還能勉強聽那頭勸,待到風沙中初現人影,頓時急火攻心起來,什麼也再顧不得,奮力一拽長索就驀地拔身而起,借那斷裂前的最後一點拉扯拼盡全力掠空而過,卻不爲求生,只求早一刻去護住那抹白皙的身影!

沒空去瞧來者,是誰都不重要,哪怕是引路必須的嚮導,哪怕是誠心相交的老人,誰都不可,與俗世規矩也沒什麼關係,只因爲自己不允許,只因爲玉羅剎不允許!

落地,擁抱,遮身,拔劍而起!

見者,皆爲敵!可殺!

作者有話要說:11:57來一發,嗯,沒食言!

果然這段太關鍵,寫不了太遠。至此告一段落,不過今年的年更君其實還沒登場,所以16年還能再見,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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