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風知道楊烈從來就沒對自己是使用過全力,在那恢弘熱烈的刀勢之下,楊烈的出手始終留有餘地。就像奔馳的疾風被套上了繮繩,就像奔流的山洪被蓄於堤壩,此刻楊烈的刀並不是他心中真正的那柄無堅不摧的利器。
這段時間他的實力進步很大,所以在剛剛生死一瞬的那一剎那,他纔對楊烈的實力感受得如此清楚。陳風咳出一口血,然後默默地數了數數,還有十六次。
距離自己死去,還有十六次。
這次,他傷的很重,楊烈的最後一刀刺穿了他的肺葉。即使是擁有和楊烈一樣的體魄,他要恢復,也需要好幾天的時間。陳風在錫爾河谷底的一塊石頭後面坐下,然後掏出一塊生物能結晶,放進了自己的嘴裡。吞嚥的動作扯動了肺粘膜肌肉,疼得他齜牙咧嘴。
時至今日,他也終於不得不承認,上天是不公平的。
和楊烈不一樣,陳風是真正的天之驕子。
七十年前,一對雙胞胎兄弟降生於位於青州的陳家大院兒。父母希望他們能繼承先人的意志,於是取乘風撤雨之意,將他們命名爲陳風陳雨。
兩兄弟有着同樣的相貌,也同樣聰慧,但是繼承家族的人卻只能有一個。於是,父母傳授他們《天龍勁》,用以比較兩人在武道上的天分,選出合適的繼承者。
陳風很聰明,無論什麼東西,都是一學就會。但是和弟弟比起來,就顯得平庸了很多。
在陳風眼裡,陳雨纔是真正的天才。
他擁有不下於楊烈的武道天賦,琴棋書畫無師自通,僅僅不到六年的時間,就掏空了所有教他的老師。族中所有的人都認爲,陳雨是蒼天賜予陳家的寶物,是振興家族的不世奇才。於是,他們很早就確定了陳雨的繼承人地位。
那時候,陳風總是很羨慕陳雨。
因爲陳雨總是能輕易地獲得家裡人的褒獎,而提及他的時候,人們總是這樣說:陳風這孩子真是聰明,可是比起弟弟來卻差了十萬八千里,都是雙胞胎,怎麼差別這麼大?
這些話傳到陳風的耳朵裡,就如同一根根細小的針尖,在輕輕刺痛他還未成熟的心靈,但是他並不怨恨陳雨。從小到大,陳雨實際上更像是他的哥哥。
他處處維護自己,有好吃好玩兒的也總是會給自己也留上一份。他們住在一個房間裡,無話不談,親密無間。
也正是因爲如此,他纔會清楚,陳雨並不是所有大人眼中的那種乖寶寶。
“真是奇怪,已經隔了兩千年了,大家爲什麼還要緊緊拽着和楊家的仇怨不放手?兩千年前的仇恨還能叫仇恨嗎?把歷史向前翻兩千年,天下間的人們又有幾個互相之間沒有點舊怨?按照他們這個邏輯,全天下的人都非得拼個你死我活才行!”
“現在是和平年代,練武到底有什麼用?照我看來,這除了給我們家招來禍患,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意義。”
“爲什麼家裡人空有萬貫家財卻總是隱世而居?拼了命掙了兩千年,留下了地位和權利,但是卻沒有任何實際的價值。”
夜深人靜的時候,陳雨總是語出驚人。
陳風總是勸他,不要老想這些大逆不道的東西,但是陳雨卻不聽勸。漸漸地,他不止對自己這樣說,還痛族裡的老人們說,和自己的父母說。
自那天開始,陳雨就總是捱打。
可是無論大人們怎麼打他,陳雨依舊絲毫不避諱自己的觀點。於是,人們改變了自己的口風,提到陳雨的時候大家總是這樣說:這弟弟空有一身天賦,但是卻大逆不道,要是有哥哥一半的品行,那該多好。
那時候的陳風還暗暗有些高興,自打小以來,自己終於在其中一項上,超越了自己的弟弟陳雨。然而,就在他還沒從這種高興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家中發生了一件大事兒。
那天是兩人十六歲的生日,然而生日宴會上,卻只有他一個壽星出席————因爲陳風不見了。
最先發現陳雨失蹤的是家裡的僕人,最後全家人都慌了神,他們四下搜尋,但是最後也沒找到陳雨。
只在他的寫字檯上,發現了一張字條,上面如是寫道:
“我且看這金山銀山可能爲你們買來富足;我且看這刀劍之利可能爲你們保住平安;我且看這帝王貴胄之血可能讓你們受人尊敬。我是天際之雨,落下便歸於無形,勿念~~”
現在陳風還記得,父親拿着這張字條,氣得發抖的樣子。他一把將之撕得粉碎,然後破口大罵,什麼逆子,狗孃養的,口不擇言。
父親生了一場大病,接着他就被立爲了下一代劍之極的繼承人。
但是說實在的,自那之後,陳風就更羨慕陳雨了。
他能夠想象得到,自己的弟弟寫下這張字條,然後大笑破門而去的樣子。先無論對錯,這種氣概就是他陳風所沒有,也不可能有的東西。也是從那個時候,陳風就常常喜歡一個人自飲自酌,似乎是想從那酒水之中沾染一分俠客的豪氣。
陳風又拿出一瓶酒,然後喝了一口。
錫爾河清澈的河水映出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容,那不是他的臉,這張臉屬於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每一次看到這張臉,他心中的火就會燃燒得旺盛一分,每一次看到這張臉,心中就有無數個淒厲的慘叫聲在向着他聲討。
“我都變成什麼樣子了喲~~”
說完,他忽然掩面痛哭。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似乎看見了兩羣人站在自己的兩側,一側是從書裡鑽出來的古代聖賢。他們伸着手指,在向他唾罵,斥責他的行爲。
“什麼始皇帝的後人?他下毒,綁人兒女,卑劣得令人髮指~~”
“你的聖賢書呢?你的君子之道呢?你這個僞君子~~”
“你的朋友們都不認你了,就算你把你的弟子留在溫哥華,早晚有一天他也會知曉你的卑劣行徑。”
一側是自己的家人,他們流血不止,呼喊着楊烈的聲音。
“楊烈該死~~楊烈必須要死~~”
“替我報仇~~”
陳風抱着自己的腦袋,輕輕呻吟:
“別叫了~~”
“都別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