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一個星期,阿金狀態都不怎麼好,中間上去過幾次腫瘤科,沒走到病房門口又返回去了。
這天,她正在給一個病人滴眼藥水,被五官科的實習老師叫了出去。
老師告訴她,李華可能不行了,腫瘤科的人打電話讓轉告阿金,如果有空就過去看一眼。
她跟老師請了假,一口氣從樓梯跑上去,護士站的人告訴她,李華的情況很糟糕,已經開始“七竅出血,”阿金死活都不信。
當她走進病房的時候,一切都顯得非常安靜,死氣沉沉,空氣中散發出一種死寂的味道。
李華面無表情的躺在牀上,他已經骨瘦如柴,雙眼陷進了了眼骨,看着很可怕,阿金是見過很多瀕臨死亡的病人,也收過屍體,可是李華的樣子,還是深深的震撼了她。
李華的爸媽坐在牀邊,沒有一絲表情,他們的眼淚已經流乾了,也許現在能做的,只是陪着自己的兒子走完最後的人生路。
阿金走到牀邊,想拉着李華的手,感受一下他最後的體溫,她不願意把這當成一種道別,她希望對他而言,是一種新生。
那是一雙怎樣的手啊,阿金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手指上已經沒有一點肉,只有薄薄的一層皮包裹着,他已經沒有力氣,阿金輕輕的握着,看着李華的眼睛說:
“你好,我叫阿金,很高興認識你。”
旁邊李華的爸媽突然擡起頭看着她。
“聽說你比我小三歲,做我弟弟好不好?”
李華的手指動了一下。雖然它是那樣的輕微,阿金卻真實地感覺到了。
“你喜歡溜冰嗎,我不會,改天教我吧。”
李華的爸媽已經泣不成聲,阿金自己也流下了眼淚。
“你馬上就要去開始新的人生了,恭喜你了,從今天起你要記住,我是你姐姐,不管走到哪,都不能忘了我。”
說着,阿金伸出手,在他的鼻子上輕輕的颳了一下。又俯下身,擡起李華的手,讓他刮自己的鼻子。
這次,和以前都不一樣,他的手指用不上力量,只是輕輕的捱上,便滑下去了。
阿金哽咽着:
“這是我發明的,只屬於咱倆的秘密。來生,你要記住,用這個方法來找我。”
說完,她張開雙手抱住了只剩一把骨頭的李華,停頓了一會,便起身了。
準備離開的時候,李華的媽媽叫住了她,
“這個東西是你送給他的吧,他之前一直緊緊的握在手裡,直到這兩天手上沒有了力氣,不能蜷縮,我們纔拿出來。”
阿金看到牀頭的桌子上放着一個大力水手的掛件,那是進隔離室之前,自己送給他的。
“他很喜歡這個禮物,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準備讓他帶走。”
“不介意,那是他的東西,他應該很開心可以帶着它。”
說完,阿金轉身離開了,
走的時候,她清晰的看到李華臉上流下了兩串長長的眼淚。
第三天,是聖誕節,阿金在宿舍來回徘徊,想着李華躺在病牀上的樣子,她不知道該怎麼辦。這個時候,萌萌跑回來,一把推開門,她氣喘吁吁的告訴阿金:
“他死了!”
看阿金沒反應,又重複了一遍,
“李華死了!!”
“知道了。”
阿金平靜的回答着。
“全科室的人都去送他,你去不去?”
阿金搖了搖頭,從牀邊提了一包東西,起身離開宿舍,獨自去了樓頂。
這會正值12月,不至於很冷,但是風很大,阿金站在樓邊往下望,醫院裡麪人聲鼎沸,大家都在準備着過節,個個臉上洋溢着笑容。
“家裡應該雪很大吧,停了以後就會結冰了。”
阿金想起小時候每次下完雪,她和弟弟都會手拉手在門口滑冰;
還有護校的時候,她跑去學溜冰,沒有人教自己,把手腕摔腫了。
從那以後,她再也沒去過溜冰場。
可是現在,她很想學,而且有個小男孩說他可以在冰上跳舞,阿金很想看。
天逐漸黑了,阿金找了一塊木板坐在樓頂,打開袋子,裡面是她早上去超市買的東西,上次不知道李華喜歡吃什麼口味的,亂七八糟買了一堆,那次,他告訴她,他不挑食,只要是阿金買的,他都喜歡吃。
所以,這次,阿金又買了一堆,每個口味都有。
袋子裡還有一個CD,幾盤音樂碟,那是他最喜歡聽的歌,阿金把音樂放開,聽到了那首熟悉的歌曲:
“你看那花兒都謝了,
你看那海兒都哭了,
你知道我會永遠永遠等你給我的回答;
讓我們忘了那片海,
讓我們來世再重來,
讓我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永不再分開。”
他說過很喜歡韓紅,覺得她很堅強,充滿了正能量,一直都很積極努力的面對人生。
李華一直都不服輸的跟病魔做鬥爭,雖然他走了,但是在阿金心裡,他是勝利者,至少,活着的每一秒,他都在努力,每一分鐘,都是有價值的。
阿金擡頭望向天空,繁星點點,隱約中,她看到了李華的臉,他還是那樣,露出燦爛的笑容,偶爾做個鬼臉。
“聖誕節快樂!”
阿金伸出手指,對着空中颳了一下他的鼻子,她相信他能感受的到。
“記住這個動作,下輩子一定要來找我,這是暗號。”
阿金拆開薯片,每一種口味都嚐了一片,她要記得這種味道,記得曾經有個小男孩最愛吃的就是薯片。
“你一定要好啊,我會想你的!”
阿金對着天空大喊,她從來不相信鬼神,但是此刻,她覺得李華的靈魂就在上面看着自己,她希望人真的有三世輪迴,這樣,他就可以重新投胎做人了,也許有一天,他們能再次相見,他還是穿着簡單的牛仔褲,白球鞋,黑色的T恤,對着阿金笑,然後伸出手刮她的鼻子,
“你好,我是李華,這是我們的秘密。”
那晚,阿金在樓頂坐了很久,久到空中再也看不到那張熟悉的笑臉···
一連幾天,阿金精神狀態都很差,李華的父母已經火化了他的遺體,離開醫院的時候,他們留了一張紙條給阿金,上面只有一句話:
“要堅強,他不希望看到你這樣,謝謝,曾經你爲他做的一切,保重!”
合上紙條,阿金面無表情,臉上留下了兩行長長的淚水。
晚上,她獨自一人回宿舍,寒冷的風,吹亂了她的長髮,阿金拉了拉衣服,長長的林蔭路,更顯出了她單薄的身軀和孤獨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