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捨得捨得,自然是先舍才能得了。

問題是,舍什麼、得什麼?

可是無論侍菊橫問豎問側問兜着圈子問,少筠也只是一幅天機不可泄露的樣子。侍菊實在心癢,瞪着眼睛跺着腳:“好歹也說一句兩句麼!明知道我這樣的脾氣,還這麼招,叫我怎麼受得了?!”

少筠笑而不語,任由侍菊折騰,實在禁不住的時候,就笑話她:“還說呢,難道是同那些兵痞子混多了,人也痞了?你也算個江南姑娘!”

侍菊果然上當,咬着嘴脣辯駁:“哪兒不是江南姑娘!這大半年我可收了不少香料鮮花,制了大半年胭脂的量了!咱們如今,就是海蜇頭一年的孝敬,也夠這一大家子人一年的開銷。就這日進斗金的架勢,還怕養不出幾個江南姑娘麼!”,說着就要去找拿瓶指甲油,非要證明自己還是個嬌滴滴的江南姑娘。

“康娘子呢!康娘子人在哪兒!”

正當兩人正在說笑時,屋外大嗓門飛了起來。屋裡頭兩人一聽,都皺了眉頭。

“唉唉!你怎麼就往裡頭闖呀!”,清明的聲音:“你要找夫人,爲啥不叫小廝傳話,這也是你胡闖的?”

……

“唉唉!你這人咋回事兒呢!俺夫人不在,甭跟個黑瞎子似的亂闖!科林沁、科林沁!”

……

外頭極重的腳步聲、喧鬧聲,聲聲入耳,一個小院子登時沸騰了起來。

少筠和侍菊急急忙忙掀簾出門,一看,頭疼了!

程大都督的堂弟弟黑子已然和科林沁動了手了,小紫被推倒在一旁,清明扶着她;少箬抱着一臉驚恐的宏泰,拉着枝兒正從偏廂出來。

“科林沁!”,少筠忙開口:“別魯莽,是程都督手下的程領班。”

科林沁狹長的眼睛一眯,黑子的牛眼一瞪,兩人同時撒手。科林沁立即回到少筠身邊,雙手橫抱,雙腿跨開,一幅警戒模樣。黑子冷哼一聲,二話不說,朝少筠拱手,大嗓門道:“康娘子,我找侍蘭姑娘!”

那邊清明扶起了小紫,又氣不過黑子這樣的態度,衝上來罵道:“喂!你這是找俺夫人要人?蘭姐姐是你的?你憑啥?”

黑子眼睛一瞪,雙拳一握,身子一傾,瞪着清明。黑壓壓的身影壓了下來,清明瑟縮了一下,矮了半分:“幹啥、你要幹啥?”

黑子鼻子一哼:“我不打女人,雖然你也不是!你滾一邊去!”,說着大手一撥,生生把清明掃出了五步之外。

少筠搖搖頭,擡手壓着就要發怒的科林沁和小紫等人,跨前一步:“程領班,找侍蘭做什麼?她不在這兒呢,還在金州所,您不是也知道麼?”

黑子吧砸了一下嘴巴,有些鬱郁的:“今兒不是十五麼,怎麼不會來團圓,我想見見她,有件小玩意給她。”

少筠有些頭疼,臉上卻只能笑着:“金州所那邊的事情很要緊,侍蘭不敢輕易回來,程大都督也都知道的。何況侍蘭是個姑娘家,怎好拿程領班的東西。我這兒先謝過您的心意。”

黑子更加悶悶不樂,半低着頭。想了半天又擡起頭來,眼睛亮極:“我知道你又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你們江南女人就是扭捏。可我也沒做什麼,就想見見她、親口問問她。要是不合適你們的規矩,不然你給句準話。我哥說了,要是你能點頭,她就能做我老婆。”

一屋子的人瞠目結舌,小紫清明鶯兒侍菊,未婚姑娘們通通都鬧了大紅臉。唯獨少筠好些——曾幾何時,也有一頭熊,是這麼橫衝直撞的,她見怪不怪了——她不動聲色,只笑道:“程領班,你是真喜歡我們蘭子?可你知道麼?我家裡的這幾個丫頭,我寧願他們日後窮困些,也要他們夫君合意的,蘭子只怕不願意。何況,婚姻大事,也要有媒妁之言,三書六禮的禮數,一步都不能少,這是去到哪兒都一樣得規矩,程領班也知道的吧?”

黑子有點兒泄氣,可還是理直氣壯的:“我哥就說了你會這樣說,你會推給她,待我問她的時候她又會推給你,沒完沒了的,就沒了結果。去年韃子雪災,今年邊疆一年都沒消停過,連咱們的鹽巴都好幾次遇險,我哥老催我回去,我知道我一走就更加沒完沒了了,所以拖着不肯走。你這樣不好,可我不怕,還來問。康娘子,你嫌我不好?你去問問我的兄弟,我爲兄弟能擋刀。”

對着黑子那雙眼睛,少筠不知道怎麼的,鼻子有點兒酸。可一想到蘭子那樣溫柔堅韌的姑娘襯這麼個又黑又粗,連大字都不識幾個的男人,少筠總是不忍心。吸了一口氣,少筠說道:“黑子,我沒法給你一句準話。你別看蘭子長得小,她心裡的主意比誰都大。我點頭,她不點頭,我就是逼她去死。你也總該明白,這事本是好事美事,可一勉強,再好再美的事,也變了味了。我還是那句話,等她回來,她點頭,我沒二話。”

黑子想了想,似乎也能接受,但又不甘心,只呆呆的站了許久,突然捏了拳頭:“那好,我這就去問她,行不行,就一句話!”,說完,掉頭就走的雷厲風行!

少筠一愣,那黑子居然就已經消失在小院邊上,誰也都攔不住了。

一大院子的人又是目瞪口呆。清明拍着胸口說:“俺的娘咧!啥人呀!”

侍菊扯了扯少筠:“竹子,他不會真跑馬就去金州所吧?別鬧出什麼事情來!”

少箬也上來說道:“看這架勢,我看他是真敢往那邊跑的!”

少筠搖搖頭,揮散衆人,才說道:“他要真敢,我也沒法子。不過蘭子那邊應該沒事,吳大哥和吳二哥能夠護着她。”

少箬又搖頭:“筠兒,你別小看這樣芝麻綠豆大的事情。要是侍蘭被逼急了,一口就回絕了,黑子要鬧起來,程大都督也沒有面子。你找個時間還是往程大都督府上走一趟,未雨綢繆好些。”

少筠想了想,忙忙的又叫小紫出來伺候,同侍菊一塊往程文運府上去了。

……

黑子言出必行,果然當天就帶着兩個兵士,打馬去了金州所。他見到侍蘭的時候又咧嘴傻笑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從懷裡掏出一支顫巍巍銀累絲雲雀簪子,硬要塞給侍蘭。

侍蘭惱羞成怒,一反常態的把黑子從頭到腳從裡到外惡狠狠的羞辱了一番。不過她言辭含蓄,就算是這樣厲害的話,黑子也只聽懂了個三五分。只是她的態度已經很清楚的表明了心思,黑子又不敢動粗,最後是耷拉着腦袋回的遼陽,回到遼陽當夜就收拾了行囊,往邊疆去了。

這事少筠早跟程文運打過招呼,程文運也沒好說什麼。可是等程文運看見自己這個弟弟沒了神氣,又覺得有點心疼,不免暗地埋怨少筠等人有眼不識泰山,心中未必沒有想過爲黑子強娶了侍蘭,只是顧忌着少筠,也都按捺着而已。

黑子離開遼陽的第二天,小七運着一批銀子實物也回到了遼陽,這是小七一年之中第三次將海西、建州和北山三地的收入歸納到少筠手上了。直至今日,少筠終於可以說手頭有錢,可以開始她暗地籌謀已久的計劃。

“今年四月收了頭一批銀子,六月一次,到眼下九月一次,除去海西那邊的本錢,共計八千餘兩,要是再算上接下來兩個月的,咱們這一塊少說也得有超過一萬一千兩。還有另外一些,是實物。竹子也知道,北山那邊的人,白銀少,很多時候都是以物換物。所以咱們收了不少好的貂皮、鹿茸和人蔘。我在遼陽也託了人,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買家,不能變現,只能堆在庫房。”

小七一面說一面把手裡捧着的稀罕物呈給少筠,有拇指頭大小的東珠,有油光水滑的上好貂皮,還有大大小小的人蔘。

少筠伸手把那東珠接過來,輕輕撥着:“上一回你交給侍菊的東珠,中秋的時候我才見着了。這些東西在關內稀罕,是御用之物,要找到敢出手的賣家實在不易,也有些麻煩。”

小七經過這兩三年的風吹雨打,猛長了一個頭,十六七歲的年紀看着卻像是二十出頭的大掌櫃。他聽了少筠的話,不由得笑道:“東珠跟紫貂皮、百年老人蔘都是女真人孝敬皇帝的稀罕物,女真人的首領不笨,會把上好的都收起來。比如咱們跟着穆大人那麼久,他也就給咱們看過而已。咱們手頭的這些,是要次一等的,卻不比南珠矜貴多少,我倒不是十分害怕這個。只是咱們這麼粗粗的賣出去,不得價。人家配些金銀的鑲嵌起來,一轉頭能高好幾倍,反倒我們成了跑腿的了。”

少筠聽了小七這一席話,不由得笑開:“這一兩年你辛苦,卻也辛苦的值了。我瞧你這樣子竟有當初桑貴管家的五成功夫了,你師傅、我姐姐和我,都十分安慰。但凡日後你要是自立門戶,也至少能養活自己了。”

小七呵呵笑開,又不住的摸着頭髮,那模樣又不十分自信的。

少筠搖搖頭笑開,隨後又斂了笑容,嚴肅說道:“你帶的兩個小廝裡頭,可有得用的?”

小七忙止了笑:“聽聞竹子說要把我調回來,師傅就開口了,帶去的兩個人裡小武不錯,已經能上手了,但是另一個春子就不大老實,師傅已經把他調在身邊親自看着了。竹子要用,先用着小武。不足的人手,師傅會在海西再物色,師傅讓你不必操心那處。”

少筠點頭:“姐姐後來還另外買了幾個小廝,已經細細教導着了,往後再給你帶着兩個。日後海西的帳交給你師傅先管着,我一年過目一次就可以了。這一次叫你回來,是有一件大事。”

“竹子只管吩咐。”

“一年又過一大半了,”,少筠微微喟嘆:“圖大哥傳消息回來,朝廷的開中令已經發過第二道了,不用說,開中鹽是一年不如一年的。咱們桑家在北邊的屯田也勢必越發不濟了,我要你做的事就是立即去把桑家在北邊屯田的情況都打聽清楚,而且,得快!”

小七很是不明白:“竹子,如今我們不是很好?何必還去碰開中鹽那倒黴玩意?”

少筠搖頭:“你不明白沒關係,但也不必多問,只管去辦就是。”

小七皺了眉,不過少筠在他心裡的地位,着實不同尋常,因此沒有多問,轉身就出去辦事了。

……

作者有話要說:還沒有賣完關子。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