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雞叫。
雨後的天空依舊陰沉。
鈴鐺嬌小的身影奔跑在泥濘的小路上。
去了又來,來了又去。
不一會兒功夫,鈴鐺便再次跑了回來,這一次她的身後多了一個人。
一個身材高大,戴着眼鏡的中年男子。
這名神情憂中帶喜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風鈴村的村長,李寶庚。
樑哲的手伸了出來,臉上掛着微笑。
李寶庚一把將樑哲抱住,眼眶中似乎有淚花在閃爍。
這短短的兩天時間,似乎已經在這兩個素不相識的男人心底產生了一絲患難與共的真感情。
過了一會之後,樑哲纔將李寶庚推開道:“我們時間不多了,現在進去吧。”
樑哲敲響了院子的大門,三長兩短。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條縫,一個白衣女子站在門裡,樑哲朝她點了點頭,大門被徹底打開。
樑哲,李寶庚,連同鈴鐺一起,邁進了院子的大門。
十三娘坐在石凳子上,凝視着半空,不知是在沉思還是在發愣。
幾個人先後都坐在了石凳子上。
樑哲清了清嗓子開口道:“現在是六點半,我們有兩個半小時的時間找到山洞的入口,然後有三個小時的時間進入山洞,找到真相,一切都要在十二點之前完成。”
樑哲見衆人沒有說話,便繼續道:“期間,我希望十三娘能夠協助去找到三手,並試圖說服他,讓他和我們一起進入山洞,還有李村長,你負責搞定伍遠和田寡婦,以及安撫村民,確保他們的安全。”
樑哲的語調平緩,神情冷靜,讓人充滿一種信服感。
李村長沉吟了一會之後忽然道:“我那邊沒啥問題——”李村長有些膽怯地望了一眼十三娘之後小聲道,“就是三手,我有點擔心……”
十三娘沒有說話,黑紗後面一雙眼睛凝視着半空,像是完全沒有聽見李村長的話語。
樑哲替十三娘說道:“如果我們之中有一個人還能說服三手,我想肯定是十三娘,這點你就不要擔心了。”
樑哲沒有等李村長的反應,直接站起了身子,望了一眼天邊,然後道:“不管我們的任務有沒有完成,九點都要在這裡集合。”
衆人默默地點了點頭。
樑哲不再說話,從鈴鐺手中接過了一個小包之後,便直接轉過身,朝着茅屋裡走去。
石凳子上的四個人都望向樑哲離去的背景,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似乎每個人內心的想法也不一樣,或者說,每個人在這次的行動中想要獲得的東西都不一樣。
鈴鐺只想要爺爺重新好起來,李村長只想找到真相,好向上面交差,白衣女子則只聽命於十三娘,而十三娘則不知道要得到什麼,是自由?還是贖罪,亦或是找回那段迷失的愛恨情仇?
樑哲知道這次自己身上的擔子有多麼重。
如果自己在兩個半小時內沒成功的話,那麼不僅三手,李村長,十三娘,三爺有生命危險,黎墨和自己都有可能命喪風鈴村。
那批黑衣人可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茅屋門口,樑哲的腳步停住了。
自己到底有沒有把握找到那個山洞?
樑哲不知道。
其實他也不需要知道。
樑哲微微一笑,伸出手推開了房門。
牆角落裡,一個人緩緩擡起了頭,像是剛剛甦醒。
“是你……”三爺的聲音中充滿了疲憊。
“是我。”樑哲微笑着,朝着三爺走去。
“你沒死?”三爺似乎有些愧疚,他的身子蠕動了一下,想要站起來,卻發現雙腳被綁着。
“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怎麼會死。”樑哲望着三爺,緩緩坐在了三爺的對面,將三爺身上的繩索解開。
“什麼任務?”
“治療你。”
樑哲將小包放在了地上,取出了鉛筆和記事本。
微弱的光線透過破舊的窗子照進房間,樑哲似乎看到了三爺的臉上掛着一絲奇怪的表情。
樑哲一隻手把玩着錄音筆,忽然很隨意地問道:“三爺,你還有什麼事沒告訴我嗎?”
三爺愣了一下,張大了嘴巴道:“沒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
樑哲表情平和地笑道:“三爺,鈴鐺是你孫女嗎?”
三爺再次愣了,眉頭輕皺道:“是啊,怎麼了?你怎麼老問這些不着邊際的問題?”
樑哲忽然緊盯着三爺,然後按下了錄音筆。
錄音筆裡忽然傳來一陣怪異的聲響。
“叮鈴唰鈴……叮鈴唰鈴……叮鈴唰鈴……”
“三……爺——”
樑哲提高音量,大聲道:“三爺,這個聲音你熟悉嗎?”
三爺像是被鈴聲給震到了一樣,雙眼忽然閃過一絲驚懼的目光,然後表情在一瞬間扭曲,並迅速地扭動着。
三爺的眼睛上下滾動,一會兒純黑,一會兒純白,他的身子左右搖晃着,像是正有什麼東西在擺弄他的身體。
樑哲似乎看到了有一張臉在三爺的臉皮底下蠕動。
它想要破皮而出!
這就是樑哲想要的效果,與其在正常狀態下進入催眠尋找記憶,不如干脆激活催眠觸發器,讓三爺進入另一種狀態,來的直接。
但樑哲這一招是異常冒險的,他自己也很清楚,尤其是他現在已經解開了三爺身上的繩索。
樑哲儘量控制着自己有些緊張的情緒:“三爺,擡起頭,看着我。”
過了一會之後,三爺忽然緩緩擡起了頭。
這一次,他臉上的表情和眼神已經完全變了,變成了樑哲昨天進茅屋時見到的樣子,猙獰而恐怖的表情,陰森詭異的眼神。
或者說,他已經不是三爺。
那麼,他,究竟是誰?
樑哲屏息凝神,緊盯着‘三爺’的一舉一動。
樑哲小心翼翼地問道:“三爺,還記得我嗎?”
‘三爺’忽然咧嘴一笑,聲音沙啞如同兩塊破鐵摩擦,語氣中帶着戲謔:“樑哲,心理醫生樑哲,怎麼會不記得。”
樑哲的身子竟然不自覺地往後退縮了一下,他整理了思路之後,再次問道:“三爺,你還記得鈴鐺嗎?”
‘三爺’今天的心情似乎還不錯,沒有直接上手掐死樑哲,反而盯着樑哲嘿嘿笑道:“我本來可以直接掐死你的,你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不過你知道我爲什麼沒這麼做嗎?”
樑哲沒有說話,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將‘三爺’的另一面喚醒到底是不是對的?
‘三爺’扭動了一下脖頸,發出‘噼啪’的聲響,陰森笑道:“因爲你對我還有用。”
樑哲還是沒有說話,但他很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某一部分好像正在動搖,像是有一股奇特的東西剎那間鑽進了自己的身體。
‘三爺’將臉湊到樑哲面前,緊盯着樑哲,眼神如同惡魔一般不停地閃爍着妖異的光芒:“樑哲,幫我做一件事。”
樑哲感覺‘三爺’說出這句話似乎帶着一股魔力,讓自己不敢抗拒,但是樑哲的理智還在,不由地問道:“什麼事?”
‘三爺’嘿嘿一笑:“殺了鈴鐺。”
樑哲的心底忽然一震,似乎有一雙手狠狠抓在了自己的心臟上,輕輕地撫摸着,那種感覺比死還要難受。
樑哲感覺自己的頭有些發暈,他的雙拳緊握着,本能地問道:“爲什麼?”
‘三爺’似乎對樑哲的迴應不是很滿意,忽然惡狠狠地道:“因爲她礙事!”
樑哲忽然擡起頭,直視着三爺,絲毫沒有畏懼,大聲道:“可她是你的孫女。”
‘三爺’獰笑了起來,眼神變得狠辣,死死盯着樑哲。
驟然間,一雙手搭在了樑哲的肩頭,這雙手雖然瘦弱乾枯,但卻充滿了力量,緊緊抓在樑哲的肩頭,讓樑哲動彈不得。
緊接着,這雙手從樑哲的肩頭往中間移動,靠向了樑哲的脖子。
樑哲心底一陣狂跳,這雙手是三爺的,可又不是三爺的,因爲三爺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這麼大,而且最關鍵的是,這雙手上傳來的一種異樣的感覺讓樑哲甚至有些享受,一種難受並享受着的感覺。
樑哲知道自己很有可能要着了‘三爺’的道,不由地大喝一聲:“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三爺’的雙手緊緊捏在了樑哲的脖子上,他獰笑着道:“好!就讓你死的明白點!聽好了,我就是嘉靖年間兩廣總督陽明先生的第一貼身護衛——倪步凡!”
倪步凡?第一貼身護衛?兩廣總督陽明先生?嘉靖年間?
樑哲忽然感覺腦子有些粘稠,意識也逐漸模糊,他的眼白上翻,雙手本能地掰着脖子上的雙手,但那雙手堅硬如鐵,讓他無論如何也掰不動。
難道自己這樣做真是錯誤的?!
他實在沒有想到控制着三爺的那個東西有着這麼強大的實力。
樑哲心如刀絞,眼前似乎閃過了幾雙期望的眼睛,他們在等着自己凱旋歸來,等着自己帶領他們找到事情的真相。
可自己還是太魯莽大意了,千不該萬不該,相信自己可以和一個‘魔鬼’對抗。
真正的精神病人和重症心理疾病是不一樣的——前者有一個堅定的世界觀,且相信自己一定沒病,後者是知道自己有病,但無能爲力,只能一步步沉淪,最終病變。
顯然,三爺此時已經成爲了一名真正的精神病人。
樑哲呼吸艱難,全身一陣抽搐,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砰!”
‘三爺’似乎沒有想要殺死樑哲的意思,只是將已經暈厥狀態的樑哲狠狠摔在了地上,然後緩緩站起來了身子,拍了拍自己的雙手。
‘三爺’再次活動了一下筋骨,然後嘿嘿笑了兩聲,便朝着房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