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虞美人寫着南宮傅走進院子,春意正濃,柳絮紛飛,蒼翠的枝頭,簇擁着濃妝淡抹的花朵,幾處壓彎的枝頭,花瓣簌簌的飄落下來。
想起那日在桃花樹下,如果沒有紛揚花落,她還會不會驚豔於那個遺世而立的月白身影,如果她在更早的時候就遇到了南宮傅,她還會不會生出傾盡天下的念頭。
虞美人側過頭,身邊的男子正看着她,細目驚鴻一瞥,美不能言。其實從今日回來,她就一直在等他口中的答案,想聽這兩日所發生的事情,出自他的口。
南宮傅從剛開始就一直在靜靜的看着女子,同樣,從她的眼眸,他隱約已經猜出她的心思,但是她不問,他寧願不答,只是靜靜的看着她,彷彿時間就這般停留。
“你,沒有話跟我說嗎?”
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她先問出,卻被人打斷。
“參見宮主,參見夫人。”
虞美人沒有回頭,只是兀自看着南宮傅,而他同樣看着她,嘴角似乎極輕微的動了一下,最終沒有開口。
彙報的人繼續道:“稟宮主,北丘國皇帝今日出現在城樓之上,屬下昨日分明已經確實那皇帝同影子將軍都已經重傷,可不知爲何,今日卻像是毫髮未傷,而那影子將軍也出現在陣前,我們連連戰敗,情況很不利,凌堂主讓屬下來請示宮主。”
脣邊的笑開始覺得苦澀,答案已經很清楚了,沒想到是出自另一個人的口。
心中一陣沉悶的痛楚,虞美人曾經也有過這樣的猜測,她原本以爲她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就不會再動搖,而此刻,當她聽到有關於那個人的消息的時候,心中還是有些許動搖,但更多的卻是害怕,害怕眼前的這個人,會像那個人一樣,所謂的承諾只不過是一場謊言。
南宮傅看着那張瞬間蒼白到沒有血色的小臉,她此刻雖然笑着,但卻讓他覺得心痛,擺了擺手,聲音多了一份不易覺察的凌厲:“你先退下吧。”
彙報的人即並再想說什麼,但嗅到南宮傅的不悅,立即行了禮退下。
“你明明說過,不會傷害他們的。”
虞美人的凝着南宮傅,下巴有些僵硬,她此時的笑容非笑,看在南宮傅的眼裡有些不忍,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傷害那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人,可是他們偏偏要步步相逼,而他魔性大發的時候連他自己也控制不住,話到了口邊卻成了不由心。
“我也說過,只要他們不阻礙我,我便不會傷害他們。”
他眼底光芒清冷,不爲所動,拳頭卻握的有些僵硬,緊到無法再緊。
“我懂了。”
虞美人含笑轉身,瘦弱的身體微微顫抖,南宮傅忍不住伸手去扶,卻被她驀然撫開,聲音透出一股無力感。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南宮傅的手臂因爲女子的一句輕言而垂落,他皺了皺眉,卻只是放任她離去。
虞美人走了不知道多久,心裡燥意愈盛,卻發泄不出來,回來的時候映紅並不在屋內,走了許久,竟是走到了薛非子的院子。
嘆了口氣,正要轉身,卻卻撞見一抹嫣紅,不由的停下腳步。
映紅被薛非子攔下,表情看上去有些怪異,隔着一段距離,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虞美人走到近處,正要看個究竟,正對上映紅的視線,映紅先是愣了一下,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似乎有什麼解不開的結突然間解開了,推開攔下她的薛非子,朝着她跑了過來。
“小姐。”
映紅拉着她的手臂,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像是要看個仔仔細細。
“你怎麼了?”
虞美人有些不解,映紅立即搖了搖頭:“沒有,我以爲,你得罪了那個魔頭,被他關起來了,我想去找南宮傅,但,但總也見不到人,只好找薛公子來要人,好在,好在你沒事。”
虞美人苦笑,她的確被那個魔頭關了起來,但看到映紅的表現,似想起些什麼,看了一眼遠處的薛非子,心思一動,看向映紅:“你有沒有把我下毒的事情告訴薛非子?”
“沒有。”
映紅稍稍側目,立即搖頭:“你放心,我做事很有分寸,不會告訴他的。”
“那好,我自己去告訴他。”
映紅嚇了一跳,以爲是自己聽錯了,虞美人已經撫開她的手,朝着薛非子走過去。
“小姐。”
映紅轉身拉住虞美人,聲音有些焦急,卻刻意壓低:“你瘋了了嗎?這種事情告訴他就等於告訴了南宮傅,你有沒有想過,那個魔頭要是知道了,會怎麼對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其實只要把他身上的毒解了,就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不會有人知道的。”
“我是想幫他解毒。”
虞美人輕輕的合上眼,神經線有種奇異的刺痛,平緩一陣,她才緩緩的睜開眼,笑着側過頭:“可是你知道嗎?我在南宮傅身上種下的是芙蓉殤,芙蓉殤的毒,除非心血,否則無藥可解。”
胳膊上的緊緻感突然間一鬆,虞美人看向映紅,女子臉上像是被抽乾了血色,剎那間蒼白如紙,她的嘴角緊緊抿住,喉嚨間動了動。
“如果不告訴薛非子的話,我該如何救他,可是我要救他,或許連命都保不住了。”
映紅啊,你告訴我,我該如何選擇?
虞美人靜靜的看着映紅,那句話沒有出口。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手指在顫抖,她卻無力去攔,已經是無路可退的選擇,可是卻希望會有另一種結局。
“沒有。”
虞美人冷冷吐出那兩個字,笑容也有些蒼白:“我也不想讓他知道我做過的事情,他不會原諒我的,所以我纔要坦白從寬,至少對這個人,就算是我們想瞞也瞞不住。”
映紅明白,虞美人口中的“這個人”指的是誰,她轉過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薛非子,身體已經比大腦更快的後退一步。
虞美人說的很對,現在只有薛非子才能保證兩個人都安然無恙,她的阻止最多會造成兩敗俱傷。
虞美人笑了笑,朝着薛非子走過去,看着靜靜佇立的薛非子,心中突然有種感覺,他們都被這俗世漂染的斑駁,留下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只有這個人,依舊白衣如雪,纖塵不染的看着她們,彷彿早已看透了這個塵世的一切。
他恐怕是她這一世唯一的知己了,這樣感覺突然間涌了出來。
“我有些事情要告訴你。”
薛非子的臉上只是淡淡一笑,彷彿再大的事情在他眼中只不過是塵埃,總會落定。
“什麼事?”
“我想讓你在三日內幫我練出芙蓉殤的解藥。”
原來竟是芙蓉殤,薛非子詫異,難怪一直覺不出南宮傅體內的毒,只是覺出南宮傅的脈象詭異,原來竟然是芙蓉殤的毒。
好狠的心,這個女人,薛非子不禁在心底感慨,卻又忍不住心痛,靜靜的凝睇女子的臉,這般安靜的對視,他已經能夠看到這個女子的決心,頃刻間看穿了她的心底。
“何苦呢?”
他幽幽嘆息,不知識爲她,還是爲他自己。
何苦呢?當初那般決絕的想要逃離,捨棄本來擁有的,現在又拿自己的命來換回,這樣癡傻的女子,世間怎麼會還有。
何苦呢?他這又是何苦去猜測她的心,然後獨自煩惱。
虞美人也覺得有些諷刺,卻只是淡笑,醉了春風:“我相信你。”
芙蓉殤的毒,本是無解之毒,但若是由女子體內種向男子體內,就成了有解,解藥的引子就是下毒之人的心血,而若用心血,那人必是命懸一線。
這般的決絕,倒像了她。
“我找你,只是不想讓他知道。”
虞美人又作補充,也不知爲何她信薛非子不會將這件事情告訴南宮傅,就此一賭,不了她賭贏了,見薛非子點頭,有些無奈:“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
“好。”
像是談成了一場交易,心底無比的釋懷,她轉身,看到身後的映紅,看着她苦澀一笑。
是有點苦,不過只要這一次的事情過去,就能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虞美人輕輕一笑,那笑顏如花絢爛,灼痛了身側之人的眼睛。
凝眸處,夕陽映紅的半邊天空,像是染透霞光的彩妝,柔和了那樣溫潤的色調,虞美人想起很久之前的那個黃昏,她也是第一次在這個時代同人看一出夕陽,而那個人雖然並非她心中所愛,卻給了她一段很溫暖的記憶。
也許前世的種種,今生的執着她都應該放手,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她也該懂得惜福纔對。她既然能夠不顧一切的信任那條蚯蚓,也應該好好的相信南宮傅一次。
回首間,她嫣然巧笑,眸爲秋水,婉轉秋波,似有千般話語,卻一笑帶過。
靜靜凝視,那笑容極淺的撥動了心底的柔軟,薛非子多麼希望時間能夠永遠的靜止在這一刻,雖然這一刻的溫柔並不是屬於他的,他卻依然心滿意足。只是,這樣短暫的滿足,卻在癡望之時,聽到那樣的溫言細語。
“如果我活下來,我一定會和你這個知己共醉一場,但如果死了,就將我的的身體葬入大火,然後埋在山後面的芙蓉塘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