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誰

她是誰

清冽的水,入手是很涼的,好在此時夏季,倒也不至於令人受不了。

清洗練兒染血的衣衫比想象中容易許多,因爲血漬新鮮,將那處在潭水中浸一下,再搓揉上幾記,很快就淡去不少,如此反覆幾次後,我抖開來對着月色端詳了一下,確認痕跡已經幾乎察覺不出了,就去林邊折根樹枝,穿過衣物將之掛在兩棵矮樹間風乾。

做完這些之後,我揉着微涼的手,回到潭邊,向水那頭張望起來。

清潔時就只是心無旁騖的做手頭的事,一共也沒花太多時間,所以本以爲那孩子一定還在戲水,想招呼她上來了,可此時望向那頭才發現她並沒玩耍,而是在絕壁附近的潭中,背對這邊,肩部以下浸在水裡,保持了個一動不動的古怪模樣。

說古怪,是因這潭水着實不淺,人若想漂浮勢必要不停踩水才行,如這般一動不動感覺實在違和,我也顧不得其他,就着月色,極盡目力望那水裡,才隱隱發現練兒身下有一塊突起的岩石,而她躲在水中盤膝而坐,儼然是一副正在運功的狀態。

看着這一幕,纔算是全明白了她的心思,我那一掌定是在她肩上留了痕跡,所以她才尋了個游水的藉口,一來躲開檢查,二來乘我洗滌的空檔躲着運功活血,想來是要藉機將肩頭的淤痕化去,這樣一會兒若是我還非要查看,也就無所謂了。

可惜,她不常做家務,想不到這衣物並不需整個洗一遍,而是隻將有血漬的地方搓去就好,所用時間很短,根本不夠她運功療傷的。

之前花心思盤算我,現在又花心思躲我,她倒是越來越會在我身上動腦子了,只是不知道如此的不願意給人看身上的傷,是因爲太驕傲了不願承認呢,還是不希望我看到了內疚……思付到這裡,不禁無奈的笑着搖了搖頭,那脾氣,我還是覺得猜前者比較靠譜。

不過,無論如何,運功和戲水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現在我非但不好叫她,反而擔心起她會被什麼意外打擾到,那一不小心就有走火入魔之憂了。

而且,另一方面……看看四周圍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山林,就不由讓人顰眉,在這樣的野外,又是這樣的毫無遮攔,即使她肩部以下是浸在水裡的……可也太……雖說此地深山,又是入夜,按理說鬼都不該有一個,但不知怎的,心中總隱約覺得彆扭,腦子裡莫名就想起各種故事裡關於巧合的種種橋段,總覺得下一刻會有什麼人把練兒看了去。

腦中想象着那種畫面,我一邊笑自己當初被濫俗劇荼毒太多,一邊卻真被弄的不安起來,到後面實在難耐,乾脆一轉身,急急往林中而去。

這幽潭三面懸崖環峙,陡峭嶙峋不說,夜色中就算打上面望下來,也應該是見不到什麼的,剩下唯一通往潭水處就獨有這一片林子,我進到林中,也不深入,只飛身折了些枝葉,在灌木稀疏適合通人之處麻利的設置了幾處機關——這種機關很簡單,亦不傷人,只是在一碰即傾,倒下時會發出一些聲響,雖然聲響不算太大,但如此安靜的場合,又是這麼近的距離,想來應該是夠用了。

三下五除二的設好防線,就吁了一口氣,安靜片刻,這才啞然失笑,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竟被一幕想象折騰的忙來忙去。

但不管怎麼說,心裡畢竟是覺得安全了,我一面自嘲的笑着自己,一面步履輕鬆的回到水邊,蹲下身去洗了洗被枝葉泥土弄髒的雙手,同時下意識的望了潭中一眼。

這一眼過去不要緊,驚得人倏地站起了身來!

被驚到,並不是因爲看見了什麼駭人的景象,實際上恰恰相反,我什麼都沒有看到,那頭,澄澈如鏡的水面上,什麼都沒有!剛剛還安靜坐在水中,雙肩以上露出水面正打坐運功的練兒,不見了!

這一急非同小可,自己雖剛剛去到林中,但是隻在邊緣活動,距離這裡不過數丈,若是有什麼響動絕不至於毫無察覺,但若說是無聲無息就消失了,那豈不是更令人擔憂?她的衣物都還悉數掛在枝頭,總不至於獨自一個人赤條條的就跑開了吧?

憂心之下,我反而不敢妄動,腦中飛快盤算着各種可能性,眼睛卻聚精會神的一直搜索着水面,眼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練兒還在水中,只是爲何會沒頂?是打坐完畢自己潛了玩耍還是遇到了什麼?所有念頭之中有一條最糟糕的,就是她還在運功當中,卻因什麼原因意外滑入了水裡,那樣的話恐怕……

想到這裡,越發焦慮,我打定主意,再數十下,若不見她冒出頭來,就自己跳下去搜尋,但只堪堪數了五下,就再忍耐不住,一撩衣襬,便要往水裡去。

可才急行了兩步,涼意將將沒過腳踝,耳邊卻陡然傳來了破水之聲!

擡頭凝目,但見月色下,一道影子破出水面,掀起四濺的水花在空中旋了一轉,又重落下來,穩穩佇立在那塊潭中臥石上,身形筆直,明澈的水珠映着月色,從那身子上緩緩滑過,碎玉般紛紛滴落,她卻不以爲意,只撩開額邊一縷溼透的頭髮,專注端詳着手裡一顆嫩黃的細小旋螺,眼中閃了清清亮亮的喜悅。

她沒有注意我,我卻看着她,並不是沒見過這樣……的練兒,只是從沒仔細見過,所以,此刻,望着水面那白玉似的人影,竟一時恍恍惚惚了起來。

她是……誰?

周圍安靜,風吹打了樹葉,節奏起伏如自然的樂譜,淺吟輕唱着,讓人產生一種春秋大夢般的失重感,人在那裡,忘了腳下浸溼冰冷,忘了前一秒還滿腹焦慮,只望着眼前涵碧漾青的水面,幽潭如鏡,環映着斷崖倒影,還有一名冰肌玉骨的少女,她立在水中,月色平緩溫柔的爲其披了一層薄紗,嫋嫋淡淡,仿若那細膩無暇的肌膚自散的微光般。

她是誰?她是我的練兒,卻又不是我的練兒,這一瞬的她,更似一個全然陌生的人,是女孩,是少女,但唯獨不是一個幼童,再不是曾經的那個幼童。

腦中空白,不知所措,站在那裡許久,或者說自以爲許久,直到水中人察覺到我的目光回望過來,對着這邊展示般搖了搖手中嫩黃,露齒一笑,我這才倒吸一口氣,猛然回神,趕緊幾步離開了水流,回到乾燥的地面上,卻接着腳下一滑,要不是及時扶住一旁的石頭,差點就要摔了。

吃着一滑一扶,腦子算是徹底恢復過來,我只覺得心頭髮悸,頸間血脈突突直跳,虛握的手心竟出了一層薄汗,整個人彷彿至一場淋漓的夢中醒來。

自己這是怎麼了?心裡又驚又疑,這種感覺並不是……但是不可能……揉着太陽穴,還沒等從紛然雜陳的思路中理出個頭緒,那一邊,樹林之中,卻突然就傳出一連串輕微的倒塌聲。

幾乎同時,我下意識的跳了起來,想也不想的就往林中衝去!

是誰?是什麼人觸動了那些機關?是什麼人正往這邊而來?絕對不可以,練兒此時正站在水中,整個人就那樣站在水中,絕對不可以,絕對不可以讓別人看見,她是……她是……

答案就在心中呼之欲出,我刻意壓制着,一心向前,幾乎是頃刻間就趕到了林中的那一個點,果然,先前設置的機關倒了一個,樹枝和碎石歪在一邊,不過附近仍舊是靜悄悄的,看不到什麼異樣,其他的機關也都完好無損。

抿緊嘴,喘息着,豎起耳朵四處打量,不放過一點蛛絲馬跡,但周圍確實沒什麼人影,倒是腳下的樹枝和碎石這時動了一動,然後,在我的注視下,一隻小小的刺蝟從裡面掙扎着爬了出來,搖搖擺擺的鑽進了一旁的草叢。

一動不動的看着這小傢伙消失在視線內,我就這麼默默站着,良久,突然感覺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身不由己的頹然跪倒在地,捂住了嘴。

是何時開始的?

又是因什麼開始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都不知道,只是積累的量變終將產生質變,正如現在,此時此地,再無法忽略,再無法掩飾,再沒有別的什麼藉口可尋,這心情,第一次,如此鮮明的浮出了水面,強烈到令我心驚。

甚至就連在剛剛的一瞬,腦子裡也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絕不可以讓別的人看見那樣的練兒,她是……她是……

她是,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總算冒了個芽,小纖必須比練兒先懂事啊……OTL

對了,中秋快樂,雖然晚了一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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