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無人的宮殿裡突然響起這樣尖銳高亢的笑聲,這情景若是落在膽子稍小些的人眼裡,只怕便會以爲這裡又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出沒了。
若換作是以前,養尊處優的蘇皇后見到這樣的一幕也必定會心中生怯。
只是當主角換作是她自己時,她卻再沒心思理會那些了。
她只覺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原來她所遭遇的這一切,竟是因爲一個原本在她眼裡可以生殺予奪的小人物。
因爲忌諱這位鳳家大姑娘會得了皇上的注意力,也出於那不想讓被皇上注意到的女子好過的陰暗心理,她纔會想着爲她與自家侄兒賜婚,卻沒想到,只這個平時看來不起眼的小小舉動,便換來了她後半輩子被囚於鳳梧宮的下場。
她只不過是一時不忿而已,卻沒想到,就這樣精準的找中的正主。
知道了這些,蘇皇后心裡反倒輕鬆了許多。
都說成王敗寇,她在宮裡已經呆了這麼多年,自然知道這個道理,若真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己的手段不夠了。
但再想到那位鳳家大姑娘的身份,蘇皇后心裡卻又奇異的痛快了幾分。
她從前只是聽過寒素這個名字,對其人卻沒半點理解,但如今從鳳止歌的一些所爲之中,她倒能看出來幾分。
就憑鳳止歌高調與寒家相認,又藉着自己將屍骨從皇陵裡帶了出去,只怕這位便沒想過要再與皇上有什麼關係。
更甚者,說不準這位重回人世就是衝着找皇上報仇來的。
當初的寒素在宮裡一夜暴斃,可但凡心思深些的,誰能不知道。一個已經上了皇家玉牒的皇后,若不是暗中有些什麼陰謀,又怎麼會於大婚前夕慘死於宮中?
哪怕只從這件事後皇上匆匆將人葬入皇陵之中,也該知道這其中的蹊蹺之處了。
被皇上心心念念,還決意將來要與之合葬的人,重回人世之後卻只是想找皇上報仇,而在所有人眼中對皇上忠心不二的林公公。真實給予忠誠的對象。卻是寒素……
呵呵……
蘇皇后神經質的笑了幾聲。
這件事,說起來恐怕比她自己如今的下場都要來得諷刺吧。
一想到將來鳳止歌表明身份與皇上站在對立面,蘇皇后就忍不住覺得痛快。
她自己因爲皇上而落得個如此下場。比之她如今的切身之痛,不知道今後皇上知道真相時會不會比她現在更痛?
蘇皇后並不認爲在林公公向她道明真相之後,她還會有機會走出鳳梧宮,她既然已經註定只能獨自老死於鳳梧宮裡。又豈能甘心看着皇上順遂下去?
所以她要活着,好好的活着。活到可以看到皇上被心中的愛人所棄,被最忠心的下屬背叛的那一天!
皇上啊,臣妾已經等不及那一天的到來了……
……
這一天發生的事,對宮裡所有的人來說無無異與一場大地震。
先是身子健壯的皇上突然昏迷不醒。然後卻是與皇上感情甚篤的皇后娘娘被皇上發話禁於坤寧宮等候發落。
好容易皇上清醒了過來,誰知下的第一道旨意卻是將皇后娘娘囚於鳳梧宮裡。
這個消息才傳出來,便引來所有宮人的震驚。
鳳梧宮。那是何等的地方?
雖然被大多數嬪妃眼饞,但誰不知道那鳳梧宮可是個比冷宮還要冷清的所在。皇后娘娘被囚於鳳梧宮,還不準任何人探視,身邊也沒個侍候的下人,就連一日三餐也只能由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嬤嬤送進去,那豈不是比在冷宮裡等死還難受?
因爲這個消息,皇宮上下一連好幾天氣氛都格外沉重。
連皇后娘娘都落得這樣的結局,他們這些命賤如草的宮人若是不仔細着別犯了皇上的忌諱,恐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吧。
就在這樣的沉悶之中,在天色漸晚之時,寧妃出了乾清宮,回到了自己所居的景陽宮裡。
雖然趙天南已經清醒過來,但身體卻並未能快速好轉,所以乾清宮那便仍由寧妃照看着。
在蘇皇后被囚於鳳梧宮、其他嬪妃都噤若寒蟬的時候,也只有養育了太子和含月公主的寧妃是最適合照顧趙天南起居的人選了。
寧妃也是在服侍着趙天南入睡了之後才離開乾清宮的。
回到景陽宮時,含月公主已經等了寧妃許久了。
不同於這個時代大家主母生下孩子後便大多交給乳孃照顧,太子和含月公主幼時都是寧妃親手照顧的。
剛生下太子時,寧妃還只是個不受宮裡所有人重視的小小美人,那時初生的趙載存雖然是宮裡唯一的皇子,卻因爲寧妃不小心摔跤引起早產,從而一出孃胎便帶了毛病,一個被太醫認爲體弱也許活不了幾年的皇子,又有誰會在他身上多費功夫?
也正因爲宮裡上下的不重視,趙載存是被寧妃手把手帶大的。
到了生下含月公主時,她卻意外的得了趙天南的喜愛,得到皇上寵愛的公主自然不會不受重視,宮裡也不是沒給含月公主派過乳孃,只不過那時的含月公主只要一離了寧妃便哭鬧不止,後來還是趙天南親自發話就將含月公主養在寧妃跟前。
被寧妃親自帶大,太子與含月公主對生母的感情自然不像其他人那般淡薄。
見寧妃回來,含月公主站起身迎上前去,“母妃,您回來了,父皇好些了嗎?”
見着含月公主,寧妃面上的淡漠便退了些,她微笑着握住含月公主的手,輕輕點頭道:“皇上好多了,含月你也莫要擔心。”
寧妃二十幾年如一日的淡然,也只有在見到兒女時會顯得稍稍溫暖些。
含月公主聞言面上憂色便淡了些,她挽着寧妃的胳膊與之一起坐在軟榻上。“母妃,父皇這次爲何會對皇后娘娘生這麼大的氣,甚至還將皇后娘娘禁在了鳳梧宮裡,還有,那個寒素,母妃聽過這個名字嗎?”
含月公主雖然是金枝玉葉,但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這時身邊又只有寧妃一人。撇去平時的端莊威嚴,這時面上泛着好奇之色的含月公主顯然更符合她的年紀。
寧妃見狀面色便又是一軟,她輕輕撫了撫含月公主的烏髮。眼中閃過幾許疼寵,嘴裡卻略帶些責備地道:“你呀,都多大的人了還這般好奇。”
含月公主便真如一個天真的孩子般,抱着寧妃的胳膊不住搖晃起來。“在母妃面前含月本來就永遠都是孩子,母妃您快說嘛。您在宮裡這麼多年,到底有沒有聽過寒素這個名字?”
寧妃拿含月公主沒有辦法,平時平淡的眉宇間便多出幾分無奈,她搖了搖頭。“母妃也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不過聽皇后娘娘的意思,你父皇是打算將來大行之後與那寒素合葬的。這樣說來,這寒素至少也該是宮中的某位嬪妃纔是。”
說到後來。寧妃面上也多出幾分認真。
若不是那****親耳聽到了蘇皇后與皇上之前的對話,恐怕她也不會知道寒素這個人。
而被皇上如此放在心上的一個人,爲何她在宮裡這麼多年,卻從來也沒有聽人提起過。
而且,寒這個姓氏,可並不多見。
下意識的,寧妃便想到了如今在大武朝舉足輕重的寒家。
若這個寒素與寒家有關係……
聽說寒老爺子早年是有個女兒的,只不過早在二十幾年前寒老爺子的女兒便早早離世了,若寒素真的出自寒家,說不定便是……
不過,想到這裡,寧妃又輕輕搖了搖頭,她對宮裡這諸多算計都沒有興趣,又何必想這麼多呢?
在這深宮裡,知道得太多可不是什麼好事。
伸出食指在含月公主眉心輕輕點了點,寧妃溫言道:“含月啊,這宮裡的許多事都不是我們該知道的,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雖然你父皇疼你,但也別仗着你皇后的疼愛就往這些事情裡面摻和。”
含月公主聞言微頓,然後點了點頭。
“母妃,女兒也只是有些好奇,卻也是知道分寸的,這寒素再怎麼樣,也與咱們沒有任何的關係,女兒不會特意往深處追究的。”
寧妃聞言便有些欣慰的握了握含月公主的手。
母女倆在一起用了晚膳,然後含月公主才披着夜色回了自己的居所。
寧妃親自將含月公主送至景陽宮宮門處,目視着含月公主漸漸遠去,卻並未立刻回去,而是目光有些渙散的看向路的盡頭,彷彿在等着什麼一般。
許久之後,寧妃回過神來,她望着那空無一人的道路,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終是轉身回到景陽宮裡。
也許是因爲那個在宮裡沒有半點存在感的寒素而引發了心裡埋藏許久的情緒,寧妃今天有些心緒不寧,總是不自覺的便想到了許多年前的事。
細數下來,寧妃在宮裡已經呆滿了二十五個年頭。
寧妃的父親在亂世時便跟隨於當今皇上,算下來也是開國功臣,在大武朝建立之後被封了個四品武官。
只不過,寧妃的父親年紀本就大了,在戰時又受過不少傷,大武朝建立沒兩年,寧妃的父親便早早過世。
開國功臣說起來雖然引人尊敬,但那時的大武朝正是初創之時,幾乎滿朝官員都能算是開國功臣,在這種情況下,寧妃的父親一去世,家裡自然便家道中落起來。
若不是這樣,寧妃的兄長也不會打起將寧妃送入宮裡的主意來。
寧妃那時是不願意進宮的,只是她的個人意願,又怎麼敵得過整個家族的利益,哪怕她再怎麼不願意,她也仍是進了宮。
寧妃本就不是個擅長勾心鬥角之後,再加上進宮一事本就非她所願,所以哪怕進宮之後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小美人,她也從來沒有覺得不滿過。
她甚至想,若是一直能默默無聞的呆在這深宮裡。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對她來說也許便是最好的了。
這個任何人,自然也包括被其他嬪妃們看作是天人,爲爭搶其注意力不惜不擇手段的當今皇上了。
最初那兩年,因爲寧妃的不爭不搶,也從來不想了法子往皇上身邊湊,那些爲了爭寵鬥得不亦樂乎的嬪妃們便都沒將寧妃看在眼裡。寧妃也着實過了兩年平靜的日子。
雖然那兩年。寧妃所居的宮殿偏僻不已,也沒少被那裡慣會捧高踩低的宮人們爲難,但現在想想。寧妃其實更願意過當初那樣的日子,而不是像如今這樣,守着這偌大的景陽宮心裡卻如空得難受。
可是,就是寧妃以爲自己會一直這樣安靜的活在宮裡時。某一日,她卻得到了皇上要她侍寢的消息。
對宮裡其他的任何一名嬪妃來說。能得到皇上的臨幸都是天大的好事,因爲這意味着從此便有可能飛上枝頭,成爲這宮裡能傲視其他女人的存在。
可這樣的幸事,於寧妃來說卻無異於一場災難。
那時的寧妃其實很想問問老天。爲何連她想安安靜靜的過完此生,這麼一個小小的願望都不能達成。
宮裡等着被皇上臨幸的嬪妃如此之多,她大概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一個。爲何皇上會看中她?
但是,哪怕寧妃心裡再不情願。她也不得不將自己打理好,在那間偏殿裡,將她身爲女人最寶貴的東西,獻給了一個第一次見面,根本就不記得她的名字她的長相的男人。
在那之後的一連幾個月,寧妃都沒再承寵,這讓不少欣羨寧妃能得皇上臨幸的嬪妃們沒少揹着她說閒話,可她們都不知道,寧妃其實對這種情況很滿意。
她想,身爲宮中嬪妃,她不能拒絕皇上的寵幸,但能像如今這樣繼續過自己的安穩又不惹人注意的日子,也算是幸事了。
只是寧妃的平穩日子沒多久便又被皇上的再一次臨幸打破了,事隔幾個月再次承寵,寧妃到現在都能記得自己當時那苦澀難當的心情。
那日一早,寧妃侍候皇上起居,又滿臉恭順的將皇上送至門外,卻意外的見到了一個她以爲這輩子都再不會見到的人。
那一刻,寧妃便如白日驚雷般,什麼皇上什麼寵幸,都被她扔到了腦後,若不是那人不着痕跡的拉了她一把,恐怕當時她便要在皇上面前露出馬腳了。
突然露面,且已成爲皇上身邊侍衛的那人,正是寧妃未進宮時青梅竹馬的戀人。
這是一個很俗套的故事。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兩家家世相當,互相知道根底,兩人之間甚至還有長輩半開玩笑定下的婚約,雖然沒有正式交換庚帖,但兩家其實都已默認他們倆的婚事。
那時的寧妃一直以爲,她會順順當當的與那人結爲夫妻,再生三兩個孩子,平靜的過完這一生。
寧妃從來都不奢想什麼榮華富貴,只要這一生與那人相伴,她覺得便已足夠。
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因爲父親的驟然離世,家道中落之下,她會被族裡一致同意送入宮中。
二十幾年過去了,她卻仍能記得臨進宮前的一晚,她與那人話別時,那人臉上的痛苦與絕望。
對於寧妃這種心裡只能裝得下一個人的人來說,若是不能與那人長相廝守,又何需在意身在何處?
卻沒想到,進宮兩年後,她還會在宮裡再見到那個朝思暮想了兩年的人。
許是心裡壓抑得太久了,兩人之間又本就有情,這一猛然見面,自然很難壓下心裡涌動的情潮,在某一夜,互相思念了幾年的兩人終於還是做出了不該做的事。
直到事了之後,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寧妃才終於害怕起來。
身爲宮中嬪妃,卻與皇上身邊的侍衛有了首尾,這無疑是件給皇室蒙羞的醜事,若是被皇上知曉了,不只是她,便連兩家九族,恐怕都會被皇上誅盡。
若只是寧妃自己,她是不畏懼死亡的,對她來說,獨自一人呆在這清冷孤寂的深宮裡,還要伴在一個與陌生人無異的男人身旁,這樣的日子並不比死亡好過多少。
但她卻不能不顧忌到兩人的家人,若是此事東窗事發,他們又如何能揹負得起那麼多親人的性命?
意識到這一點,兩人一邊流着淚,一邊相約再也不見。
寧妃確實是拿定了主意再也不與那人見面的,卻沒想到,那夜之後沒多久,她卻發現自己一向準時的癸水遲遲未至。
只算了算日子,寧妃當時便驚立當場。
她其實並不打算要這個來得不是時候的孩子的,因爲她根本就不能確定,這孩子到底是誰的,如此重大之事,寧妃根本連半點僥倖心理也不敢有,否則,她有可能便要付出極爲慘重的代價。
可是,那時候滿宮上下都因爲皇嗣之事幾乎瘋魔,便是寧妃想要隱瞞,她癸水未至的事也沒能瞞過侍候她的宮人。
沒過多久,診脈之後,太醫便確定寧妃有了身孕。
在宮中嬪妃甚至皇后都沒能懷上皇嗣的時候,從來都不願在宮裡出風頭的寧妃便這樣站到了風口浪尖之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