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老夫人橫眉冷對,兩個人第二次見面不歡而散,蘇蔬再次陷入困境,先前爲盤不到店面而發愁,現在是沒有銀子付款而上火,所謂一文錢憋倒英雄漢,更何況是四百五十兩,縣太爺的薪俸一年都不足百兩,這樣一大筆錢,真是把蘇蔬難住。
約定付款的期限就要到,若交不出那四百五十兩,店弄不到,定金也打水漂。她挖空心思的想辦法,自己認識的人數得過來,司空軒武遠征,宋江雄踞梁山,姬少遊的錢來路不正,還有誰呢?
她脫了鞋,赤腳在厚厚的波斯毯上走來走去,心煩意亂,一會兒於壁爐前烤烤,一會兒在胡牀上躺躺,一會兒擺弄擺弄紗帳,一會兒撓撓腳心,哎呀、啊呀、天啊、娘啊的嘆了半天,再噗通往地毯上一倒,無意間瞥見房中的屏風,各扇皆是仕女圖,人物或伏案或回眸或撫琴或賞花,各各儀態萬方,由此就想到李師師,也是這樣的溫婉端雅。
李師師!蘇蔬把眼珠子左轉轉、右轉轉,豁然開朗,對啊,我找她借錢,她可是享譽京城的名ji,達官貴人趨之若鶩,而徽宗對其更是寵愛,只怕賞的金銀珠寶堆滿了屋子,區區幾百兩,她應該不會不借,李師師爲人仗義疏財,曾慷慨解囊幾千兩犒賞邊防將士,蘇蔬早就知道。
想到此,她一下子跳起,高興的喊着燕兒和襲香,“快快,快快,給我備車!”
之前去過李師師處,路徑熟識,她於市集買了些乾果糕點之類的東西,獨自一人駕車,午間來到李家。
叩門,仍是那個李媽媽,見是蘇蔬,再往她背後看看,沒有徽宗,臉上本就鬆垮的贅肉瞬間耷拉下,冷眼問:“你來作何?”
蘇蔬明白,她是狗眼看人低,以爲自己不過是皇上的馬童,道:“替我家大官人給師師姑娘送些東西。”
李媽媽伸出手來,“交給我吧。”她心裡道,換身衣服就不認識你了,想泡妞,沒有大把的銀子,門都別進。
蘇蔬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李師師何等人物,達官貴人都難得見,更別說她,想從身上摸點銀子打點,看這老婦面相實在可惡,遂改了主意。
“還有口信,也交給你嗎?”
本以爲這樣可以矇混進去,誰知李媽媽道:“你講。”
蘇蔬氣的就想一拳把她的臉打個奼紫嫣紅,稍加思索,道:“一首詞,你記好了,等我家大官人來時問起師師姑娘,她可別答不上來。”
她仰着腦袋就吼:“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算了,我這整日忙着呢,哪能記住這些,你進來吧。”李媽媽聽她這開頭,都甚是玄妙,自己哪能通篇記住。
蘇蔬竊笑,在她身後跟着進了門。
李師師正在午間小憩,被媽媽喊醒,說是趙大官人的馬童來了,她起身,丫鬟給她披了棉袍,嫋嫋婷婷的下了樓,見蘇蔬一改往日裝束,長袍瀟灑,錦冠華麗,與之前的青衣小帽打扮判若兩人。
“姐姐好。”蘇蔬躬身施禮。
李師師指指房中間的火盆,示意蘇蔬過去坐,又命丫鬟看茶,再問蘇蔬:“你家大官人如何沒來?”
蘇蔬看那勢利眼的李媽媽退下,纔對李師師說了實話,“非是大官人讓我來的,是我自己想來看姐姐。”
李師師裹了裹袍子,驀然看向蘇蔬,接着笑道:“你才幾歲,也學人家胭脂堆裡混。”
李師師也有二十七、八,蘇蔬本就不大,穿了男裝更顯小,她呵呵一笑,“姐姐風華絕代,只怕三歲的小童都想見你。”
李師師回頭,粉面蕩着春風,用手在她額頭上點了一下,嬌嗔道:“是不是胭脂堆裡混多了,知道如何討巧。”
蘇蔬一本正經道:“真的,但凡見過姐姐的男人,誰不誇讚姐姐,美若天仙,才情,什麼文姬、文君都不如。”
“是嗎,司空將軍也如此想嗎?”李師師漫不經心的問道。
卻登時把蘇蔬問住,醋意又起,就想喊一句:他不喜歡你,他喜歡的是我。
爲了飯館,爲了蘇家,她忍住,違心道:“當然是了,雖然他沒有對我說,但我知道他心裡一定是這樣想的。”
說完這句,她就想抽自己一個耳光,感覺自己有些齷齪,爲了一己之私,連愛人都出賣。
“說吧,你來找我作何?”李師師並無繼續問下去,猜蘇蔬不會撒謊,汴梁城內,還有不喜歡她李師師的人嗎?是沒有她李師師喜歡的人才是。
蘇蔬舔了舔嘴脣,話到了嗓子眼,就是沒有勇氣吐出,求人的滋味真不好受,最後鼓足勇氣,道:“我新開了家飯館,想託姐姐……”她想說,想託姐姐幫我付了店錢。
李師師卻會錯意,道:“讓我去坐一坐嗎?得需機會,若哪天我閒了,一定去光顧。”
她以爲蘇蔬來此,是請她去店裡走一趟,就像明星站臺,賺足羣衆的眼球,給店打廣告。
蘇蔬咧着嘴,尷尬的笑笑,“這個,不急。”她接着想說,急的是沒銀子。
遲疑的剎那,李師師扯扯她的袖口,打趣道:“你先是司空將軍的義弟,後又是大官人的隨從,看你今日裝扮,倒像個貴公子呢,這樣千變萬化,明日再來,會不會變成女人?”她說着,半遮面頰,咯咯嬌笑。
蘇蔬跟着乾笑,盡力把胸部收縮,索性袍子寬大,沒有顯現出她玲瓏有致的身姿,道,“我也是司空將軍的義弟,也是大官人的隨從,我的兼職多,不過,我的主業是開飯館,只是沒有……”
“只是沒有錢”還未說出口,李媽媽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我的女兒,你還在這裡坐着,大官人都到了門口了。”
大官人?不就是皇上,蘇蔬媽呀一聲,這瘟神來了,急着和李師師告辭,“姐姐保重,我改日來看你。”
李師師看蘇蔬慌里慌張的,以爲是怕徽宗吃醋,實質上蘇蔬是怕徽宗接着讓她當馬童。
她奔出屋子,差點和徽宗撞了滿懷,只聽魏喜一句,“大膽!你驚了聖駕,該當何罪。”
蘇蔬急忙躬身,“小人該死,後會有期。”接着又想跑。
徽宗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正想傳你進宮侍駕,你卻在此逍遙,罰你在院子裡靜站一個時辰。”說完,他進了屋子。
蘇蔬把牙咬的咯吱吱響,皇上和自己幾輩子的仇怨,見了就罰,不是罰當馬童就是罰站,好吧好吧,暫且忍了你,等你穿越到現代,我讓你給我當馬,拉我那輛動不動就罷工的舊吉普。
她腦海中甚至出現自己手握方向盤,徽宗縴夫般吃力拉車的鏡頭……一番意yin,得意的不禁笑出聲來。
只是天太冷,這樣的節氣,別說在院子裡站一個時辰,就是一刻鐘都受不了,朔風刺骨,繼而又飄起了細雪,風裹挾着雪,啪啪打在蘇蔬臉上,她站了一會兒,腳就凍麻,用手捂着耳朵,不停跺腳,裹緊袍子,彷彿裹着冰塊,她忍着忍着,忍到半個時辰,實在是忍不住,想向徽宗告饒,怎奈院子裡沒有一個人,她暗想,這樣站下去,凍不死也凍傷,姑奶奶纔不伺候你,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噗通,趴在地上,心中默數:“一、二、三……”
不到十個數,魏喜騰騰跑了出來,尖細的嗓子咋咋呼呼道:“哎呦這是怎麼了。”
接着是徽宗,“快,把她抱到屋內。”
魏喜長的本就矮小,還沒蘇蔬高,外加他隨侍徽宗身前身後,也算是養尊處優,另則他自幼淨身做了太監,陽剛之氣不足,沒多大力氣,抱不動。
徽宗着急,他親自動手,把蘇蔬抱起,看她臉色紫青,突然後悔,爲何自己要這般折磨她。
到了屋裡,放到火盆邊的胡牀上,徽宗喊李媽媽,“拿個被子來。”
李媽媽糊里糊塗,不知趙大官人爲何對一個馬童如此關懷,去拿了被子給蘇蔬蓋上。
徽宗,就在蘇蔬旁邊的椅子上端坐,默然不語,甚至是黯然神傷。
此時,聰慧如李師師,看出了端倪,她倒是沒有察覺出蘇蔬是女孩,她同蔡京等人一樣的猜疑,皇上,有龍陽癖。
蘇蔬裝着昏迷半天,過了會兒,覺得若是再不“甦醒”,就會穿幫,於是,她稍微動了動,然後慢慢睜開眼睛,茫然道:“我不是在院子裡站着嗎?怎麼到了屋子裡。”
李媽媽譏諷道:“你一個大男人,如此嬌氣,站了會兒就昏倒。”
蘇蔬看看徽宗,裝着慌張的樣子,從胡牀上下來,剛要施禮,徽宗擡手把她拖起,蹦出兩個字:“回去。”
魏喜急忙應聲是,在前面引路。
徽宗走了幾步,回頭看蘇蔬愣在那裡,喝道:“牽馬去。”
又是馬童?哪怕株連十族蘇蔬也想把他掐死,看他長的儒雅,毫無惻隱之心。怎奈也就只能暗自發狠,理智尚在,唯有跟着。
出了李家,魏喜扶着徽宗上了馬,他自己隨後上去自己的馬。
蘇蔬拿起徽宗的馬繮繩,恨的不是咬牙,就想咬人。
徽宗低低道:“慢慢走,你剛剛凍壞,若是不活動一下,腳會落下創疾。”
哦,此時蘇蔬才明白,徽宗讓她再次當馬童的意思。然她不明白的是,皇上好像處處針對自己,也無多大的糾葛,卻這樣近乎變態的折磨,想着,就問道:“皇上,我哪裡得罪你了,你告訴我。”她的潛臺詞是,別老這樣折磨我。
徽宗沒想到她會如此問,心裡道:我是恨你和那司空軒武好,你們彼此對望的眼神我豈能不懂,我乃一國之君,因何得不到你那柔情似水的一瞥。
“說,來師師姑娘這裡作何?”他沒有回答,卻這樣反問過去。
蘇蔬所知,徽宗不是個凌厲之人,只是爲何自認識他,就這樣的冷酷無情,到底是歷史錯寫,還是我長的讓人討厭?
她也不隱瞞,早晚皇上會知道,便據實相告道:“我想開家飯館,沒錢盤店,來找師師姑娘借。”
徽宗一愣,低頭看看她,心說,你還有什麼不能的,先是成了蘇家的寡婦,接着兩次入獄,然後帶着蘇家幾十口搬到京城,現在又想開飯館,他哼了一聲,道:“銀子,朕可以借你。”
“皇上!”蘇蔬激動的喊了聲,此時誰能借錢給她,當半年的馬童都願意。
徽宗擺擺手,“你先別高興,與上次一樣,你回答朕一個問題,對了,你需要多少銀子,找魏公公取,錯了,不是給朕當馬童,而是給朕侍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