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世落寞

立春之後,幾場雨水清瘦。

入夜,青丘狐族,阡陌府內。狼來載着封軒朗和修阡陌兩人,終是到達了這最後的歸宿。當封軒朗抱着修阡陌走進阡陌府時,修馭我、洛狐天、百曉生、雲山和雲琅,以及阡陌府中修阡陌的一衆下屬,早已在這裡等候了。自從在祭祀臺上看見那一幕之後,他們便早有預感。

收取妖族之力,燃燒帝焱,以修補大地靈脈。這一步,便是帝焱隕落的徵兆。雖然千般不忍萬般難捨,但是妖皇帝焱的召喚,更是修阡陌的召喚,他們,拒絕不得啊!

修阡陌此時在封軒朗的懷抱中,瘦削而虛弱的身子,卻容顏傾世。在兩人踏入阡陌府的那一刻,便教修馭我、洛狐天、百曉生、雲山和雲琅等人心痛不已。

他們兩人,終於回家了啊!

“呆子!”修阡陌示意道。

封軒朗點了點頭,輕輕地放下修阡陌,並且扶穩了他。兩個人,在修馭我、雲山和雲琅面前,緩緩跪了下來。

“少主!”

“少主!”

洛狐天、百曉生和一種下屬,都紛紛圍上前來,跪在修阡陌和封軒朗面前,淚流滿面。

修馭我、雲山和雲琅三人,卻早已泣不成聲。雲琅身子顫顫巍巍,最後被雲山擁入懷中。修馭我蒼老的面容在此時已然憔悴不堪,他邁開步伐,艱難地走向了修阡陌和封軒朗。修馭我伸出手,顫抖地觸摸着這冰涼的面容,聲音嘶啞地喚道:

“陌兒……”

修阡陌擡起頭,美目望着修馭我:“父親,你可明白?”

所有的話語,戛然而止。無言的沉默,卻是刻骨銘心的回答。多少年前,那個女子,也是在他的面前,這般問他。只要兩個人能夠廝守在一起,又何必在乎更多的名利地位?只可惜,他是當權者,很多時候,任何事情,卻又難以自控,甚至,言不由衷。

當那個女子最終離開後,方纔追悔莫及。

而多少年以後的今天,他的孩兒,替自己,回答了這個情之所鐘的問題。

這個孩子,最終是順了他的母親,那個修馭我最終辜負的女子。

修阡陌的語氣變得格外微弱:“在我最後的時日裡,能夠再見到父親,雲姨,舅舅,還有狐天,小生,你們大家,上蒼已經很厚待我了。狐天,小生,我走了之後,阡陌府的各位,便拜託你們了。父親,雲姨,舅舅,恕孩兒不孝……”

“少主!”

“少主!”

洛狐天和百曉生等人已是泣不成聲。

“陌兒……”雲琅顫顫巍巍來到修阡陌面前,伸手將修阡陌攬入懷中。修馭我和雲山,卻早已老淚縱橫。

破曉時分,桃源閣,雲上風景。

桃花漫天,落英繽紛,桃香飄溢,美不勝收。

桃林間,封軒朗攬住修阡陌,此時修阡陌的身上,已經被封軒朗披上了一件厚厚的紫色裘衣。因爲修阡陌的身子冰冷得可怕,一向熱血的火屬性體質,因爲彌留之際而冷若寒冰。

“阡陌,兩年了,我們終於回到這裡了。”

“是啊,呆子,謝謝你,讓我度過了這快樂的六年,這六年,抵得過我過去的幾百年了。”

“傻瓜,我封軒朗纔是何其有幸,能夠遇上你……”封軒朗擡起頭,拼命控住眼眶中的盈盈淚水。他緊緊地抱住他,想要給他溫度,然而卻都無濟於事。修阡陌躺在封軒朗的懷裡,皮膚蒼白如瓷,眉心間的帝焱火印,映照着絕世傾城的容顏。在桃花漫天的“雲上風景”,顯得驚豔絕塵,宛若天人。

隔着溫暖的衣裳,修阡陌努力地感受着身邊男人慌亂的心跳。不覺心疼,他的呆子啊,此時定然心如死灰,生不如死了吧,只是他還要故作鎮定,爲的就是不想讓他擔心。只是,待他離去之後,他一個人,怎麼能夠承受這般錐心刺骨的疼痛呢?

擡起虛弱的眼眸,修阡陌凝視着封軒朗,他想要記着這個男人,用盡最後的光陰,把他的樣子,深深地印刻在記憶深處。

“呆子啊……”

封軒朗微微一愣,連忙抱緊修阡陌,“我在,我在!”

“待我走後,千萬不要爲我想不開,你是一國之君,阡陌無心插柳,讓你爲我耽誤了這麼多年。我死後,帝焱會封存在我的體內,你將我的化骨成灰,將帝焱帶在身邊,護你周全。然後,迴歸你原來的生活,封后納妃,兒孫滿堂,福壽雙至……這是我最後的希冀,答應我,好嗎?”修阡陌望着封軒朗,眼底溫柔無限。

封軒朗愕然,他沒有搖頭,更不會點頭。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了修阡陌冰冷的臉,柔聲道:“阡陌,我的男人,我的夫君,我的心,你明白的,是吧……夫君,阡陌,你爲我殺盡天下人,護我一世周全,而我,帝王之恩,雨露不沾,只爲一人!阡陌,我愛你!”

旭日緩緩東昇,破曉的光輝緩緩降臨。

修阡陌無奈地笑了,他右手握起封軒朗的手掌,十指緊扣,而左手,緊緊地攔住封軒朗,靠在他的胸膛上,虛弱地在封軒朗懷裡說話,愈來愈低。

“我也愛你,我的……呆子啊!太陽出來了,是嗎?”

清晨的光輝,在驅趕了所有夜幕後,終是輕灑在這片大地之上。

封軒朗極目眺望,春日揮灑在這“雲上風景”,漫天桃花傾世美豔。封軒朗興奮地迴應道,“是的,太陽出來了,阡陌,你看……”

修阡陌右手無力垂落,所有的言語都在喉間哽住。

“阡陌……”

封軒朗緩緩靠近修阡陌絕世面容,卻只能感受到自己紊亂的氣息,修阡陌的肉身終是化爲一隻白狐,一動不動地躺在封軒朗的懷中。

“阡陌,阡陌……”

伸出顫抖的手,將這隻白狐抱起,就猶如當年第一次見到時那般,抱起身受重傷的修阡陌。只是此時,他卻再也醒不來了!滾燙的淚水,終究還是決堤,掙扎地涌出來,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風雨共承,不離不棄。

黃泉碧落,生死相依!

從此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修阡陌了,再也沒有人,陪着他一起,共賞雲上風景了。

落英繽紛,散盡這一天一地。漫天桃花,卻只有一個孤獨無依的身影,抱着他深愛之人,無助地顫抖着,哭泣着。

封軒朗遇見了修阡陌,便註定了一世落寞。

修阡陌走後,封軒朗將他化骨成灰,藏於白玉桃簪內,連同那一身黃色蟒袍,還有那一幅畫,日日夜夜帶在身邊。封軒朗在修阡陌的房間內,足足守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後,封軒朗終於走出了這個房間,來到修馭我、雲山和雲琅面前,緩緩跪下,道:

“阡陌是軒朗的夫君,軒朗已經是阡陌的人,也是修家的人。父親,舅舅,雲姨,我不求你們現在接納我,但是,這個家,也是軒朗的家,終有一日,軒朗會回到這個家的!”

說罷,封軒朗朝着修馭我、雲山和雲琅,恭恭敬敬地扣了三個頭。

帝都皇宮。當衆正爲封軒朗和修阡陌而忐忑不安時,三天後,封軒朗終是在衆人期盼中,迴歸了。只是此時,一直守在他身邊的那個人,終是再也沒能得見了。衆人心知肚明,那個人,那個絕世之人,再也回不來了。而從此以後,衆人也幾乎難以在封帝朗臉上,見到一絲笑容。

在封軒朗回來不久,段安陵和賀雲便親自找上了他,向他辭行。封軒朗問他們兩人今後的打算,段安陵說,大理國王已決定將她許配給西遼國君,以結束兩國常年混戰的局面。

封軒朗問,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段安陵卻苦笑道,身爲公主,自己的意願,就是讓國家免於戰亂,百姓安居樂業。只有這樣,才能避免更多的死傷。只是,賀雲,我真要辜負你了。

賀雲說,無論公主在哪,賀雲便在哪,有公主在地方,便是賀雲的家啊。

封軒朗默然,心中卻是無限的悲痛。他不是段安陵的幸福,他的心,已經隨修阡陌而去了。當年的六個人,如今已經只剩下他們三人了,他也只希望,段安陵和賀雲,也能夠幸福快樂啊。

段安陵和賀雲終究還是離開了。臨走前,段安陵說,軒朗哥哥,我知道阡陌哥哥走了,你會用自己的生命透支自己,如果不是爲了大封,你也會隨他而去吧。但是安陵還是希望,軒朗哥哥能好好保重自己!因爲我們,真的不能再承受失去了。

封軒朗驀然悲愴,段安陵果真愛慘了自己,才如此瞭解自己。是,自從修阡陌走後,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能夠擊垮封軒朗,再也沒有人,能夠進入封軒朗的心了。

時光飛逝,十五年的歲月轉瞬即過。

修歷第七年,封帝朗接到西遼國的消息。西遼國後,即大理段氏安陵公主,在產下兩位皇子後,終是身子虛弱,日漸消沉,不久後便是鬱鬱而終。而賀雲,在西遼國後逝世的第三天,也在國後的陵墓中,自刎身亡。那一年,封軒朗放下手頭之事,親自來到西遼,祭奠這兩位昔日好友。

那一日,封軒朗在段安陵和賀雲的墓前,想起了好多事情,想起多年前六個人無憂無慮的日子,想起了那個時候,沒有那麼多煩惱和負擔,想起了那時候,六個人,還在!修阡陌,還在!

如今,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原來,時間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了,原來他們,終是不能獲得屬於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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