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富海稟報完出去後,康熙自奏摺中擡起眼,打量着凌若道:“你說伊蘭突患急病?”
“是。”凌若知道自己此刻正犯着一項名爲“欺君”罪名,但還是硬着頭皮答應,否則無法解釋伊蘭無故缺選。
康熙合起一本剛剛摺好奏摺交給站一旁李德全,後者立刻將摺子整齊疊好放案上足足摞了兩尺高奏摺上,這都是康熙今天剛批好。
“即使如此,也該是由旗主將此事上報戶部,再由戶部備案留待三年後再選,何以由你親自來與朕說?”今兒個得知凌若突然宮外求見時,他還奇怪了好一陣子,召進來一問,方知是爲着其親妹不能入宮參選一事。
養心殿南窗外樹木扶疏,金色秋陽穿過樹枝後變得細碎而零落,猶如凌若此刻心情,昨夜她一夜未闔眼,一直想今日見康熙後該說話,一旦這裡開口,那麼就是呈君之言,再不能改。
那日胤禛已經生了自己這麼大氣,這幾天一直未曾來看望過她,若她再求康熙賜旨將伊蘭納入王府,只怕胤禛真不願再理會她了。
該怎麼辦?她到底該怎麼辦?一邊是至親之人,一邊是至愛之人,她真難以抉擇。
康熙等了半晌,始終不見凌若開口,逐放下剛另一本奏摺中批了幾個字硃筆,起身走下來道:“怎麼,朕問題很難回答嗎?”
“不是。”凌若下意識地回答,目光一凝,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眼前多了一雙石青色靴,順勢擡眼,卻見康熙站了離自己數步遠地方,那雙睿智眸子正若有所思落自己身上。
“奴婢……”睫毛輕顫,猶如一隻受驚蝴蝶,振翅想要飛離,然越是心急就越不易飛起,掙扎塵埃間。
康熙看出她爲難,擡手道:“不必着急,想好了再回答,先陪朕去外頭走走,從早上一直坐到現,再不動動,身子都要鏽住了。”
凌若雖心中有事,但聽得康熙這話卻也是一陣莞爾,正要上去扶他,康熙已道:“不必,朕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動,你顧着自己就行,孩子該有八個多月了吧?”
“回皇上話,正是,徐太醫說產期應該就下個月。”凌若垂首回答。
管靖雪事已經過去有一陣子了,但聽得容遠名字,康熙心裡還是一陣不舒坦,不過這小子倒是有真才實學,要不是他那張方子,胤禛不能撿回一條命來,朝廷也不能這麼撲滅時疫。
御花園天天有人打理,一批花謝了,立刻會有另一批花補上,所以雖是秋天卻不見絲毫殘敗之景,月季、木芙蓉、黃蜀葵、帝皇菊等等,爭相怒放,極是好看。若是一個不知四季花卉人來了,怕是會當成尚春天呢!
然這樣美景看凌若眼中卻是另有一番感悟。只見花開不見花謝,豈不就像後宮中諸多女子一樣,從來只聞人笑,何曾聽見過舊人哭,甚至於有些人到死都不曾見過皇帝一面,只能銅鏡中眼睜睜看着曾經如花嬌嫩容顏慢慢老去,皺紋一道道增加,到後整張臉就像一大塊風乾了桔皮,蒼老不堪,終孤苦無依中死去。
想必那些女子心裡會無比羨慕宮外那些普通民婦,嫁人生子,雖沒有大富大貴,錦衣玉食人生,但至少會有一個疼愛自己丈夫和完整家庭。
許多人嫌棄平凡幸福,認爲那不值一顧,反而用一生去追求所謂富貴錦繡後,直至年老時再回首,方纔發現原來什麼富貴錦繡皆是虛妄,唯有平凡幸福纔是真實,只是那時已經太晚,回不了頭了。
她不希望伊蘭也有這樣後悔一天,不希望有朝一日會與伊蘭爲敵,生死相向,所以哪怕伊蘭怪她,額娘怪她,她都要這麼做。
困擾了她許久事,終於這一刻豁然開朗,不再因親情而迷茫無措。
御花園邊上有一座亭子,是爲千秋亭,站裡面,能將御花園美景收眼底,康熙信步走進去後對一直跟身後凌若道:“如何,想好答案了嗎?”
“是。”凌若深深吸了一口氣,扶着亭柱艱難跪下道:“奴婢妹妹伊蘭這次患病不能入選,依照大清律例,秀女但凡因身體有病不能參選,必須要等三年後再選不中,方可婚嫁。伊蘭今年已經十五歲,再三年,便是十八,如此年紀若是選秀不中,只怕難以婚嫁,所以奴婢斗膽,求皇上賜伊蘭一份恩典。”
“你想讓朕給伊蘭賜婚?”康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拂過亭子秋風吹起他玄色金線滾邊袍角,不等凌若回答,他又道:“姐姐這般貌美,妹妹想來也不差,你要朕失去一位傾國佳人,朕豈不是很遺憾?”
凌若聽出他這是與自己玩笑,不由得心頭大定,仰頭微笑道:“皇上英明仁武,又豈會是貪好女色之人。何況宮中佳麗三千,又豈會少得了傾國傾城佳麗。”
康熙濃眉一挑,含笑道:“照你這麼說,朕要是不成全了伊蘭,豈非就成了好色昏君?”見凌若笑而不答,康熙臉上笑意深了幾分,轉頭對守亭外李德全道:“扶凌福晉起來。”
“嗻!”李德全答應一聲,小心翼翼地扶了凌若起身,恰巧這個時候,孩子裡面用力踢了一腳,震得李德全都有感覺,笑言道:“老奴猜福晉這胎應是男孩纔對,所以踢起來纔會這般用力。”
康熙聽到這話頗是高興,朗笑道:“男孩兒好,等他出生後,朕親自教他讀書寫字,騎馬射箭!”
康熙有一百多個皇孫,但得他親自教導至今卻是一個沒有,以前親近就是廢太胤礽嫡長子,每個月都會過問一下他功課,但也僅止於此。畢竟年紀大了,精力不比從前。
“多謝皇上。”凌若趕緊謝恩,滿懷欣喜,管這是將來事,但康熙言出必行,他說會親自教導就一定會親自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