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水生換了長衫,李小幺和李宗貴也換了身乾淨衣服,三個人出了腳店,轉過幾條街,再轉過一個彎,已經能看到前面柳葉兒茶坊的黑底招牌,李小幺腳步慢下來,輕輕拉了拉魏水生的衣襟,魏水生停住腳步,低頭看着臉色有些發白的李小幺,意外的怔了怔,忙伸手抓住李小幺的手,李小幺的手冰冷而潮溼,魏水生從心底猛然涌起那股久違了的柔軟和憐惜,鼻子痠軟的眼淚幾乎掉下來,忙拉了李小幺往街邊角落處靠了靠,溫言軟語的安慰着她:“別怕,有水生哥在,幺妹別怕,沒事。”
李小幺嚥了口口水,有些不好意思的訕笑着:“沒怕,沒事,我就是頭一回,有點兒緊張,也沒怕,等會兒水生哥也要小心些,可別讓人瞧出什麼不對來。”
“小幺也知道害怕了?我還以爲你不知道什麼是怕呢。”李宗貴調笑着李小幺,李小幺白了他一眼,從魏水生手裡抽出手,拉了拉衣襟,定了定神,笑着示意着魏水生:“林爺,走吧。”
魏水生擡手理了理李小幺的鬢角,笑着點點頭,帶着李小幺往柳葉兒茶坊一路走去。
三人一前一後進了茶坊,李小幺緊跟着魏水生,好奇的轉頭打量着周圍,茶坊不大,也就放了七八張桌子,牆上掛着幾幅也不知道誰畫的山水風景畫,兩旁角落處放着高腳花架,上面放着臘梅盆景,雖說比不得太平府諸茶坊,可在這小而偏僻的鄭城裡,也算是上好的地方了,魏水生意態從容閒適的四下看了看,也不等茶博士過來,徑直走到一處凹進去的窗戶下坐了,茶博士跟上來,魏水生要了兩碗七寶擂茶。
李宗貴彷彿尋人般,四下看了,站在門口躊躇了片刻,猶猶豫豫的走到幾個鏢師打扮的人旁邊坐下,陪着笑和茶博士打着招呼:“我和人約了這裡見面,等他來了再要茶吧。”
茶博士爽快的答應着,端了杯清茶過來:“客官先喝杯清茶,不急,慢慢等就是。”李宗貴急忙接過杯子,連聲謝了,拘謹的坐下,一點點喝着杯子裡的茶。
一杯茶沒喝完,李宗貴突然站起來,驚喜的看着門外,擡腳奔了出去。李小幺愕然看着魏水生,魏水生緩緩放下手裡的茶碗,輕輕皺着眉頭說道:“我差點忘了,還得到靴子鋪去一趟。”李小幺急忙點着頭,魏水生招手叫過茶博士結了帳,帶着李小幺出了柳葉兒茶坊,從另一條街往落腳的腳店方向走去。
剛轉過一條街,李宗貴滿臉笑容的從街旁的店鋪裡閃身出來,跟在兩人後頭,一前一後回到了腳店,進了店,李宗貴擠了擠眼睛,笑着說道:“趕回去吧,路上緊着點,還來得及,都妥當了。”
魏水生和李小幺也不多問,到櫃上說了一聲,取了行李,徑直往大車店取了獨輪車,李小幺坐了,兩個人推着車大步出了城,往筆架西山趕了回去。
出了城,走了一陣子,眼看着周圍沒了別的行人,李宗貴興奮的笑起來:“你們知道我聽到什麼了?真是菩薩保佑咱們,他們正在說這趟走鏢的事,一個問‘今年的年禮,真不給孫大頭領送過去了?’另一個說‘送什麼送?咱們一年也不從他那裡過幾趟,這戰一起,鄭城哪還有大生意?縱有個一趟兩趟的,就走筆架西山,哪裡不好了?再說,我師弟如今帶着兵正駐在這鄭城,送個俅啊!’”李宗貴學的繪聲繪色。
李小幺聽得睜大眼睛驚歎道:“我就說呢,筆架西山下那麼偏僻的路,鐵木那個笨蛋怎麼能劫到鏢師身上去了,原來,倒不是巧了。”
“可不是,聽那意思,上回他們是頭一回試着走了趟筆架西山,這鏢行給孫大頭領的年禮,讓他們幾個給分了,這一趟鏢,他們根本沒打算走東山,小幺倒是白忙活了。”李宗貴笑了起來,李小幺長長的呼了口氣感嘆道:“真是世事難料,竟有這樣的事,這麼巧的事,偏叫咱們趕上了,看來咱們落草這事是落對了,老天都替咱們安排好了,就是讓咱們落草打劫幹這一行的啊!”
魏水生哭笑不得的看着李小幺搖着頭,李小幺從獨輪車上跳下來,指着不遠處的土地廟說道:“我要去那裡磕個頭!剛來的路上我許了願了,求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保佑咱們這一趟順利,沒想到竟然這麼靈驗!我得去謝謝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去!”
李宗貴和魏水生面面相覷,只好笑着跟在李小幺後面進了土地廟,跟着虔誠無比的李小幺磕了幾個頭,看着李小幺雙手合什,閉着眼睛祈告好了,才一起出來,急急的往山上趕了回去。
李宗樑幾個晚上直商量到半夜,第二天一早,李宗貴就帶着張狗子和姜順才又去了鄭城。十幾個莊戶山匪一人發了一根一人多長的硬木木棍,三個三個一組,在李二槐的嚴厲督促下練着功,三個纏一個,不求多好,但求能纏個一時半會的,能拖個半刻鐘就成。
李宗樑和魏水生帶着李小幺,一處處探看着山下各處,尋找最合適的伏擊地點,張大姐也跟着緊張起來,雖說不知道李宗樑他們到底到做多大的生意,可不管多大的生意,都是頭一回開張,前三回*,早就被張大姐直接不算數了,他們筆架西山山匪生涯,直接從李宗樑等五人上山算起。
也就隔了一天,李宗貴帶着張狗子和姜順才半夜趕回了山上,新任知州已經進了府衙,前任知州錢大人錢文宣一行十幾輛大車,已經收拾停當,明天一早就出發回信陽府,算着行程,到筆架西山下,差不多是午初左右。
李小幺緊張的一夜沒睡着,上回從太平府逃出來,她在李宗樑背上也沒覺得怎樣,照樣呼呼大睡,可這回,耳邊聽着李宗樑幾個綿長的呼吸聲,自己躺在牀上,卻是半點睡意也沒有,明天,必是一場惡鬥,也許會死人,也許是那些鏢師,也許是山上這些其實本份無比的莊戶人,大哥他們肯定沒事,他們功夫那麼好,他們一點也不緊張,他們都睡着了,都睡沉了,他們肯定沒事,他們都殺過人,都殺過很多人,從李家村出來,是殺出來的,貴子哥說過,衣服都被血溼透了,他們覺得沒事,必定沒事,山神土地保佑,這趟若平安得手,必殺豬宰羊謝您!
李小幺胡思來亂想去,折騰了一夜,天快亮了,她卻迷迷糊糊睡着了。
李小幺是被魏水生叫醒的,已經巳初了,李小幺急忙爬起來洗漱乾淨,也吃不下飯,勉強喝了小半碗粥,緊張的一張臉繃緊僵硬着,倒帶着幾分厲色來,張狗子和姜順才膽怯的看着李小幺,小心謹慎的跟着她往山下奔去,今天這筆大生意,他們三個,擔着重任,可到底要做什麼,小幺知道,張狗子和姜順才只知道萬事聽五爺吩咐。
三個人伏在離山下那條崎嶇不平的山路幾十步遠的一塊大石頭後,屏着氣,遠遠看着一串七八輛鮮亮嶄新的桐油棕蓋四輪車,和六七輛嶄新結實的太平車,在十來個提着刀槍、神情極輕鬆隨意的鏢師的護衛下,不緊不慢的往這邊過來。
姜順才嚥了口水,輕輕捅了捅張狗子,示意他看那十幾輛齊整無比的新車和車旁精壯的鏢師,張狗子眨着眼睛,重重嚥着口水,李小幺沒有回頭,卻彷彿背後長着眼睛般低聲訓斥道:“有什麼好緊張的?!這麼點小生意!等會兒跟緊我,聽清楚吩咐,不能錯了半分去!聽到沒有?”
“嗯!”姜順才和張狗子急忙低應道,車隊越來越近,三個人不敢再說話,李小幺指甲緊摳着面前的青石,緊張萬分的看着悠然而來的車隊。
前面幾輛是丫頭婆子的車,中間大約是錢大人和家眷的車輛,後面幾輛太平車,都用了四匹騾子,如今馬都被徵到軍中,能用騾子拉車,就算是很不錯了。
車隊依舊不緊不慢的走着,從三人面前經過,李小幺盯到倒數第三輛車,看着那四頭騾子打着響鼻走過了自己面前,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
前面傳來張鐵木一聲暴喝,猛的跳出隱身之處,握着棍子衝着中間那輛看着最華貴的車子衝殺過去,後面九名山匪跟着大聲嚎叫着,舉着棍子跳出來,三三成羣,跟在張鐵木後頭,往那輛車子掩殺過去。
幾個鏢師都是訓練有素的,並不慌張,各司其職,指揮着衆腳伕僕從穩好騾車,四五個迎敵的鏢師抽出刀槍,迎上了張鐵木等人,只幾個照面,張鐵木等人手裡的長木棍就被削斷了一半,張鐵木跺着腳大叫着:“孃的,是前兒的硬茬子,快跑!快逃!”
幾個人也跟着狂喊亂叫着:“快跑啊,硬茬子又來了!”一邊喊一邊四散着往各處逃去,幾個鏢師也不追趕,指着張鐵木等人狼狽不堪的背影,笑得前仰後合,本來極緊張的警戒在車隊旁邊的幾個鏢師也放鬆下來,提着刀槍過來,聚在一處指點着又說起上次的笑話來,錢文宣掀起車簾子,看着遠處哇哇亂叫着四散而逃的匪徒們,皺着眉頭正要說話,後面突然傳來幾聲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