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三月二十七,康青陽與樑苑苑成婚前一日,少筠一早起來準備。這一日李氏要領着少原、少筠以及清漪,偕同族裡的兩家體面人家,代表桑氏參加樑府的婚宴。

康梁兩家都是揚州府上有名號的人家,兩方家長又同是官場同僚,因此康老爺和樑老爺商議了,索性兩家分開開宴,如此也方便衆人周全了禮數。

侍菊聽了這消息捂着嘴笑,調侃道:“虧得咱們知道大小姐的爲人處世,不然還不說兩家人變了法子的兜紅包麼?分開請,人情是周全了,也難爲大傢伙都得備兩份禮!”

侍梅在一旁聽着覺得好笑,一面給晨起的少筠梳頭,一面看着收拾衣裳的侍菊:“瞧你多嘴的模樣!偏你刻薄人,也叫人惱不起來。你說你哪裡來的這一車子的話?”

侍蘭在箱籠裡選出兩套衣裳,又擡頭看了看侍梅說:“小梅子,你不知道你說了這樣的話,她才越欺負你!就是你,縱得她嘴巴刀子似的,誰都奚落!你也不想想,人家康梁兩家缺這點兒禮?兩淮上誰不是趕着送禮送兩份?偏她自以爲聰明!”

侍菊朝侍蘭吐了吐舌頭,又向侍梅說:“瞧見沒有?我的話在這屋子裡,獨獨你信一信,她麼,我可不敢惹!”

侍梅輕輕的笑:“咱們這三個人,你欺負我,侍蘭就幫着我,真真前世冤家!虧得小姐容得下。”

少筠忍俊不禁的看着菱花鏡裡的侍梅:“一大早的,我屋裡就飛來三隻多嘴多舌的喜鵲,我不容着,難道還能勾了你們的舌頭、叫你們都變啞巴?罷了!雀兒們,快些吧,要是怠慢了外面的喜宴,仔細着我娘叫你們都變烏鴉!”

三個丫頭都咯咯地笑開,侍蘭捧着衣裳上來:“真真小姐才鎮得住侍菊那張嘴呢!”

侍菊笑哼一聲,將穿過的衣裳掛在手上端了沐盤出去。侍蘭便將選好的衣裳一一展開:“一套是小梅子繡得胭脂紅榴花抹胸裙並一件半臂,一套是嫩黃的顏色,上頭的繡線是絲的,我記得小姐只穿了一回,就嫌它有些逾矩。不過今日人家的好日子,咱們也沾沾喜氣,可好?”

侍梅看了也說好:“這衣裳是小姐自己的繡工,自然比我那胭脂紅的榴花好的。而且主人家人人穿紅着綠的,小姐也不怕搶人家的光彩。”

少筠點點頭:“也好,便穿這個,頭上用那支累絲的靈雀銜粉梅的釵,也罷了。”

……

少筠一行人來到樑府時,少箬親自來接。李氏受寵若驚,唯獨清漪與少筠安之若素。

少箬將李氏等人送至一衆女眷中,又介紹了許多夫人太太,着實幫着應酬了一番,纔將少筠拉到一旁廂房:“筠兒,前兩日你打發楊叔送來不少乾貨、時鮮,富安那頭到底什麼樣了?”

少筠淺笑着搖頭:“姐姐操心的還不夠?我在外邊都聽聞你三頭六臂的能耐了!也該好生保養着。你放心吧,折色納銀那處,我籌了一萬一千兩銀子,應該足夠五千引鹽,應付官府也說得過去了。至於富安……我才從那邊回來,姑丈緊接着就下去了,我估計着隋叔叔和方叔叔心裡還有些打鼓,但是桑、趙、林三位應該是能穩住的。姐姐且寬心備完婚禮,到時候,咱們有多少計策也能算完了的。”

少箬吁了一口氣:“我想與你多說也不能夠,你瞧,鶯兒又在外邊喚我了!只是,你是閨閣姑娘,進去沾沾我們大姑娘的喜氣,多說兩句體面話,也算是幫我儘儘心吧。”

少筠答應了,兩姐妹就分頭行事。

少筠領着侍蘭,在樑府小丫頭的帶領下,去了她姐姐的東院。直到這時候少筠才知道,西院雖然是樑苑苑幼時的閨房,但確實因爲西曬而空置,眼下樑苑苑仍舊在東面的廂房裡待嫁,屋裡擠了一屋子的揚州閨秀。

昔日的樑苑苑顯是和少箬鬥氣!對此,少筠心知肚明,也不動聲色,而侍蘭自來謹慎,自然也不會多嘴。兩人在嫲嫲和喜娘的指引下,和樑苑苑以禮相見。少筠矜持而淺柔的說道:“賀喜樑小姐!只願小姐與康公子琴瑟和諧,攜手共老。”

樑苑苑因爲喜事將近,所以所着衣物均是喜慶的硃紅色。又因爲衣料都是綾羅綢緞,因此整個人彷彿籠了一層光暈,華美非常。她見得少筠媚若梨花,行動言辭都十分雅緻,心下也並沒有多少好感。只是她婚期臨近,也有十分矜持,因此淺笑着不開口,只是點頭作罷。

周遭的人並不知道兩人曾有衝突,對樑苑苑的態度也不十分意外,只道樑苑苑又來了一位貌美若梨花的好姐妹,便紛紛涌上來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笑。

一時間房內珠環翠繞的,嬌聲鶯語不絕於耳,鬧得連喜娘也過來湊熱鬧:“哎喲喲!要說康家公子麼?揚州府誰人不知是個才子呢!只是要說形容模樣,我只見過一面,就不十分真切了!不過!眼下咱們這裡可有一位正經是康公子的妹妹呢,問她一準知道!”

“誰!是誰呢?”

……

喜娘分開姑娘們,把一身嫩黃的少筠送到樑苑苑眼前:“樑小姐不好奇未來夫君是什麼模樣?咱們桑家的二小姐,正正是康公子的姨表妹!您問她,一準的準!哈哈……”

少筠紅了臉,真不知如何辦,侍蘭暗自着急卻不敢表露半分。樑苑苑臉上羞紅,眼中卻有一縷期盼,而周遭衆人,紛紛纏着少筠問。

熬不過去,少筠紅着臉,按捺住心裡的酸楚,很是靦腆的說道:“哥哥的生母是少筠的姨媽……有時候我也會跟着我娘見見哥哥。哥哥大名康青陽,表字君素。小時候康老爺怕他養不大,除了大名外,起了這個略有些女氣的表字。哥哥五六歲就啓蒙唸書了,七歲上正式進學唸書,十六歲那年就中了秀才,可見學問極好。”

說到此處,衆人譁然,都紛紛向樑苑苑道喜,說她好福氣,爹爹外祖都是官,日後的老爺也是官,連夫君,也是前途無量云云。樑苑苑十分羞澀,半低着頭,眸中盡是喜意和期盼。

少筠一路相看,心中喟嘆不已:哥哥……你的妻子對你有十分的期盼……一念到此,少筠只覺得自己今日來到這裡是爲了見證旁人的幸福,更是爲了認清自己的心。或許她也曾這樣幸福的期盼過,最後只能讓位於她人。當初的自己,就連期盼都覺得幸福,想必今日的樑苑苑也是一樣的,既然如此,合該誠心祝一句百年好合吧!

衆人又圍着樑苑苑與少筠不住的問人品如何、模樣如何、身高如何……

少筠漸漸平了心情,淺淺笑着說:“青陽哥哥的人品麼,自然是好的。脾氣也好,我自小到大,也沒見他肯用一句重話說下面的僕人,哥哥家裡也都知道哥哥是個好脾氣的人。模樣……哥哥玉樹臨風,真當得起南北朝時謝玄說的那句‘庭中芝蘭’的風儀。”

少筠說到這兒,不少姑娘笑彎了腰,連喜娘也說:“哎喲喲!什麼玉樹、什麼芝蘭,我哪能知道這樣的詞?當真是念過書的姑娘有這能耐!樑小姐,您這門親事,羨煞了多少揚州府的姑娘喲!”

這時候一位紫衣姑娘撇着嘴說:“康家哥哥是不錯,可是樑姐姐也是揚州上有名的美人啊,才學也好!旁人羨慕姐姐,怎麼不說揚州府上的公子都羨慕康家哥哥?”

喜娘連忙笑嘻嘻的圓場:“是是是!所以才說天作之合!樑小姐與咱們康公子啊,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那紫衣姑娘聽聞了撇了撇嘴,卻也沒再說什麼。

這時候少筠身邊的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拉着少筠,嬌聲嬌氣的:“姐姐……你這衣裳上的刺繡真好看,是什麼花樣子的?我家去讓家裡的繡娘繡出來。”

少筠低頭一看,那小姑娘態度十分嬌憨,叫人一看就喜歡。少筠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是粉梅的花樣子,因想到春天花瓣飛舞的模樣,便隨意散了些出來。小姐若是喜歡,改日少筠畫幾張花樣子送到府上便是。”

小姑娘聽了很高興,忙說道:“真的麼?只是我爹爹任期快到了,只怕……”

少筠心中一動,便淺笑道:“小姐府上是轉運使府上?您放心,動筆畫幾幅花樣子並不花多少時間。”

小姑娘咯咯一笑,放開少筠,略退一步,向少筠行了平輩之禮:“我叫芷茵,蘭芷芬芳的芷,綠草如茵的茵,多謝姐姐!”

少筠也連忙回禮:“小姐不要客氣纔是!”

直到這時,一屋子的人都被兩人的對話吸引到少筠的衣裳上來。

少筠今日是一身嫩黃的細布棉裙,料子也算十分輕薄了,上身是一件交頸中衣,領口和袖口鑲了嫩黃的寬邊;最出色的是外面的一件半臂,側裡岔出一支粉梅,上面疏落、密匝得繡了一簇簇的梅花,衣裳的前幅後幅又星星點點的散落着粉梅花瓣,彷彿是那株梅樹經不住春風吹拂,將花瓣揚了個滿天滿地。

風在衣上落粉梅,留白之處聽春風。這件衣裳,也算是春意盎然,心思別緻。

人人稱歎,便有人笑道:“真是芷茵好眼光!這衣裳的心思十分別致,深得國畫留白風韻,連春風吹拂的意境也描了個十足!可見桑姑娘不僅女紅十分精湛,就是畫畫的功底也十分了得了!只是可惜了不是錦緞的衣裳,若是,無論從哪兒看,都瞧不出破綻了。”

桑少筠聽了這樣的評價,連忙向說話的人致謝,又淺笑着淡淡道:“小姐是少筠知音了,只是少筠也不敢逾矩,穿了小姐們才能穿的綢緞……”

那人聽得少筠這樣安分守紀,也寬和一笑。就在這時,那紫衣姑娘看了兩眼少筠的衣裳,又有些不屑的向剛纔說話的姑娘說:“梅英,有人將比你引爲知音呢,不知道你有沒有琴可摔?不過照我說,也別輕易玷污了‘知音’這兩個字,千百年來,能有多少真正的知音呢!何況還是三教九流的人?”

那名喚梅英的小姐輕輕蹙了眉,卻也沒有出聲,只對着少筠淺笑致意。少筠微微偏了頭,只一笑而過,卻沒有忽略掉樑苑苑臉上一閃而過的輕蔑。

大約這就是人吧!人以羣分,自古而今,從來如此,又何必自尋煩惱。

可插曲到這兒並沒有結束,紫衣姑娘掃了一眼芷茵,又睨着少筠,很是驕傲的:“果真就是商賈人家,去到哪兒都帶了一身銅臭!芷茵妹妹,你仔細着了!你爹爹是轉運使大人,別叫人佔了便宜也不知道!”

這話有點兒過分了!少筠忍不住眯了眯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芷茵年紀極小,不十分會聽人家話裡的玄機,只當紫衣姑娘說她,當即漲紅了臉:“你說誰佔了便宜?我喜歡這位姐姐的衣裳有什麼錯?就是討要兩張花樣子,又礙了你什麼事?難道你沒有討過花樣子?!”

紫衣姑娘一下子紅了臉,連樑苑苑也目瞪口呆。一旁的梅英連忙一手拉了少筠一手拉了芷茵,笑道:“淑芬瞧着苑苑大好的日子,她也心癢癢的毛躁了!芷茵妹妹只不要與她拌嘴,走走,咱們不要圍着苑苑,叫她一整天的臉紅。咱們一邊去,和少筠說說這針線活計,可好?”

……

作者有話要說:內幃小姑娘的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