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海水一下子就將有福驚醒，她猛的擡起頭來，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上和臉上的水珠。當然了，一陣天都泡在海水裡，她的頭髮其實早就已經溼得不能再溼了。
既然有這樣平和溫柔的聲音存在，那麼，是不是就是有人呢？
好吧，也許是鬼？
又或者是妖怪？
說不定是神仙……
海里面應該是有神仙的吧？
不管是鬼、是妖、是神，應該都不是壞的吧？
她沒有從那可以算得上是歌聲的聲音裡，聽出任何的惡意來。潛藏其中的也沒有。
“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拼了！”
有福把心一橫，從巴瑪的桶裡把他們喝剩得沒剩多少的那一壺清水拿出來：咕嘟、咕嘟、咕嘟……好吧，其實裡面只有三口水了，不過沒關係，把嗓子潤着就好。
然後，有福把錫壺一扔，扯開嗓子大喊起來：“救命啊！有沒有人啊？到底是人是鬼是妖是怪或者是那路神仙啊？能不能來救一下命啊？”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這兒有兩個人您救了我們就是造了十四級浮屠啊，功德無量啊！”
“救命啊，快來救人啊，有沒有聽到啊，救命啊……”
……
嗓子快喊啞了，那聲音還是斷斷續續、若隱若現的，能不能傳遞得過來，全靠夜風吹拂的方向。
有福有些歇氣，當同時又覺得是自己的法子沒用對，想了想，乾脆扯開嗓子唱了起來。也不會唱什麼小曲，就直接唱自己會的詩詞。也幸好這詩詞皆有平仄韻，無奈是顧長庚教她的時候也好，還是顧家村村塾的夫子教村子裡的孩童也罷，學詩詞一開始，都是用唱的。
聽起來，雖然不如真正的唱曲那般宛轉悠揚，卻別有一番韻味在其中。
折騰了一天，也沒怎麼喝水，有福的聲音有些嘶啞，但是底子還在，一首首動人的詩詞從她嘴裡唱出來，也是悠然雅緻、嫋嫋動聽。
歌聲被海風吹着，向遠處傳去沒過多久，有福就聽見先前聽到的聲音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那聲音越來越近，而且，聽上去也有了變化，似乎是爲了和有福一同唱和一般。
有福大喜，更加用心的唱起那些自己會唱的詩詞來。
沒多久，有福就看到月光下的海面上隱隱出現了一大片黑亮的波光。聲音隨着那片波光快速的向自己靠近。
難道真有神仙妖怪？
不！不是神仙妖怪。而是一大羣大魚，一大羣會唱歌的大魚。
它們有的比有福小一些，有的，卻要比有福大了許多。
有福有片刻的驚訝，不過隨即，就是驚喜了。
那些大魚到了他們跟前之後，迅速的托起了巴瑪，緊跟着，有魚潛到她的身下，將她託了起來。
“你們是來救我們的嗎？”有福激動得不知道應該怎麼樣纔好，微微顫抖着手摸了摸託着自己的大魚。
魚當然是不會說話的。
哪怕是一羣會唱歌的魚，迴應有福的，只有喔喔喔、嗡嗡嗡、以及像吹口哨一樣的聲音。
有福雖然聽不懂，但是，她卻能感覺得到它們釋放出來的友善。
“謝謝你們。”有福輕輕撫摸着託着自己的大魚，由衷的說道。
迴應她的，也依舊是友善的喔喔聲和嗡嗡聲。
想着既然這些大魚是被她唱那些詩詞的聲音引來的，爲了表達自己的謝意，有福又唱了起來。不過這一次就不是扯着嗓子唱了，而是低低的，緩緩的。
一來，是嗓子確實有些難受。二來，她自己無端的就覺得，這樣似乎會更好一些。
果然，她一開始唱起那些優美動聽的詩詞，身下的和周圍的大魚們釋放出來的情緒，就變得喜悅歡喜了好多。
感受到這一羣大魚的歡喜，有福心中也不由自主的，歡喜了起來。
人的一生會有許許多多的經歷，好的，壞的，苦的，甜的……
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既然如此，那就盡情的歡喜吧，在能夠歡喜的時候。
她不知道，這一羣大魚會把她帶去什麼地方，但是，絕對不會比她像剛纔那樣茫然而無助的在茫茫的大海中，孤立無援的守着暈厥的巴瑪要糟糕。
坐在大魚的背上，在皎潔的月光下乘風破浪，這種感覺，真是太奇妙了。
有那麼一瞬間，有福心中忽然升起一個念頭：能有一段這樣的經歷，那麼，從她被綁架的那一刻到被帶上海船，再到今天的筋疲力竭，甚至在不久的將來，她還會遇到其他的苦難，但是都值得了。
真的值得了。
這些大魚的速度非常的快，比他們之前坐的海船要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像要飛起來一般。
乘着海風，趁着月光，逐着海浪……
讓人不由自主的，忘記了寒冷，忘記了飢餓，忘記了乾渴，忘記了恐懼。
只有喜悅駐在心間，有福甚至覺得，原本乾啞的嗓音，都彷彿注入了一股清冽的甘泉一般，重新滋潤了起來。
她和這一羣大魚一起唱着，笑着，前進着。
不知不覺，月上中天。
在波光粼粼的海面前方，忽然出現了一點漆黑的墨點，墨點漸漸擴大。變成了一個饅頭，一個碗、一個盆、一個簸箕、一個小土包……一座島。
有福眼前漸漸模糊。
真的是陸地。
在她快要崩潰，快要絕望的時候，出現的這一羣大魚。
它們，真的，是來拯救她和巴瑪的。
有福匍匐在大魚的背上，泣不成聲。
魚羣的聲音稍微顯得有些凌亂了，隨後，就有一隻接一隻的大魚，在她的身邊，在她的前面，不停的跳躍出水，優美的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入水中之後，濺起些許泛着銀光的浪花。美得讓人窒息。彷彿，是爲了逗有福開心一般。
“謝謝，謝謝你們。”
“我沒有難過，我是開心，真的，我是開心。”
“活着真好。”
“你們真好。”
“謝謝你們。”
……
有福重新在大魚的背上坐好，哽咽着，語無倫次的向身邊大魚們道謝。
彷彿是感受到了有福的謝意，大魚們跳得更加歡快了。
它們一隻接一隻的，從海面躍起，在空中短暫的停留、旋轉、舞蹈……
它們是月光下，最美的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