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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海西女真的詔書下來後不久,一直留在建州協助建州衛官署兼打掃戰場的圖克海終於回到京城。

因爲建州從此不再缺鹽,也因爲這一次的戰事各種的根由,圖克海對少筠的敬仰愛護,溢於言表,他才一到京,第二日就立即來找少筠。

侍菊一看到圖克海就笑話他:“圖大哥,你還進京幹什麼呢?眼見都十一月了,過不了幾天就進臘月了!這不是白跑麼?”

圖克海樂呵呵的,一面移開穆薩沙的狼爪子,一面回答道:“不能不回來,京城裡頭要應卯的,就是做個樣子,也得叫上司安心。”

這時候侍蘭也笑吟吟的捧了一盞馬奶子給圖克海:“圖大哥趕路辛苦了,你嚐嚐我這馬奶子煮的地道不地道?”

“喲!也犯不着這麼殷勤着麼!”,侍菊斜覷着侍蘭:“你一準兒放心,圖大哥這樣的實誠人,你男人好不好,有沒有出去花天酒地,他一準兒倒豆子似的倒給你聽!”

侍蘭滿臉通紅,啐了侍菊一口,正要說話,那圖克海就已經捷足先登:“爲這個麼?也沒有什麼!黑子將軍好着呢!我出來的當口,他剛在遼陽接了皇帝陛下的旨意,被他的兄弟擡着遊了一回街,聽說家裡老太太高興,擺了好幾十桌的酒席。”

侍菊笑彎了腰,侍蘭一面作勢要打,一面口是心非:“什麼!咱們出來也有三四個月了,家裡葉子和鶯兒不知道好不好,還有容娘子,算算日子,連月子都坐完了,咱們還不知道生的是男是女呢!也真奇了怪了,葉子怠懶動筆,鶯兒、柴叔怎麼也沒個話傳來!這才問的!小蹄子,促狹鬼!就愛笑人家!”

少筠揮揮手,不讓兩人再玩笑,又對穆薩沙說:“你去叫枝兒來,就說圖叔叔來了,今日少念一會書,等稍晚的時候再請先生補上。”

穆薩沙亮出招牌白牙齒,然後轉身把枝兒帶了來。

圖克海則已經說到:“容娘子生了個閨女,老柴高興得不得了!不過孩子滿月之後,老柴惦記着海西的煎鹽,一家四口又跟着穆阿朗回海西去了。”

枝兒一來,聽了半截,立即又問道:“圖叔叔好!我娘在遼陽好不好?遼陽眼下已經很冷了。”

圖克海聽到這話,就有些猶豫的表情:“我路過遼陽本想去看看你娘,但是沒能見着,是鶯兒姑娘出來見我的。我瞧見她不大精神,總有些丟三落四的,也犯疑惑,就問她夫人好不好、我要上京,要帶什麼東西、什麼話沒有。可她唉聲嘆氣,吞吞吐吐的也沒說個所以然來。後來我也跑了一趟都督府,這才聽府裡的夫人說樑夫人病了,鶯兒還去央求過給請大夫的。這事兒有些奇怪,我也沒想明白,不過回來以後見了我的兄弟,說起你們,才大致猜了是什麼事。妹子,這事兒怪大哥沒本事,你節哀順變,就別太傷心了。”

少筠一聽這話,頓時懵了!什麼節哀順變?

一屋子人,侍蘭侍菊、枝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莫名其妙。

少筠忙問道:“圖大哥,方纔你說姐姐病了,又說你猜着什麼事,還說什麼節哀順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圖克海眉頭大皺:“什麼?妹子竟不知道?”

少筠十分茫然,然而心頭的巨跳已經是壓都壓不住了!“圖大哥,知道什麼?究竟是什麼?”

一旁的侍菊早就叫嚷起來:“哎呀!急死人麼!圖大哥,你快些說明白呀!”

圖克海神情變得沉重起來,一張口恍如含了一枚鐵橄欖:“妹子,早前你託我往南邊查一查樑大人、你姑父和你弟弟的下落。”

少筠猛然一頓,好像心臟被人取出來,狠狠的摔在地上,聲音已然變得清冷:“他們有消息了麼?”

“是!我這邊也是轉了好幾層的關係才找到了戶部一個堂官,問準了流放的地方,然後專門找了人去探消息的。今年四五月,消息就到了我兄弟手上,可那會北面的戰事正緊,我也不在京裡,兄弟們就按照我尋常的做法,託人傳信到遼陽了,說是桑小姐親自接的信。”

桑小姐……箬姐姐……

“是爹爹和舅舅的消息麼?”,枝兒急得滿臉通紅,不住的絞着手帕,迫不及待的問:“圖叔叔,你快告訴我,我爹爹和舅舅在哪兒、怎麼樣了?”

圖克海看了枝兒一眼,嘆了一口氣,沉着臉對少筠說:“妹子,是大哥有負你的囑託!你弟弟壓根就沒能到達流放地,半道上就……找到當時押送的衙役,卻說是走到半道上,聽聞了什麼消息,突然發狂,跌進河中,連屍首也找不到。”

跌入河中,連屍首也找不到……少筠櫻脣一抿,明珠墜落。侍菊一屁股坐在一旁圈椅上,掩面而泣。侍蘭抱着枝兒,相擁落淚。

圖克海十分不忍,幾乎難以繼續。

少筠看穿他的心意,擦去眼淚,淺柔說道:“當日就知道,不過不死心。那麼,我姐夫和寶兒呢?還有我的姑父?也都有消息了麼?”

圖克海點頭:“妹子,我說了,你別傷心!你姐夫和你外甥判去了雲南,呆了一年多,歿了……雲南那邊銷了戶籍,京城也銷了戶……託去的人,連墳頭都找到了……”

姐夫……也死了……

少筠努力轉動着僵硬的脖子,看向已經目瞪口呆的枝兒,心裡早已經不知道是痛,還是悲切!

“唯獨你的姑父,在四川,還算過得去。這一回我回京,聽我那兄弟說樑夫人封了一千兩的銀票來,囑託咱們千萬要把你姑父贖回來。照這麼看,樑夫人該是全部都知道的,只是奇怪,反而妹子你不知道?”,圖克海丈二頭腦摸不着。

少筠聽完這一段話,通身冰涼!四五月到京城,六月到遼陽,戰事最爲膠着的時候,她傷的不省人事的時候,姐姐就已經知道姐夫不在了,可她……瞞着她……她一直都沒有說!想到這兒,少筠兀然倒吸一口涼氣,“騰”一聲站起來,失聲叫道:“姐姐!”

幾人渾身一震,皆是看着少筠。

獲救之後,心之所繫,無非丈夫兒子!若是知道他們早已不在人世……

“回遼陽!立即回遼陽!”,少筠喘着氣、斬釘截鐵。

……

少筠旋風一般出城,萬錢打馬,慘綠少年般入城。

明叔事前沒有接到消息,因此吃了老大一驚,有條不紊張羅行李物品之餘,不免笑嘆:“爺早兩日就該見着二姑娘了!”

萬錢粗眉一動:“她來見你了?”

明叔半弓着身子,手上挽着一方棉巾,殷勤而貼心:“二姑娘八月上到的京城,初來咋到,就進了隱竹居,拿着那隻嵌紅寶的榴花金鐲子見了我。”

萬錢挽了袖子,洗了一把臉,然後接過棉巾擦了一把,頓了頓,低聲問道:“說了什麼?”

明叔殷勤的笑略略退去:“二姑娘進京辦了大事,但她只從我這裡打聽些消息,辦事之前知會一聲,其餘,我插不上手,二姑娘也沒打算讓我插手。”

萬錢皺眉:“前一陣子程文運來、海西也有人來,似乎沒什麼動靜就解決了,反倒是戶部出了大事,我跟桑貴一路回來,路上就經常聽人說起。這裡頭是不是也是她在辦事?”

明叔眉頭大皺:“爺是懷疑二姑娘進京是爲了戶部這件大事?我也疑心過,因爲戶部這一回出事,就是爲開中鹽鬧的,這裡頭要緊的開中鹽商,雲小七佔了大頭,一個人手上至少有兩萬引鹽,而云小七,其實就是二姑娘的人。只是,二姑娘從不告訴我她這麼做,是爲了什麼。”

萬錢咧嘴一笑,也沒有接話。

明叔看見萬錢這副模樣,真是又寬慰又心疼:“爺……二姑娘在我跟前,我問她了,她沒說什麼,但她會親自跟你交代這件事情。”

萬錢丟下棉巾,揮了揮手:“朝廷不是出了恩令、說是明年兩淮允許鹽商出資維護盤鐵、草蕩,允許鹽商每年從鹽課中提取最多四成的鹽斤買賣?”

“陛下的詔書裡頭是這麼個意思!”,明叔說道:“參與開中的鹽商聽聞了都歡呼雀躍,也不再聚集在戶部金科衙門了。”

萬錢搖搖頭:“開中鹽商歡呼雀躍的,不爲這個。”

明叔不明:“不爲這個爲什麼?”

“對尋常鹽商而言,”,萬錢意簡言駭:“朝廷保證不隨意頒賞鹽斤、他們能兌鹽,就足夠了!”

明叔一尋思,有點兒通了:“追根究底,勢要要走了鹽斤,才導致開中鹽無法施行。只要皇帝明確說了不會頒賞,那日後皇帝也確實不會再如此兒戲。難道爺以爲朝廷後面這條恩令是擺設?”

萬錢想了想,有些疑惑:“這條恩令……朝廷想必覺得無法施行。”

“爲什麼?”

“因爲維護盤鐵不是一般鹽商能做的。”,萬錢說道:“一個盤鐵費鐵十萬斤,一個鹽場的盤鐵少則三五個,多則十餘二十個,要維護,一般鹽商拿不出這筆銀子。何況要保證草蕩不被侵佔,沒有些人脈,恐怕做不到。”

明叔嘆氣:“爺說的是!鹽商能順順當當兌換到鹽斤,這營生也不至於做不下去,犯不上還操這份心。既然如此,二姑娘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萬錢搖搖頭:“她回遼陽了?”

“是!”,明叔說到這兒,奇怪道:“我竟不知她在京城也認識那些女真人,就在早兩日,她突然打發了一個老媽子去隱竹居送了張字條,就算是告辭了,匆匆忙忙的,實在也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兒。”

匆忙趕回遼陽?按理遼陽應該不會有什麼大事纔對!萬錢心中狐疑,卻也沒有說什麼,只又問起京城和其他各處的生意。

明叔一一稟報了,最後又問:“阿貴怎麼連京也不進就走了?我不知道爺明年想往哪兒走,還想拜託他理一理揚州殘鹽上的生意呢。”

“鹽法有變,他得回去跟姑太太商議。”

“哦!”,明叔點頭,復又說道:“還有一件小事,原本也不該拿出來說,只是……君哥以爲拖久了不妥,所以還是讓我問問爺的意思。”

萬錢皺眉:“怎麼?”

“揚州上有位紫鳶姑娘,爺還記得?”

紫鳶?紫鳶是誰?萬錢想了許久,赫然想起,揚州萬花樓上,他與少筠相對而坐,看樓裡的男人選花魁。而其實那天,他用重金投下了一個姑娘的初夜,爲的是有意在揚州諸位官老爺面前亮相。那個姑娘,似乎就叫紫鳶……

明叔看萬錢思索良久,不免提醒道:“這位姑娘,原是揚州府上萬花樓的姑娘,爺當初花了五百兩,爺只怕都沒在意?”

萬錢揮揮手:“後來我在揚州東街裡租了一個小院子給她,怎麼,她有什麼說的?”

明叔搖搖頭:“賀轉運使獲罪之後,這位姑娘就一直留在那個院子裡,大約也不甘心回到萬花樓伺候人,熬了這三四年後,也熬不住了,總是堵在留碧軒門前想找爺!君伯攔了幾次,那姑娘卻總是個哭字,所以想問問爺的意思?當初把她包下來是爲了應酬賀轉運使,若論道理,咱們一句不包了,她也無話可說。若論人情,也白養了這四五年了,就算是一隻貓一條狗,那也養出情意來了……”

萬錢沉吟了一會,說道:“無非個贖身錢,給了就是。那院子也花不了幾個錢,一併給她。”

明叔聽了點頭:“這麼着,人情就齊全了!”

……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兩更,大家都留言吧,這一章裡的東西,我都放在後面一章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