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初四當日李氏母女在樑府直到吃過晚飯纔回家。

少筠親自扶着母親回了房,纔回竹園。這一進門,就看見少原和清漪坐在棋盤前,正專心下棋。

侍蘭迎上來接過侍梅手上的物件,輕聲笑道:“小姐回來了,可乏了?”。因看見少筠看着少原清漪兩人,侍蘭又輕聲說道:“方纔少爺一臉不痛快的進來,問他他也不說,最後清漪拿了圍棋,說了兩句,兩人才下的棋。”

少筠看見不止少原雷打不動,連清漪也是眉頭都沒擡,也沒有去打擾,只讓丫頭們伺候着洗臉淨手換衣裳,才悄聲吩咐:“別告訴娘去,今日她累了一日了。侍菊,你去廚房拿幾碗熱熱的杏仁茶,備一點糕點,往娘房裡、竹園裡都送一份。”

侍菊答應了聲“早備下了”,就轉了出去,少筠一時沒事便在鏡子前發了一會呆。好一會,房內靜悄悄的只有投子的聲音。而後少原咳的一聲嘆氣:“哎呀!清漪,我輸了!你怎麼也不讓我一讓!”

少筠一下驚醒,淺笑着看兩人說話。

清漪臉上微微一紅,略偏頭道:“下回少爺若是想讓清漪讓一子半子的,也該一早吩咐。”

少原咬牙,有些狼狽的說:“好厲害的丫頭!本少爺若說讓我一子,你就真能不多不少讓我一子?”

清漪淺笑,眉宇間又有些怯怯的,叫人憐愛,可說出來的話卻是:“但少爺真想讓別人讓着您麼?”

少原看着清漪的模樣,又笑開,原先的狼狽變成了自信:“我初學,總有一天讓你不會再說這話。”

清漪又是一笑,這才站起來,盈盈給少筠行禮:“小姐,您回來了!”

少筠輕輕點頭:“姐姐今日還特地問了你,也賞了些小玩意給你們,你找侍梅看看去吧。”

清漪神色不變,手上握着的帕子卻絞成了一團,聲音穩穩道:“多謝小姐了!清漪何德何能!”

少筠觀人於微,自然知道清漪爲姐姐的一句掛念牽動了傷心事,因此沒有怪她,只是打發了她下去。

這時候侍菊捧着捧盒進來,看見少原已經下完棋和少筠坐在一處,凍得通紅的臉一下子笑開:“少爺!天冷得很,快喝些熱熱的杏仁茶!”

少筠笑看着侍菊:“侍菊,你小姐我,方纔從外面進來呢!”

反倒是少原不以爲意,只看了侍菊一眼,就接過侍菊手中的捧盒,掀開了,先給少筠倒了一盞,自己纔拿了一盞來喝:“姐姐,娘回房歇下了?”

少筠看着有些窘的侍菊,只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下去,才笑着對少原說:“今天出門長了什麼見識?”

少筠不提還罷,一提少原就紅了臉,支吾道:“什麼見識,不過就是些有悖聖訓的下流做派!”

“少原,怎麼呢?”

“表哥……”,少原嗤之以鼻:“不!少嘉哥!今日和他並轡騎馬,他倒說了一天的煙花姑娘!還說開了春,揚州城要選花魁,他要如何如何……”

少筠輕笑一聲:“誰問你這些!只問你今日見了什麼客!”

少原皺着眉頭想了想:“上午去了轉運使大人家,留了頓午飯;還有幾位判官大人,都是見了面,留了禮物孝敬就出來了。姑媽還說明天要往揚州府幾位大人府上去呢!姐,明天我能不去麼?看着他們那模樣,我只犯惡心!姑姑在官老爺跟前和在家裡兩個樣子,那一臉的笑,哎呀,能夾死幾隻蒼蠅!”

少筠一面聽一面拈了塊山藥糕,吃了兩口嚥下了,才說:“弟弟,你讀聖賢書所謂何事?難道不是爲考取功名、出仕爲官?你今日見的這些官老爺們,如你一般年紀的時候,難道不是一般念聖賢書、做清高雅事的?官場應酬往來,只怕與商家利來利往,並無不同吧?”

少原不以爲然:“是咱們家有求於人因此禮下於人,怎麼相同?商家重利,自古皆然,都是不入流的做派。我看那好端端的大人們就不一樣,詩詞歌賦,在朝堂裡必然是另一番模樣的!”

少筠聽了這些話,默然。誠然,她一個圈在竹園的小女子,哪裡見過什麼官老爺?或許另一個世界裡的那些人是真的不同也不一定呢!她因此沒有再反駁少原。

少原說得正興起,又不禁說到少筠房裡的清漪:“你看看清漪,真有點兒寵辱不驚的樣子。我在這裡看見她從來都淡淡的,總不見說什麼討巧的話,這纔是文人墨客的做派呢!姐姐,她家裡原先什麼模樣?”

少筠掂量了一下輕重,才慢慢說:“清漪的爹原來是轉運使大人的同窗,也是朝廷裡的大人。後來不知道犯了什麼事,一家子的人,男丁充軍,女眷都沒了官籍爲奴。轉運使大人想必與清漪的爹極爲要好的,因此想辦法籌銀子上下打點,最後才贖了她出來。這件事咱們箬姐姐姐夫在中間也出了力了,但清漪安置在哪兒都不合適,這才送到咱們家來。雖然大人們打點過了,說到底她還是官奴,咱們不刻薄她,外面的人則未必。少原你心裡有數,到了外面別混說。”

少原聽了少不得嘆息:“這樣的姑娘,竟落得如此田地!真是紅顏薄命。”

少筠沒有搭話,兩姐弟又說了幾句家裡的事情。少原很是生氣姑姑居然有要娶少筠做媳婦的念頭,但除了說些孔夫子朱夫子那拗口的文章外,也別無它法。少筠沒指望比自己還小的弟弟能給她指點幫忙,反倒開解安慰了少原幾句,就把弟弟送出去歇息。

第二日,揚州城飄起了鵝毛大雪。

少筠起來梳洗後,便往李氏房中問安。

纔出了竹園,少筠就看見遠遠的遊廊上,走來一位頭戴冠蓋的男子。

他披了一件大紅色的壽字寶相花錦緞斗篷,精神奕奕的臉,上有眉目疏朗。他的嘴角,微微掛着,無論什麼時候笑吟吟的和善模樣……

侍菊活潑,笑着揚聲叫道:“青陽少爺!”

少筠被侍菊那一聲攪得心也雀躍起來,清淡的臉上少有的漾出甜甜的笑容:“哥哥!這麼早呢!”

男子走快了兩步,而後略扶着少筠的手,替了一旁侍蘭的位置,同少筠並肩:“筠妹妹新年新氣象!前日貴府就上門拜訪了爹爹,今日爹爹不得空,我也不過跟着母親回訪。”

“哥哥新年吉祥!這麼說,哥哥見過我娘了?姨媽也在娘房裡?”

“是呢!妹妹快去見見我母親吧,她可掛念着你!”

你一言我一語說話間,兩人一起進了李氏的房內。

房內青陽的生母康李氏見了少筠,一番斯見自不在話下。而後兩位長輩想必有些話要傾談,李氏便讓少筠帶着青陽往府裡走動一番。

兩人走出來後,少筠纔想起來,今天姑姑一家以及少原仍舊出門訪客,家中並沒有什麼人非要去見不可,因此建議青陽不如去自己的竹園坐坐:“哥哥和姨媽來得不巧,姑姑一家子和少原今天出門訪客了,家裡就只有娘和我在家。若哥哥不嫌棄,不如去我房中坐坐吧。正巧,我做了個荷包,看看哥哥合不合心意呢。”

桑李氏和康李氏做姑娘時是姐妹,後來一人嫁做商人婦進了淮揚桑家,一人則嫁進官宦人家康氏做二姨太。兩姐妹曾經分隔多日,後來因爲康李氏的相公升了揚州知府,兩姐妹纔有機會重拾舊日的姐妹之情,掐指一算,少筠和青陽這對錶兄妹也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因此少筠作此邀請,青陽也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不巧麼?我看倒是碰上了個好時候。筠妹妹,我也好些時候沒到你那兒去坐坐了吧?”

少筠看了青陽一眼,正碰着青陽滿眼輕柔的正瞧着她。少筠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別開頭:“哥哥自進了府學,後又考中了秀才,想必學問大有進步,自然也就忙碌了。”

青陽看着少筠那微微別開頭的那一抹嬌羞,心中早就醞釀着的一股喜悅漸次涌了出來,浸透了四肢百骸。經不住,他伸出手,輕輕的握住了少筠:“筠妹妹,你還記得麼?小時候我也這樣牽着你。回回你從家裡跑到外面去,我都能找着你。”

青陽的手很暖,而他的話,讓少筠回到了小時候。她紅着臉,低着頭任他牽着:“小竹子才奇怪!任小竹子怎麼跑,你都能找着。爹爹和娘都找不着,你怎麼就能找着?”

青陽低低笑開,以一種滿溢着欣喜和滿足的語調嘆道:“可是呢!我記得姨父歿了的那一年除夕,你怨姨媽給你裹腳,一個人跑到永定河下躲着,說要等着姨父回來給你評理。家裡的人挖地三尺,就是沒把你找回來,偏偏還是我在永定橋下把你找回來。可見,無論你在哪兒,總是我才能找到你的,以前如此,”,青陽停下腳步,看着少筠,輕揚的語調中帶着一股安定:“以後,只怕都是的。”

有那麼一瞬間,少筠眼前空空,只剩下青陽的那一抹笑。而後,她開始明白青陽爲什麼要停下來用那樣一種既輕柔又肯定的語調和她說話。那一瞬間她便紅了臉,卻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青陽和她……十餘年的默契,許多話,輕輕一點,足矣!

作者有話要說:可能很少有文一開頭就給女主定了婚約的,hoho……8過……此處省略本文至少四十萬字,hoho

這裡看得明白麼?康青陽是少筠的表哥,姨表哥,家裡的桑少嘉也是少筠的表哥,不過是姑表哥。這一家子的關係就這麼多了,hoh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