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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的一日少筠很安靜,只是上院裡晨昏定省。李氏似乎也接受了少筠的說法,因此沒有再拿話來叫少筠爲難。反倒是少原因爲在外面聽了些閒言蜚語,回來圍着問少筠,那態度中多少有不讚賞少筠惹了這麼多是非的意思。

少筠素來十分能猜度人心,何況這個是她從小一塊兒長大的親弟弟!眼見自己的家人都肯聽信謠言而對她不滿,少筠多方鬱積的怒火,一下子涌了出來,當即一拍桌子,當着李氏、少原的面,把少原房中的清漪、跟着李氏的靈兒、彩英以及旁的愛嚼舌根的三兩個丫頭都提了出來教訓:

“你們中間有世代爲奴的,有賣身爲婢的,放在外邊,不比誰更高貴些!桑家宅門裡再不濟,沒有虧你們吃穿用度!”

“再者,既身爲下賤,就該自尊自強,而不是跟着旁人糟踐下賤者,更不是硬充高貴鄙視下賤者。倘若連自己的身份都糊塗了,就休怪我今日給你提醒!從今日起,你們幾人罰米糧一月,五日內不得碰腥羶,日後再有僭越、胡言亂語着,家法棍棒伺候!”

李氏嘴角扯了扯,卻深知自己女兒的脾性,因此沒有做聲;少原看見清漪受罰,雖然不至於打罵,還是叫他如同摘了他的心肝一般坐立不安。少筠淡淡的看了弟弟一眼,然後低喝道:“侍蘭,叫她們都下去!你們也都下去!”

可能少筠極少在家裡發怒責罰僕人,這一下倒是弄得人人都不敢吱聲,連侍菊也都是連忙就幫着把衆人拉下去了。

等到房中只剩下母子三人的時候,少筠心中的火氣只增不減,偏偏發不出來,只悶悶的坐着。李氏想了想終是明白,少筠這頓委屈大的已經經受不住更多一點的刺激!她嘆了口氣,拉住少原教訓道:“外邊的話,你聽聞了何必再叫你姐姐知道了難受?你不知道你姐姐……總是我這做母親的不中用,反而叫孩子們受這樣的委屈!”

少原十分委屈,扁着嘴說:“外邊的話,原兒哪敢往家裡說?府學裡的同窗,人家家裡的姐妹,誰不是日日琴棋書畫就過了,誰能傳了半點名聲出來?我聽着同窗議論小竹子,心裡怎能高興姐姐這樣被人議論……何況這事與清漪什麼相干,小竹子就是和我生氣,也犯不上拉扯她,誰不知道她出身名門,做人最是溫柔周到……”

少原話沒有說完,少筠“啪”的一聲拍案而起:“誰是出身名門?我一個正經戶籍的主人家犯得上拉扯一個官妓?樊清漪好,再好也就到這兒!今日當着母親、當着少原你的面,我將少箬姐姐的話再說一遍!樊清漪這身份,你願意眷顧她,家裡人願意給她個安穩位置,你最好放明白點心思,也叫她放明白點心思!下次她敢在外面罔顧自己的身份胡說一句半句,我肯立即叫她明白她的身份應該在哪兒!少原你胡鬧也得有個度!你如是寵愛一個身份低微的官奴,要將她當成名門閨秀來供着,那日後你要將你的妻子放在什麼地方?你連孔夫子、朱夫子的倫常之道尚且讀的不明不白,這些年的書白唸了?我這樣兩頭受氣的奔波家中生計,就換的你連是非都不懂分了?!”

連珠炮似的話轟的少原目瞪口呆,連李氏也跟着站了起來。而少筠,一番炮轟下來,只覺得頭昏,又一屁股坐下來,一言不發的漲紫了俏臉。

李氏大驚之下看見少筠此況,忙上前來摟着少筠:“筠兒!你弟弟還小,還不懂事……”

少筠聽聞此話,悲從怒中來,不由得雙目蘊淚看着李氏:“娘……女兒,今年多大?”

李氏一愕,心中懊惱傷心,眼淚滾珠似的滾下來:“我的兒!原是我錯了!惹了你傷心!娘知道你委屈了,說來說去,都怨你爹丟下我們孃兒三個就去了,都怨我這做孃的不中用,叫你小小年紀背了一族人的生計……”

少筠抿了嘴,死死忍住纔沒有掉眼淚。而一旁的少原早就呆了,忙忙的抱着李氏少筠的膝頭跪下:“都是原兒胡鬧,叫娘和姐姐傷心……都是原兒胡鬧……姐姐別生氣了,少原日後、日後定不胡亂說話,也管着清漪,不許她胡說……”,說着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李氏少筠看了少原這樣子,原本的一肚子傷心難過,就想被他一頓眼淚給沖走了似的,不由得又笑了出來。兩人雙雙扶起少原,李氏因說:“你總想着你姐姐這點難處,也別在她面前撐少爺的派頭。你們倆,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疼你,希望你少受點兒苦,卻也不能看着你還叫你姐姐受委屈!你快些和你姐姐道惱!”

少原聽了這話,忙爬到少筠膝頭,又使了小時候牛皮糖的本事,百般扭着少筠,又是起誓又是賭咒的,直扭得少筠沒了法子,咬牙切齒的戳了少原一指頭:“原是我上輩子欠了你的,這輩子,要給你做牛做馬的還!”

少原靦腆的笑了:“纔是我上輩子欠小竹子的,這輩子要使了渾身的勁兒來哄你高興!”

少筠終是釋然笑開來:“原兒,姐姐不是願意苛刻你,更不會刻意苛刻清漪那丫頭。但是你必須記得,你一味的把她當成昔日的千金小姐,於她有害無益,與咱們家也有害無益。總歸她在咱們家做丫頭,不合規矩,知道麼?”

少原低頭受教:“姐姐的話少原記得了,日後少原學着穩重些就是!”

少筠點點頭,母子三人收拾了臉上淚痕,又親親熱熱的說了好一會話,那靈兒又進來稟報說:“二太太,東街康姨太太和康公子來訪,馬車已經進了二門了。”

李氏和少筠對望一眼,李氏又嘆氣站起來:“我這就去迎進來!”,說着李氏又轉頭對少原說:“今日府學放假,你也別到處跑了,跟我見見你姨媽和你青陽哥哥吧。”

少原答應了一聲,便跟着李氏一同往屋外走去。

剩下的少筠少坐了一會,便起身離開上院,領着侯在門邊的侍菊侍蘭回自己的竹園。

侍蘭看見少筠淡淡的,因擔心,不免拉着侍菊走快兩步,低聲問少筠:“小姐,不如咱們換了衣裳,出門走走去?”

侍菊也附和:“正是呢,好多日子不曾鬆快鬆快。”

少筠知道兩個丫頭擔心她,又不肯輕浮的相問,因此心裡微微醞釀了感動,便一左一右的拉着侍蘭侍菊的手,輕聲道:“我沒事,該來的總要來,避不過,也罷了。”

侍蘭皺了皺眉,又看了侍菊一眼,正要說話,卻被侍菊搶了先:“昨夜拉着小梅子問話,我們三人都十分不明白,按說康梁兩家十足的名當戶對,就算那康少奶奶十分不如意,康老爺看在同城爲官的份上,也不至於這樣着急又張揚的要給青陽少爺納妾呀!小姐,這裡頭究竟是什麼蹊蹺?”

少筠皺了皺眉,暗地思量。此事萬錢與箬姐姐都有論及,大約是桑氏在她的運籌下大有起色,有人便惦記她這分能耐。粗粗一看似乎也成道理,但細細一想,總還覺得欠了些什麼。她桑少筠雖然有些本事,但是至於讓人這麼惦記麼?更何況,她若嫁入康家爲妾,桑氏的產業自然而然就與她無關了,屆時,她一無富安根基,二無強大資本,僅憑一些稚嫩能耐,能給康府帶來多少好處?想到這兒,她也覺得有些迷糊:“我也不知道!我總覺得這中間還有一些東西應該被我忽略了……”

侍蘭想了想,才說道:“既如此,小姐且暫時按捺,只看看康府究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少筠點了點頭,又掃了侍蘭一眼,淺笑道:“你覺得今日教訓那幾個丫頭,是我浮躁了?”

侍蘭抿抿嘴:“偏生昨日不是我跟着小姐,我也不知道……”

少筠笑了笑,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昨日遊湖,樊清漪當着何夫人、梅英、芷茵幾位的面,直呼我爲‘小竹子’!”

侍蘭抿嘴,侍菊捂着嘴低呼:“她當她還是小姐麼?!就是咱們自小同小姐一塊兒長大,落在外客跟前,也從來不敢這樣稱呼小姐!”

侍蘭橫了侍菊一眼,謹慎道:“不說在外客跟前,就是在竹園,我們三人幾時這樣稱呼小姐?小姐是覺得清漪那心思……”

少筠搖搖頭:“難說得很!素日我待她,多少有點兒惺惺相惜的文人脾性,私下裡不十分講究這些,是爲我珍惜她,不願輕賤她的緣故。可今日又是兩樣,因她要進少原弟弟房內,這份心思就不能容了,不然日後只怕收拾不完的殘局。”

侍蘭點點頭,表示明白。而侍菊則低頭抿嘴,沒有說一句。少筠看見了皺了皺眉,推了推侍菊:“你怎麼?你還惦記着?果真如此,倒叫我爲你操心了……”

聽了這話,侍菊忙擡起頭來,笑道:“小姐操不完的心,怎麼還替我操心?我沒事!小時候麼?早忘乾淨了!”

少筠細細看了侍菊,還是在她的笑容裡捕捉到一絲的不自然。少筠嘆了一口氣,埋怨道:“怎麼又是一個死心眼!罷了,我不勉強你,你慢慢思量着。約摸你糾結夠了,自己就能想通了。”

侍菊想了一會兒,又一下子笑開,十分開朗的樣子:“小姐,真不去外邊逛逛?”

少筠搖搖頭:“哥哥許久不見我,必然想見。如此,我不該避開去,該給他個軟釘子!”,說着加快了腳步,又吩咐道:“咱們回竹園,你們三人與我一道參詳那煙雨賞梨圖該怎麼繡才顯得出那白色的出色來。至於旁人……關了園門,外客一概不見!”

……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就能知道康家是怎麼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