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王之事再度擱淺,趙構身邊的那些大臣就建議趕緊離開蘇家灞,否則蘇蔬不會善罷甘休,一旦她再度提及,不好回絕,真的把她惹怒,憑朝廷手裡這麼點兵力,是對抗不得的。
趙構卻不這樣想,同金人比起來,蘇蔬不是最可怕,另外他有私心,幾年前同蘇蔬一道出使金國,他對蘇蔬分外傾情,如今重又相逢,他不捨離開,於是便在蘇家灞住下,按他的心思,多年前自己只不過是個羽翼未豐的少年,如今卻是堂堂一國之君,今非昔比,蘇蔬應該能對他另眼相看,若非如此,蘇蔬爲何冒險去救他?
他就不想想,蘇蔬當初是怎樣拼命拒絕他老子徽宗的。
他們這裡謀劃,蘇蔬那裡也不閒着,被趙構婉拒,蘇家灞的人都有點惱怒,趙構如今身如浮萍,顛沛流離,蘇家灞能出手相救他應該感激,論功行賞蘇蔬也當得灞主,趙構着實是不識擡舉。
蘇蔬卻不以爲然,早晚讓趙構主動開口對自己冊立,先讓他得瑟幾天。
時值中秋,蘇家灞上下忙碌準備慶祝,不僅僅有美食,還有煙火燃放,更有以趙構爲首的賞月大會,地點選在蘇家灞的練兵場。
wωω ▪TтkΛ n ▪℃o
初時谷地山曾有些擔心,如今趙構被金人追的不得安生,而他身邊除了幾個大臣,家人都被金人擄走,僅有的幾個妃子也和他分路逃命,如今下落不明,谷地山擔心,這樣的時候趙構還有心情賞月吃筵嗎?
蘇蔬冷笑,“他不僅有心情,還非常高興。”
果如她所料,趙構興致非常高,天公作美,中秋之夜天氣晴朗,皓月當空,微風輕拂,練兵場上四處燃着火把,熱菜冷拼,瓜果梨桃,當地人自釀的美酒,趙構當真是樂不思蜀,看了煙火燃放之後,又與諸位大臣並司空軒武和藍雲闊等人吟詩作對。
趙構非常聰明,明知道來蘇蔬這裡的人很多都有一段“罪行”,宛若被逼上梁山,司空軒武當衆高喊過造反,藍雲闊殺人潛逃,蔡文琦是罪臣蔡京的女兒,完顏宗豪和術虎巴阿等是金人,他一概裝聾作啞,一者,那都是前邊徽宗和欽宗的事,孰是孰非難以論定,再者,他現在需要示好而非樹敵,這一點他比哥哥欽宗不同,若是換了他,繼位後絕對不會大刀闊斧,一下子砍殺那麼多重臣,即便蔡京等有罪,那也得循序漸進,何況罪與不罪,他覺得都是在對自己的效忠上。
蘇蔬在趙構身邊陪着,趙構仰頭望月,知道蘇蔬不懂寫詩作畫這些風雅之事,有意讓她出醜,非是爲了報復,出使金國那次,蘇蔬在牀上把他好頓折磨,他記憶猶新,他現在讓蘇蔬作詩,其實是爲了擡高自己,蘇蔬不會,他隨口就來,然後讓蘇蔬對他刮目相看。
“蘇愛卿。”他轉頭看向蘇蔬,如此稱呼,是無可奈何,直呼其名有些不妥,稱呼她爲灞主,更覺彆扭,畢竟這個灞主非官方稱呼,而是蘇蔬自己取的類似暱稱,上不了大雅之堂。
“如此良宵,朕和諸位愛卿都賦詩助興,你也口占一首如何?”
蘇蔬看他笑眯眯的一雙眼,有點色有點幸災樂禍,心裡明朗趙構的意圖,至少不是好意,她道:“臣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遑論作詩。”
她一謙虛,趙構和那些大臣就樂了,想蘇蔬不過是美貌,卻無大才,不過女子無才便是德,也不差什麼,只是沒等趙構開口說朕口占一絕給你聽,蘇蔬迅即道:“但是鼓搗一兩首還是可以的,主要是我蘇家灞人才濟濟,勿論臣的夫君司空將軍,藍大人谷大人術虎大人等等,哪個不是出口成章,華彩斐然,耳濡目染,臣也就多少懂了些,今晚,我就勉爲其難的吟一首助興。”
趙構心道,你還不得弄個“一座寶塔日邊出,頂上細來底下粗,有朝一日倒過來,底下細來頂上粗”那樣的東西糊弄。
沒料想,等蘇蔬開口卻語驚四座——
未卜三生願,頻添一段愁。
悶來時斂額,行去幾回頭。
自顧風前影,誰堪月下儔?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樓。
這首是《紅樓夢》中賈雨村所做,蘇蔬借用來,反正趙構等人也不知道誰是曹雪芹,誰是賈雨村。
趙構帶頭稱讚,連說好好,就連司空軒武都吃驚不已,老婆何時學會寫詩作詞了?
只是趙構身邊那個內侍羊福,在出使金國時和蘇蔬既已認識,曾被蘇蔬數度奚落,對她就沒有好印象,聽一貫放浪不羈只會惡搞罵街的蘇蔬居然會寫詩,撇嘴道:“好像皇上說的是寫月,您這首卻寫人多一些。”
蔡文琦早對趙構恨之入骨,老爹蔡京畢竟是趙構的哥哥所害,她正無處發泄,手指羊福道:“你會你來首試試,站着說話不腰疼。”
羊福怒,心說你不過是個罪臣之女,若非皇上仁德,就該把你株連,剛想斥責蔡文琦,蘇蔬知道他開口必定會引起蔡文琦更大的不滿,搶話道:“我本想寫月多些,只是,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所以,寫人多些。”
她前番那首詩,在趙構看來明白她是雙關之意,看似在說一個女子的心態,卻在表達蘇蔬她自己想封郡王得不到皇上點頭的哀慼,而這句“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趙構更明白,蘇蔬的意思是,她對自己忠心耿耿,奈何自己卻沒有對她寵幸,一個郡王而已。
羊福卻依舊撇撇嘴,不以爲妙。
蔡文琦扯了扯蘇蔬的衣袖,朝羊福努努嘴,低聲道:“師父,他欺人太甚。”
蘇蔬拍拍她的肩膀,然後轉頭對羊福道:“李後主的那首最好,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是一個太監上青樓。”
呃?當即,所有人都怔住,李煜的《虞美人》被蘇蔬無情的篡改,卻篡改的非常奇妙,太監上青樓,無計可施,無東西可用,豈不是愁,豈不是羞,豈不是辱。
羊福也聽明白,看蘇蔬暗自把牙咬得咯吱吱響,卻也無可奈何,趙構雖大,這裡卻是蘇蔬地盤,並且他們都是在逃難中,實力不及蘇蔬,還需要蘇蔬的庇護,唯有把腦袋扭到一邊。
蘇蔬呵呵一笑,心道,你自取其辱,怪不得我。
蔡文琦卻驚呼“師父大才”,此後,她就把這句“問君能有幾多愁,恰是一個太監上青樓”反覆吟詠,故意氣羊福,此是後話不提。
中秋宴飲完畢,蘇蔬恭請趙構回去安歇,趙構卻道:“愛卿莫若送朕回去,朕有些話對你說。”
難道是冊封郡國之事?蘇蔬心裡暗自歡喜,遂讓谷地山吩咐人收拾場地,又讓司空軒武先回家等候自己,她陪着趙構來到他的住處,一座二層的木樓,立於溪水邊,清幽雅靜。
樓內燈火閃閃,窗前樹葉婆娑,秋蟲呢喃,更顯靜謐。
羊福給趙構和蘇蔬二人看茶,然後退至門外侍立,奴才命其實也可憐,即便趙構睡下,他也只能坐在離趙構不遠的地方等着隨時傳喚,極少有整夜酣睡的時候,之前在宮裡還好,太監宮女多,他作爲掌事太監只吆五喝六便可,如今趙構身邊唯有他一個內侍,他就得辛苦。
趙構也不喝茶,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蘇蔬,淡色衣衫,素髻無花,燈火闇昧下一張臉美到極致,生下兩個兒子,卻絲毫不見歲月的痕跡,只不過多了幾分成熟和端莊,更添風韻。
“蘇蔬。”趙構改了稱呼,聲音輕柔得就像司空軒武在呼喚自己,蘇蔬心裡突突,感覺趙構有點不懷好意。
她端起茶杯小呷一口,穩穩心神,驀然擡頭看趙構道:“皇上,有事?”故意裝着無所謂。
趙構眯着眼,一副遙想當年的模樣,站起,在地上踱步,蘇蔬看他,果然有當年徽宗的風度,文雅有餘,神武不足。
趙構道:“還記得當年出使金國嗎?你我在青州時,那次,你真把朕好一番折磨。”
蘇蔬明白,他說的是那次他藉着冷爲由,要和自己同牀共枕的事,不提這個還好,提起這個蘇蔬更來氣,他們父子沒一個好東西,卻也不敢當着趙構這樣說,他好歹是皇上,唯有道:“當時年幼無知,胡亂鬧。”
趙構忽然立在她面前,慢慢蹲下身子,和她面對面道:“蘇蔬,你剛剛的那首詩,朕懂,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樓,朕是蟾光,你就是玉人。”
他癡癡的樣子,更像徽宗,蘇蔬笑道:“皇上你領會錯了,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趙構又道:“你還說,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朕懂,你怪朕不對你冊封,只是蘇蔬,郡王有何好,不如,不如……”
他想說不如做我的妃子,只是沒好意思說出口。
蘇蔬卻心裡明鏡似的,道:“沒辦法,我有兩個兒子,得替他們打算,皇上您瞧不起我,區區一個郡王而已,如何就這般困難呢,連交趾那樣的賊人我大宋都能封賜,爲何我這樣的忠臣不能,說來讓我寒心,讓蘇家灞所有的將士都寒心,可憐他們爲你拼命抵禦金人,死傷無數,誰的命都是命。”
趙構道:“非是朕不想封賜你,只是沒到合適時機。”
蘇蔬冷笑道:“您在我蘇家灞,金人安能不知,是不是非得到了金人兵臨城下時,你再告訴我的將士們,你是如何器重他們?”
趙構心裡一凜,忽然就怕。
蘇蔬發覺了他這個表情,感覺自己的話應該起了作用,趁機道:“皇上您更是不器重我,您安歇,我告退,我如此無能,大不了解散蘇家灞,金人如何對付,您另請高明。”
她說完起身就走,趙構急忙道:“朕沒說不封賜,只是沒想好冊立你這蘇家灞爲什麼郡國罷了。”
蘇蔬掉頭就拜:“謝主隆恩,臣已想好,就爲距南郡國。”
她話音剛落,突然門大開,門口呼啦啦跪下蘇家灞衆多將士,齊聲高呼:“謝主隆恩!”再對她拜:“恭賀大王!”
趙構登時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