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湘並沒有聽陸景喬的話。
儘管她剛剛見完陸景喬,賀川就來找到了她,說是要幫她辦理出國的手續。
彼時黎湘經歷了一天的奔波,剛剛回到夢園洗了個澡,還以爲終於可以坐下來休息休息,卻沒想到就遇上這麼個盡忠職守的男人償。
黎湘坐在沙發裡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你覺得目前這樣的情形,我會離開江城嗎?攖”
賀川頓了頓,纔回答道:“雖然近期發生的事情很多,可陸景霄已經不在了,對於你跟陸先生而言,一切應該算是趨於平定。陸先生想要你離開,也是爲你好,不想你被那些紛雜的事情打擾到。”
黎湘安靜片刻,緩緩笑了起來,“可是人生,不就是由這些紛雜的事情所組成的嗎?如果沒有這些事,那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黎湘,你別讓我爲難。”賀川說,“你這樣,我怎麼向陸先生交代?”
“交代?”黎湘看着他,忽然就笑了起來,“你要向他交代什麼?你能見得到他嗎?你需要當面向他彙報嗎?”
賀川聽了,不由得一時語塞。
“所以啊,你理他做什麼?”黎湘說着,頓了頓,才又道,“不管怎麼樣,目前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解決,而且他的案子都還沒有定下來,你也站在我的角度想想,我怎麼走?”
賀川忍不住嘆息了一聲,終究是沒有再說什麼。
黎湘這才站起身來,“好了,我還要去醫院,你有事情就去忙吧。有什麼需要,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送走賀川,黎湘換了身衣服,便又來到了醫院。
她先是來到陸夫人的病房,卻發現病房裡沒有人,思唯也不在,黎湘這才又轉身走向陸老爺子的病房。
而這個時間,陸老爺子的病房裡很熱鬧。
黎湘只站在病房門口看了一眼,便看見了陸家二叔的一家人,還有一些別的親戚,都圍在陸老爺子的病牀邊說着話。
陸紹謙站在最邊緣的位置,一轉頭看見黎湘,身體瞬間就繃得筆直起來,“湘湘?”
話音剛落,病房裡其他人頓時也都看向了黎湘。
陸紹謙已經快步走到了病房門口,“你怎麼樣?我今天給你打過電話,可是你關機了。”
黎湘想了想,可能是去見陸景喬的時候關的機,於是回答:“可能是不小心關掉了,你放心吧,我沒事。”
陸紹謙聽了,微微皺了皺眉,臉色依舊沒有絲毫放鬆。
而病房裡的其他人看向黎湘的表情則十分複雜,因爲黎湘捲入的這些是是非非,再加上如今陸景喬又背上一個謀殺親大哥的指控,至此陸家長房已經算是後繼無人,基本失勢,所以衆人看向黎湘的表情裡,難免不屑居多。
誰知道就在這時,陸老爺子卻突然看向了病房外的黎湘,說了一聲:“進來吧。”
病房中其他人見陸老爺子臉上並無不悅與厲色,自然驚訝,黎湘就迎着這一衆驚訝的目光走了進來,走到了牀邊。
陸老爺子這才又看向自己病房裡的其他人,開口道:“時候也不早了,你們都走吧,不用陪着我了。”
一羣人頓時就驚疑不定起來,看看黎湘,又看看陸老爺子,終究是不敢違背陸老爺子的意思,逐一起身,心不甘情不願慢吞吞地離開了病房。
“見過他了?”直至病房裡只剩他們兩人,陸老爺子纔開口問。
黎湘點了點頭,輕聲道:“見到了,謝謝爺爺。”
“那他怎麼說?”陸老爺子又問。
“他早就做好了所有的打算和安排,所以,他很平靜。”黎湘看着他,“爺爺不用擔心。”
陸老爺子聽了,轉頭盯着窗外看了片刻,才又道:“那他有沒有說起關於家裡的什麼事?”
黎湘聽了,沉默片刻,輕輕搖了搖頭。
陸老爺子聞言,忍不住緩緩閉上眼睛,似乎嘆息了一聲,才又開口:“他就是這個樣子,越是在乎,越是藏在心裡……”
說完,他才又緩緩睜開眼睛,重新看向黎湘,“只怕除了你是例外。”
黎湘聽了,靜思一陣,忽然垂眸一笑,說:“這樣的性子,不就是隨了爺爺嗎?爺爺應當最理解纔是。”
陸老爺子聽完,與她對視片刻,嘴角竟微微勾起一絲罕見的笑意。
從陸老爺子的病房出來,黎湘一面重新走向陸夫人的病房,一面準備給思唯打電話,沒想到經過電梯間的時候,卻正好看見思唯扶着陸夫人從電梯裡走出來。
“湘湘!”思唯看見她,立刻就喊了一聲。
而被她攙扶着的陸夫人原本雙目通紅目光凝滯,聽着這一聲呼喊,她驀地回過神來,看到黎湘之後,竟控制不住地朝她的方向快走了幾步,卻又在離她幾步遠的位置停住腳步,似乎再也沒辦法上前一步。
黎湘見狀,便主動走上前來,從另一邊扶住陸夫人,低聲道:“伯母,您醒了就好了,先回病房吧。”
陸夫人身體隱隱有些僵硬,卻並沒有拒絕。
回到病房,將陸夫人扶回牀上之後,思唯立刻迫不及待地就問黎湘:“湘湘,你不是去見四哥了嗎?怎麼樣?四哥他還好嗎?”
陸夫人聽了,目光也一點點地落到了黎湘身上。
“他沒有事。”黎湘看着陸夫人說,“他既然做出這樣的決定,那肯定就是做好了接受一切的準備。伯母,您也不用擔心他。”
陸夫人聽完,目光一凝,忽然就轉開臉,再度控制不住地哭出聲來。
她想起出事的前兩天,陸景喬回到家裡時對她說過的話。
他叫她保重身體,叫她不要爲一些無謂的事情傷心傷神,她卻反問他:“你爸爸被你硬生生地氣死,這在你心裡是無謂的事情?”
她不知道當時的自己是怎麼說出這句話來,也完全無法去揣測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是什麼心情——
明明那時候他已經開始有了自己的計劃,他是在對她告別,因爲他即將爲她口中那件他心裡“無謂”的事情,付出自己所能給予的全部。
那對他而言,根本不是什麼“無謂”,而是最重要的事!
因爲他決定獨自揹負一切,所以他說:“不管怎樣,希望您不要再因爲我這個無謂的人難過。”
而她是怎麼回答的?她說:“我當然不會。從你爸爸死的那天起,我就只剩下一個兒子了。”
每每想到當時的情形,她便心痛如絞,悔不當初——可是又有什麼用?她的確只剩下一個兒子,可是是她自己不珍惜,所以終究連這個兒子也一起失去了!
眼見陸夫人傷心哭泣的模樣,思唯也忍不住又一次紅了眼眶,卻再也說不出安慰的話來——
先前陪陸夫人在花園裡散心的時候,她已經將自己能說的都說了,可是陸夫人卻依舊如此,根本難以釋懷。
“伯母。”黎湘伸出手來握住了她,“您不要這樣,您這樣難過,四哥會擔心的。”
“是我對不起他……”陸夫人仍舊泣不成聲,“是我不配做一個母親……他不會原諒我了,他永遠也不會原諒我了……”
黎湘擡起手臂來,輕輕抱住了她,低聲道:“伯母,請您相信,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您和伯父,永遠都是四哥心裡最重要的存在。他已經失去了伯父,絕對不可以再失去您。所以,您一定要好好等他回來……”
陸夫人哭聲漸弱,卻愈發地淚如泉涌起來。
……
接下來的那段日子,黎湘總是在律師行和醫院兩頭奔走,一方面時刻關注着陸景喬案子的進展,另一方面則幫着思唯一起照顧陸夫人和陸老爺子。
思唯的生活原本快樂無憂,卻在這接二連三地出事之後整個人都變得有些消沉起來,等到陸老爺子和陸夫人都出院,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黎湘看在眼裡,難免覺得心疼,於是便找了一天拉思唯一起出去吃飯散心。
兩個人晚餐吃的日本料理,吃完思唯就喊嘴巴淡,要拉黎湘一起去酒吧喝酒。黎湘沒有拒絕,只是將喝酒的地方從酒吧轉移到了酒莊。
“幹嘛要選這裡!”思唯一邊挑酒一邊抱怨,“我想去酒吧玩,喝最烈的酒,跳最狂野的舞!”
黎湘瞥了一眼她那瘦了一圈的身體,說:“可以啊,不過我最近很容易疲憊,陪你去了酒吧,隨時被那裡的音樂給震暈,你確定你能將我擡回家?”
“哼。”思唯朝她做了個鬼臉,“這不是將就你,來這裡了嗎?”
兩個人挑了幾支酒,叫酒莊工作人員拿去打開透氣的時候,思唯便又惦念起了酒吧的烈酒。黎湘見她這個模樣,便開口道:“反正醒酒要一段時間,不如先做點別的?”
“做什麼啊?”思唯窩在沙發裡看着她,“這裡又不能蹦迪!”
黎湘聽了,有些無奈地輕笑了一聲,笑聲剛落,忽然就有酒莊的工作人員推着一輛小推車走了過來,而推車上擺着一個蛋糕。
思唯百無聊賴地盯着那輛推車上的蛋糕,原本是想看看要推去哪裡的,沒想到那輛推車卻在她們坐着的位置前停了下來——
思唯張了張嘴,轉頭看向黎湘,忽然就笑着撲過來,伸出手來抱住了黎湘,“你居然記得我生日啊!我自己都快忘了!家裡也好像沒有人記得……”
“當然記得啦。”黎湘伸出手來捏了捏她的臉頰,“生日快樂。”
思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吧唧”在黎湘臉上親了一下。
“世界上居然還有這樣的好福利,說聲生日快樂就能被親一口,那如果我也說一句——生日快樂呢?”
兩個人身後驀地響起一把低沉帶笑的男人聲音,思唯猛地回頭,就看見她們的沙發後站了個男人,不是慕慎希是誰?
此時此刻,見思唯看了過來,他竟緩緩將臉湊了過來,一副等着她親吻的模樣。
思唯下意識地擡起手來就要朝他打去——
慕慎希卻一把握住她揮過來的手,低笑了一聲:“這待遇差別太大了,沒想到現在男女不平等的現象還這麼嚴重。”
“放手!”思唯瞪着他。
慕慎希曖昧的目光卻在她臉上停留了許久,這才淡笑着鬆開手,跟黎湘打了聲招呼:“黎湘,好久不見。”
黎湘微微笑着擡眸看他一眼,慕慎希這才驀地一挑眉,笑了起來,“抱歉,一時失言。”
“不要緊,慕先生說的也是實話。”黎湘說着,才又問,“慕先生一個人?”
慕慎希聽了,揚起下巴往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黎湘和思唯一轉頭,便看見了正走進來的傅西城。
傅西城顯然也沒想到會遇到黎湘和思唯,淡淡點頭打了個招呼之後,他才又看向黎湘,“聊幾句?”
黎湘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跟他走到了一邊。
“你看起來狀態還不錯。”傅西城領着黎湘走到了角落的一組沙發裡坐下之後纔開口道。
黎湘端起服務生送過來的水杯喝了口水,才微微笑道:“事情已經這個樣子,總不會更差了。”
“景喬怎麼樣?”傅西城又問,“我託了關係想要去見他一面,結果他居然不見我,說懶得見——”
黎湘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傅西城瞥了她一眼,她這才道:“你們這麼多年的朋友,他的性格你還不知道?既然他那麼平靜,我們也不要太過操心就好。”
傅西城聽了,安靜片刻,纔有些無奈地嗤笑了一聲:“說的也是,他那個臭脾氣,還真是沒幾個人摸得透。反正我是不理解他在想什麼的,難得你居然這麼理解他,還真是……天生一對。”
“那你們還做了這麼多年的朋友?”黎湘說,“你知道他身邊也沒什麼人,基本就你一個朋友。”
傅西城聽了,揉了揉額頭,細思片刻之後才道:“反正自從他去了美國,那性子就越來越冷淡,越來越古怪,要不是我每次去美國的時候都會去探望他一下,恐怕也早就斷了聯繫了。”
原來如此。
黎湘聽了,捏着杯子,微微一笑。
旁人總說他性冷涼薄,可事實上,他分明是最重情的那個。
傅西城又看了她一眼,才道:“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找我,多多少少,我應該還是能幫上一點。”
黎湘看着他現在的模樣,又想起他從前對自己的態度,不由得又笑了起來,點了點頭說:“謝謝。”
兩個人在這邊交談的時候,思唯坐在原來的位置上,防賊一樣地防着慕慎希,坐得離他遠遠的,低頭玩着自己的手機。
慕慎希也不強迫她跟自己說話,他是提前打過電話來的,酒莊早就爲他準備好了酒,這會兒他一坐下酒就送了上來,慕慎希悠悠然地自斟自酌,終於引得思唯看了過來。
“來一杯?”慕慎希朝思唯揚了揚手中的酒杯。
思唯看了看桌上的紅酒,忽然自己動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說:“反正傅西城會買單。”
慕慎希淺笑看着她,一直到她一仰脖將那杯酒喝了個底朝天,他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這酒是我從國外買過來存在這裡的,傅西城可買不了這單。”
思唯喝下去的那口酒還卡在喉嚨,聽到這句話,忽然一嗆,下一刻重重一咳,喉嚨裡的酒頓時就噴了出來,灑了慕慎希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