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忠眼裡的淚水還是一滴滴掉落，哽咽道：“他們也是我的袍澤弟兄，你們以爲我就忍心嗎？揹着他們你們能跑一里地，兩裡地，那三裡呢？四里呢？從這裡到翰海何止千里，我們難道能夠一直揹着他們嗎？城外還有我們的援軍兄弟，他們爲了救援我們不遠千里而來，難道我們朵蘭衛要成了他們的負擔，讓他們也跟着陪葬嗎？放手吧，弟兄們！爲了活下去，爲了留下有用之身報仇……”
耿忠說不下去了，這些道理所有人都懂，可是要做這個決定卻是無比艱難。那四百名中毒的士兵已經不醒人事，看着他們就這麼糊里糊塗地倒下，所有人心裡都不是滋味。
鄒燃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雖然這四百人中毒不是他造成的，可是這突圍計劃卻是他提出的。既然要突圍，這四百人就絕對不能留。這可是四百個活生生的生命啊！幾個時辰以前，他們還在爲掩護他們跑進朵蘭城堡而戰鬥，現在卻要眼睜睜看着他們死去……這份心痛讓鄒燃雙手都有些發抖了。
一陣冰涼的觸感從右手傳來，秋香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站在他的身邊，伸出左手將鄒燃顫抖的寬厚手掌握緊。秋香的手心不再柔軟，指節上還有一些粗糙的老繭，但手掌綿軟，還帶着一絲清涼。
鄒燃扭過頭，秋香衝他微微一笑，嘴巴動了幾下，沒有聲音，但鄒燃知道她說的是：“我相信你！”
葉冰蘭站在宇文獻邊上，也同樣望着他。一邊華都卻帶着玩味的笑容盯着那些陷入哀慟之中的漢軍士卒。
這個華都，自從救了鄒燃他們進入朵蘭城堡之後就一直沒有多說話，鄒燃問他爲什麼要救自己時，華都只說：“我是漢人！”除此之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鄒燃衝秋香點點頭，上前一步，朗聲道：“弟兄們，參軍前我想你們都跟我一樣做過一件事。”他，猛地一揮手，指向在朵蘭城堡最高處飄揚的大漢蟠龍皇旗，“那就是向着皇旗宣誓，宣誓我們會用生命保衛它！保衛大漢！保衛在這面旗幟下生活的所有人！這些人包括你們父兄長輩，妻子兒女，現在還包括這些戰死袍澤的父兄長輩，妻子兒女！他們白髮蒼蒼的雙親，抱着呀呀稚童倚門眺望的妻子也在等待着你們去保衛！弟兄們，他們的英靈會在天上看着我們，看着我們如何保衛他們所想要保衛的一切！”
鄒燃的話語顯然是所有漢兵都不曾聽過的。他們感覺很好奇，同時又感覺心裡有種某種柔軟的東西被觸動了。
耿忠驚訝地看着鄒燃，秋香和葉冰蘭卻是一副瞭然的表情。鼓動，演講，這是鄒燃的能力。一言而振奮士氣更是鄒燃常做的事！更關鍵的是，鄒燃從來不說空話，他能說到做到！
鄒燃慷慨激昂的聲音還在朵蘭城堡迴盪：“現在，你們願不願意隨我一直衝到裡海岸邊？若是援軍也到了，咱們就匯兵一處殺他個天翻地覆，就算有個萬一，我們也要在羅馬軍團面前耀武揚威地走上一遭，讓他們看看漢家旌旗的威風華彩！我們都衝着大漢皇旗宣誓，僥倖能活下的人一定竭盡全力保護所有袍澤兄弟的父母妻兒！讓他們的英靈在天得以告慰！違誓者，天地誅之！”
“違誓者，天地誅之！”所有人嘶聲吶喊，滿面紅光，彷彿此戰不是冒死突圍，而是去爲大漢開疆拓土一般！
……………………分割線……………………
朵蘭城堡大火沖天，這讓月氏人和羅馬人同時驚呆。他們除了必要的巡邏人員，大部分都已睡下，可這時全都敲鑼鳴金地披褂起來。等他們列陣完畢時，朵蘭城堡已經成了一個大火炬。
“不好，他們要突圍！快通知將軍！”月氏斥候已經發現有漢軍從朵蘭城堡中跑出來。
月氏軍營頓時鼓角連鳴，列陣以待。
是的，所有人都以爲漢軍一定會從月氏軍營面前突圍。月氏人佈防在東面也是爲了防止他們向東逃跑。爲了應付這點，月氏人已經在營前佈置了無數道陷阱，只要漢軍敢跑，所有月氏人都有信心讓他們全部葬身於此。
連羅馬人都認爲漢軍的突圍方向一定是東面。所以在月氏人鳴金示警之後，他們也只是象徵性的在營前排了一道疏散的兵線，而且都躲在寨牆後面，根本沒有認真備戰的意思。
連羅馬皇儲安敦尼在聽見聲音之後也穿着簡單的鎧甲站在大營前的瞭望塔上愜意觀看，不是還跟身邊的親隨，也就是那個對鄒燃說佩服的亞爾康巴斯閒聊幾句。神情憊懶。
朵蘭城堡的大火非常大，照的周圍一片通亮，但羅馬軍營是在三裡之外，火光照不到這裡，反而把營中的幾個火把的光亮都比了下去，一時間營前出現了一片漆黑的明暗對比區。
所有羅馬士兵都像在看煙花盛景一般看着遠處火炬似的朵蘭城堡，沒有人注意到，已經有漢軍瘋狂地涌到了羅馬軍營面前。直到月氏人之前留下的絆馬索發出脆耳的鈴鐺聲……
“敵襲！！！”尖銳的呼叫聲一下將所有羅馬士
兵好整以暇的閒情逸致都打亂了。
……………………分割線………………
這場突圍之戰，不論交戰雙方當中的任何方。都沒有想到會到如此的地步。漢軍突進速度奇快，羅馬人又沒有做好防禦工事，以至於漢軍幾乎一路毫無阻礙地殺入了羅馬軍營。
已經有過攻擊精絕衛經驗的鄒燃自然明白該怎麼做，他讓耿忠帶着人馬四處縱火，自己帶人直突羅馬中軍大帳。但在離中軍帳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又折返，與耿忠人馬匯合，然後繼續向南殺進。
羅馬人也都是步卒，又是猝然遭襲，所以各營之間的支援並不是很快。羅馬軍營中，已經起了大大小小的火頭，黑煙沖天而起。夾雜着戰場上的煙塵，直衝入雲霄當中。羅馬軍官嘶聲竭力的吶喊，迅速歸攏部隊的聲音彷彿將這大地卷得更大，散佈全營。
在這樣的景象下，連天上已經有些晦暗的明月，都變得更加黯淡無光。掙扎着向西面漸漸斜落下去。
鄒燃始終衝在第一線。羅馬一萬人馬聯營時分可觀，佔地極廣，但同時也給了他們乘亂到處廝殺的機會。任何軍隊都是羣膽人羣，在沒有指揮官的情況下，個人勇武永遠不可能抵擋軍隊的集羣攻擊。更何況，鄒燃和宇文獻都是萬中挑一的猛將，一杆白蠟長槍在宇文獻手中就如出海蛟龍，帶信毒蛇，每一槍都能挑飛一個高大的羅馬士兵！鄒燃手裡的戰刀更是當者披靡，一刀劈下往往能將羅馬人砍的斷手斷腳，手下無一合之將。其他士兵都是朵蘭城中打了一年的百戰老卒，個個武技精湛，還有強烈的配合意識，就這樣他們殺破一個又一個軍營。
羅馬亞細亞軍團也不愧是能與羽林九衛齊名的軍隊，在經過最初一刻鐘的慌亂後，他們底層軍官在沒有上級指揮的情況下已經能夠聚起一個個小團體抵抗如狼似虎的漢軍！
這是大漢軍隊與羅馬軍隊五百年的首次交戰。一上來，羅馬人就吃了一個悶虧。一刻鐘時間內，鄒燃和耿忠各自連破兩座大營，當場擊斃羅馬人數百，擊傷不計其數。而自身傷亡不過百十人。兩軍再度於六座羅馬大營前匯合，這時，這座羅馬大營裡已經有一員驍將聚起了數百羅馬士兵擺開嚴密的魚鱗陣嚴正以待。
衆所周知，魚鱗陣是羅馬人賴以成名的戰法。這種陣型在平原會戰上簡直是騎兵的剋星。連目空一切，橫掃千軍的重騎兵看見它都要繞着走。但是在此時此刻他們擺出魚鱗陣對付漢軍簡直是自尋死路。
兩軍相對，都是恨不得咬牙切齒和血吞了對方的兇狠表情。這個時候，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唯有殺！殺！！殺！！！
鄒燃沒等他們先發動衝鋒，自己一聲吶喊高呼：“大漢威武！”已經衝了上去，其他士兵也如瘋狀衝了上去。耿忠則站在隊伍中間，指揮一曲攜帶了弓弩的漢軍：“預備，放！”
勁弩撕裂了羅馬軍的魚鱗陣，結實的軍陣瞬間出現了一個缺口。鄒燃毫不猶豫地從缺口中衝了進去，他的動作奇快，力量奇大，連劈帶砍一連剁了三名羅馬士兵的頭顱，他們的半面頭盔根本不能有效防護頸部。宇文獻的長槍架開數把朝他捅來的長槍，借力一跳人已經撞上了兩個羅馬士兵的身體，反手抽出短刃隔斷一個羅馬士兵的喉嚨，長槍抖出一個碗大的槍花，扎穿另一個羅馬士兵的咽喉。秋香和葉冰蘭兩人氣力不能和羅馬人比，但輾轉騰挪間也殺進了陣中，互相配合竟然也殺了幾人。
此刻魚鱗陣算是被破了。猩紅的披風成了羅馬士兵此刻最大的障礙。寬大的披風影響了他們轉身的速度和攻擊的視線，生死戰場，一瞬間即是永恆。也許只是一個錯愕，下場便是地上一具冰冷的屍體。
圍攏起來的數百羅馬士兵瞬間被擊潰，在死傷二三十人之後他們便散開了。鄒燃也不追殺他們，而是繼續向前……
殺殺殺，殺出去！
這是所有人的念頭。
…………………………分割線…………………………
立在瞭望塔上的安敦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瞬間出現的狀況讓他一時間有些慌了手腳。直到帕隆軍團長吹起了聚兵號角，他才反應過來，快速下了瞭望塔，返回帳中穿戴盔甲。
等他穿戴整齊回到中軍大帳時，帕隆已經一臉嚴肅地連續下了數道軍令。看見他出現，帕隆顯得非常焦慮地說：“統帥，漢軍襲營，我軍準備不足，傷亡慘重！”
“該死！”安敦尼一拍帥案，怒道：“第一作戰旅不是有騎兵嗎？讓他們趕緊支援啊！菲烏米奇諾呢？”
帕隆有些無辜地看了安敦尼一眼，道：“幾個小時前，您讓菲烏米奇諾將軍將騎兵帶到南邊的平原上練兵去了，他們來不及回援……”
安敦尼一滯，頓時懊惱地一拍腦袋，沉默了一刻喝道：“快將他們調回來！這幫可惡的漢軍，竟然敢偷襲！我一定要讓他們知道觸怒我是什麼下場！亞爾康巴斯，立即集合所有中軍士兵！”
帕隆看了一眼已經有些陷於激動中的安敦尼，安撫道：“統帥不要慌亂，大戰中最忌諱的就是主帥浮躁。已經查明漢軍不過一兩千人，只要中軍不亂，漢軍掀不起什麼大風浪。現在最好的做法就是讓他們通過羅馬軍營！”
“什麼！”安敦尼瞬間瞪大眼睛，奇怪地看着帕隆，惡狠狠地道：“你是說要我們羅馬勇士給他們讓路！”
帕隆再次點點頭：“統帥，現在是黎明前的黑暗，漢軍突然襲擊，既然前軍沒有能及時抵擋住漢軍，反而讓他們突入了營中，想在這夜裡聚兵剿滅他們已經不現實，因爲夜裡無法識別旗號，很容易因爲胡亂指揮引起更大的騷亂。現在只有下令讓各營固守，即使其他各營發出求援信號也不要救援，如此才能迅速穩定局面。等判定他們的突圍方向，我們再一舉出擊，將他們徹底殲滅！”
安敦尼不是白癡，他承認帕隆的話是正確的。只好無奈點頭。
帕隆的策略起到了效果。固守的營地讓鄒燃連續碰了兩次壁，又折損了百十人。他們一共都只剩下一千六百多人，這可傷不起，所以他只能連戰連退，羅馬軍團高超的戰術素養讓鄒燃的突擊越發艱難。特別是羅馬軍團中集成方陣的標槍投擲，那是在二十步內不遜色於弓弩的強大殺傷性武器。漢軍沒有足夠的遠程弩對他們進行打擊，所以只能紛紛避退。
卯時三刻，局勢越發對漢軍不利。羅馬軍團開始恢復了一些指揮能力，將北面的營地死死守住，逐步將漢軍往西南方向擠壓。
再又付出數百人的傷亡後，漢軍終於在西南方向突出羅馬軍營，面前是一片低矮丘陵。
“耿校尉，你帶人向丘陵跑，務必佔領制高點，我和宇文獻斷後！”鄒燃的話引起耿忠的反對，不過鄒燃沒有給他太多辯駁時間，已經帶着宇文獻還有一曲士兵掉頭殺回羅馬軍營。
“走！”耿忠一跺腳，拉起隊伍向丘陵跑去。
巳時正。西域之地天亮比較遲，但此刻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太陽就快要出來了。
耿忠終於帶着剩餘不足一千士卒佔領了丘陵高地，而鄒燃也迅速殺了回來。此時，突圍時的一千六百多人，此刻僅有一千掛零，折損了將近一半人馬。但好在是突圍出來了。
在丘陵上他們只休整了不到一刻鐘，然後繼續往南。必須乘天還黑的時候多趕點路，不然等到天亮他們就什麼優勢也沒有了。羅馬軍的追擊也不是很堅決，只是有一兩千人影影綽綽地跟在他們身後。
鄒燃帶着千把人不斷往南，跑下丘陵，眼前是一片平原，裡海紫黑紫黑的海水頓時出現在他們眼前！
“裡海，我們到裡海岸邊了！”一個漢兵興奮地大叫。
所有人大聲歡呼。秋香更是激動的抱住葉冰蘭，一夜血戰總算有了點希望。
就在這時，一陣號角聲響起。所有人悚然回頭，只見身後丘陵高處，一排騎兵的身影出現！
“是羅馬人！！！他們有騎兵！”一個漢兵絕望尖叫。
鄒燃和耿忠也瞬間感到手腳冰涼。他們之所以選擇從羅馬方向突圍，很大程度上也是認爲羅馬沒有成建制的騎兵，有的只是斥候，而且騎兵戰法也不如漢軍遊騎，所以根本不用畏懼騎兵追擊。但這陡然出現的羅馬騎兵讓他們一下子打碎了所有幻想。
足足一千羅馬騎兵，還有兩千羅馬步卒已經趕到了丘陵高處匯合。密密麻麻的羅馬軍士卒整齊肅然地站在高處，冷然望着坡下已經是強弩之末的漢軍。若是面對羅馬步兵，耿忠他們還有一戰的勇氣，但是騎兵……
難道真的逃不出嗎？耿忠突然感到一陣心灰意冷。緊握戰刀的手也漸漸鬆垮下來。
“媽的，以爲漢人好欺負不成！人死鳥朝上，不死萬萬年！弟兄們，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沒準咱們還能活下一兩個兄弟呢！別忘了我們的誓言！”鄒燃已經喊得有些沙啞的嗓音在已經有些頹喪的士兵耳邊迴響。
鄒燃鏗鏘地走到隊伍最前列，雙手握刀舉過頭頂，刀尖齊眉，無聲地作出最後奮戰的決心。
耿忠又一次握緊手裡已經蹦缺口的戰刀，是啊，都拼到了現在，還有什麼理由放棄？大不了死了拉倒，臨死也要拉一個敵人墊背！
宇文獻將葉冰蘭擋在身後，突然地道：“冰妹，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歡我，不過我還是要對你說，我，我喜歡你！”說完，握着手裡的白蠟長槍，也走到了鄒燃身邊！
耿忠也無聲地站在鄒燃身邊。楊逍哈哈一笑，舉刀走到耿忠身邊，朝羅馬人怒罵：“媽的，老子也夠本了，羅馬鬼子也不過如此罷了！什麼狗屁世界第一，扯淡，俺纔不信他們能弄死俺！來啊！狗雜種！”
一個，兩個，三個……
沒人指揮，但漢軍士卒們卻自發地排成了一個密集的方陣，橫成五列，豎成二十行，一千名殘甲帶血的大漢勇士就這麼無聲地面對着高處的羅馬軍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