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卷 夔龍鎖綺鳳 醉臥君懷笑 269
結局卷夔龍鎖綺鳳醉臥君懷笑269
罪妃49
檀尋,禁宮。
從午後開始,漸浙瀝瀝地下起綿綿細雨,這些雨雖細,到了傍晚,雨初停時,倒也把宮闈各處的甬道弄得溼滑十分。縱有太監掃去積水,只這溼漉之氣終是掃不去的。
一場春雨一場暖,在這乍暖還寒的寂夜,西藺姝僅着了中衣,端坐於菱花妝鏡前。
她身上披着銀鼠坎肩,其實,殿內若攏起銀碳,卻是不需要多披其他的衣物,但,自有孕以來,她不僅不願再攏銀碳,連日常的薰香都一併免去。
除了妝容不能免之外,該免的,都免了。
源於,宮裡傷人的伎倆層出不窮,她不能阻止別人存害她的心,惟有自個小心。哪怕不能免的妝容用度之物,她亦是特命了父親從宮外擇選進來,平日也是不允官人擅碰。
現在,她執着鑲嵌七寶的犀牛角梳,慢慢梳看披散下的青絲,勾畫精緻的黛眉卻是擰緊的。
鏡中,她看到一個身着禁軍服飾的身影從沒有閉緊的殿宙處躍進,並沒有絲毫詫異。
那躍進的人正是納蘭祿。
而她,一直等着他到來。
自軒轅聿離京,都半月了,他今晚纔出現,害她每晚都早早摒退官人,只爲了,並不知曉他何日會來。
“怎麼皺着眉,也不怕生出皺垃來,不討天永帝的歡心。”納蘭祿行至她身後,語音顯見是輕鬆的。
進入禁官,對別的男子來說,或許會艱難,但對如今的他來說,卻是不算太難的。
因爲.自平定幕風、輔國將軍之亂後,他不僅掌了兵權,還被擢升爲禁軍的都領。
當然,這都領一職實也是爲了,在如今軒轅聿抽調大部分兵力往杭京,京內兵力空虛,爲攏聚兵力所封的職位。
他口中的天永帝,自是指軒轅聿,她瞧得出,他對軒轅聿是不屑的,這讓她心底,有些不開心,但,只是心底罷了,面上,她還是稍稍散去些冰霜之意,眉心舒展開回身問他:
“怎麼現在纔來?”
“想我了?”
納蘭祿的手指想要捏住她尖尖的下頷,說實話,這西藺妹確實是個美人胚子,並且,也比她妹妹西藺妗解風情,只可惜,她是軒轅聿的女人。
西藺姝把臉一別,掙脫他的手,心裡洇出一絲厭惡,偏是話語出脣,並無多大的異樣:
“我腹中的孩子,眼看着,再過半年就要誕下了,卻身爲中宮之位,連個孩子都要屈居人後。”
“你太心急了,天永帝不是才走了半月,一切總要慢慢地部署。”
“慢,慢,慢,你當初答應我的時候,可沒這麼推脫!”她豁得從椅上站起,這一次,眼底再掩飾不住稍縱即逝的厭惡。
當然,納蘭祿的目光,沒有錯過這絲厭惡。
他和她之間,本就因着相互握住自以爲是的把柄,各得所需、互爲利用。
“那你現在要我怎麼做?衝到太后寢宮,殺了軒轅宸?還是立刻派兵往行官,把那五名嬪妃一併殺了?”
他這點一語,顯是說得氣話,卻讓西藺姝的神色緩和了下來,她的手主動附上他的肩,道:
“我知道,軒轅宸是你妹妹的孩子,你定然是不願讓他有任何閃失的。但,我腹中的,卻是你的親骨血啊,孰輕孰重,難道你心裡就沒個計較?”
話裡這麼說,這段日子相處下來,她卻是知道,納蘭祿對夕顏的兄妹之情不過一般罷了。
納蘭祿是急脾氣,與他急,她得不了任何便宜。從一開始就是,她一時氣上心頭,反差點誤了大事。
所以,這般婉轉地說,倒是能進了他的心。
“我自然是有計較的,否則,我又何必這麼辛苦讓你得了這胎呢?”納蘭祿話中有話地道。
軒轅宸若不是那人不允他擅動,他早就容不下那個小崽子了。
可那人說,若他動了軒轅宸一根手指頭,那就休怪他翻臉無情了。
他偏是瞧不出來,難道,在那人心裡,還真的有骨肉親情的存在麼?
他和大哥,充其量不過是那人可以利用的棋子,從那人佈下的棋局,不留情面地砍傷他雙腿開始,他就知道。
萬一出了一絲的差池,恐怕,這輩子,他就水遠站不起來了。
也從那一晚開始,他不再稱他爲父親,只是隨其他人一樣,稱他爲‘主上’。
“你既是有計較,萬一待到皇上凱旋歸來之日,這事還沒定奪,這孩子不過是嫡不如庶。”道出這句話,她的臉上滿是楚楚的神情。
“怎會嫡不如庶呢?要你誕下皇子,加上戰勢日益艱險,屆時,你父親聯合其他兩省長官,還怕榮王不成?”
“我就擔心,根本等不到那時,皇上就凱旋歸來了。”
納蘭祿眼底蘊出一絲笑,凱旋?
這一仗豈是那麼容易凱旋的?
到頭,最好的,也是兩敗俱傷的局面。
只是,他並不能告訴眼前這名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
任何時候,不可以相信任何人,連枕邊的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也是一樣。
況且,他和她之間,若論有枕邊的關係,也不過是基於交換的爭件。
“你好好養着胎,別再多想這些。至多我答應你,行宮那五名嫉妃先替你解決,如何?”
“真的?”
“你不信我?”
“現在我不信你又能信誰呢?”
她誰都不信。
任何人都會騙她,除了自個以外,她信不了任何人。
假話說多了,其實,也就成了真話。
“好了,今晚我來,一來是讓你放心,二來,接下來一個月,我會帶兵往京郊拉練,不在檀尋,你若有事,就託着閔煙傳話。”
他匆匆說完這句話,瞧了一眼更漏,縱然還不到夜半,但,離禁軍交崗的時間卻是近了。他率的這一崗到了時間,再不離官,宮門倒是麻煩了。
“嗯。”她應了一聲。果然,連近身宮女閔煙是他的人,但,到現在,他才告訴她。
之前呢?不啻是把她日常所做之事稟於他知罷。
是以,他口裡的安心,不過是他的安心。退一步講,他既能告訴她閔煙,她身邊還有其他人是他的眼線也未可知。
真是安心啊。
果然,這宮裡沒一個人,是可信的。
這一壓聲問,忽聽得殿外傳來宮女閔煙的聲音,那聲音極是響亮,顯見是太后駕到。
她的身子一震,旦聽得,太后冷哼:
“安置?皇上娘娘,每日都安置得這麼早麼?”
接着,是一陣步履聲往殿內行來。
她轉眸一瞧納蘭祿,納蘭祿纔要推窗出去,她卻是急拉他的袖子,只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躲進一側的櫥櫃內。
他這纔想到,若冒然從殿窗躍出,反是不好了。
萬一太后命着人在側面瞧着,豈不是逮個生着?
哪怕,他是禁軍,但夜裡出現在皇后的寢官,更是說不清了。
畢竟,太后,是認得他的。
他就勢躲進櫥櫃內,裡面,是西藺姝的一些應季翟衣正裝,金銀絲線,加着彩珠繡成,咯於他的身上,卻是不好受的。
但,再不好受,還得忍着。
他聽見太后的聲音,不怒自威地於櫥櫃外響起,這個老妖婆,真是煩人。
“參見太后。”
西藺妹迅速把青絲揉得稍亂,只做從榻上初起的樣子,請安於榻前。
“免了,皇后每日安置得可比哀家都早。”
太后緩緩步進殿內,因着西藺姝一副曉夢初醒的樣子,莫梅等宮女悉數躬候在殿外。
“臣妾自有了身孕,尤其這幾日,卻是貪睡了不少。”西藺姝的手不禁撫到腹部,有腹中這個孩子做爲依傍,如今的太后,又奈她何呢?
“看來哀該早些來與你說纔是。這麼晚,倒是哀家影響皇后休息了。”太后說出這句話,凝着西藺姝微隆的腹部。
倘說,之前夕顏腹裡的孩子,她是懷疑過。自她抱起軒轅宸的剎那,她的懷疑才悉數被打消。
但,彼時,是不得已爲之,哪怕有着懷疑,她都得去唱這齣戲。
然,現在,既是有了懷疑,加上前朝,近日來,立嫡不正長的言論日漸成了勢頭讓她必須要有個處置。
哪怕,西侍中在朝中如今聲勢漸起,可官裡的意外來得,往往會讓前朝都措手不及,也無從追究。
而自軒轅聿離官後,她一直暗中命人盯着棲凰官,每晚一用過晚膳,西藺姝便會摒退所有的宮人,如此一晚,或許是她嗜睡,但晚晚如此,其中再不會傳人進去伺候,卻是頗有蹊蹺的。
是以,今晚,藉着三日後即將舉辦的蠶桑典,倒讓她有了來此一探的因由。
果然,甫進殿內,她就覺到,有絲異樣。
今晚,下了雨,可殿內的氈毯上,卻有着不合時宜的,一些水漬。
這種氈毯爲皇室專用,極爲柔軟,色澤又鮮豔,也正因此,哪怕沾上些許的漬意,都是瞧不大出,除非揹着光看,才能看到端倪。
現在她所站的位置,恰是背光的。
若按着宮人所說,西藺姝早已歇下,那這些水漬則是不該出現的。何況,她看到西藺姝站的那一隅沒有任何水漬。
當然,那些水漬不會是她的,她坐肩輦來,絲履上即便沾了些許水漬,都不至會在氈毯上留下這麼深的痕跡。
也不可能是殿外伺候的宮人留下的,源於,距離西藺姝摒退所有宮人已隔了一個時辰,哪怕不慎染上水漬,都該被這氈毯吸收怠盡了。
所以,這個水漬無疑只傳遞了一種信息,在她之前,有人在這殿裡,並且這人,還不是她能瞧見的。
聯繫方纔殿外那宮女太過大聲的請安及攔阻,只讓太后更確定了這個念頭。
“不知太后有何示下?”西藺姝直接問出這句話,並沒有接着太后方纔的話,再做虛意地應承。
“三日後就是蠶桑典,哀家今晚想來想去卻無法定心,皇后身爲中官,按着祖制,理該率衆命婦,同往田埂行蠶桑典。只是,如今皇后身懷有孕,哀家心裡倒有些猶豫,這纔到皇后宮中來,想問問皇后,這典禮,是皇后親自主持呢?還是,哀加從宮裡另選位分稍高的嬪妃來王持?”
西藺姝淺淺一笑,道:
“太后,臣妾初被冊爲中官,自當事事表率,況且臣妾的姐姐昔日臨盆在即,不也主持了蠶桑典嗎?臣妾亦是可以的。”
太后緩緩走近西藺姝,目光在殿內流轉了-遍,見那水漬除了妝臺附近,又延伸去了櫥櫃那端。
她脣邊浮起一抹笑意,手搭上西藺妹的,攜着她一併坐於榻上,道:
“皇后,正是因爲傾儀皇后主持桑蠶禮,導致最後——”太后頓了一頓,再說不下去,顯見十分悲傷,藉此鬆開西藺姝的手,執起帕子,拭了下眼角,方道,“是以,哀家今晚,想起八年前那一幕,才真的定不下心啊,畢竟,如今,你的腹裡,也有咱們皇家的子嗣,皇上又不在官裡,萬一出了什麼好歹,讓哀家如何向皇上交代呢?”
這一語出,太后的目光鎖在西藺姝的臉上,西藺姝姣好的臉上,稍稍現唏噓之態外,亦執帕拭了一下,其實,仍舊乾燥的眼部。
這一拭間,太后的手悄然移到身後,執起一隅綃羅的裙裾,輕輕把它勾在牀欄的雕鳳花格中。
“太后請放心,臣妾這胎一定會安好誕下的。”西藺姝將絲帕收於掌中,語意佯做艱澀地道。
太后話裡的意思,她怎聽不明白,不就偏着那軒轅宸,見不得她腹中這個嗎?
可惜,她一定會好好把這孩子生下來,並且,讓太后知道,這官裡,哪怕到了太后的位置,亦不是平穩的。
昔日,太后待她的種種,她都會加倍的要回來!
“聽皇后這麼說,哀家今晚終是放心了。”
一語甫落,太后起身,這一起,分明是快疾的,只聽得‘撕拉’一聲,半幅裙裾生生地被扯拉開來,露出內裡絳紫的羅緞。
“太后,您的錦裙。”西藺姝的目光隨着太后身子微欠,說出這話時,本撫於腹部的手不自禁地稍稍緊握。
“呃,皇后的鳳榻看來還是識人坐的。”太后悠悠說出這句話,“皇后雖然比哀家年輕不少,但夜已深,想是也無人會注意,哀家向皇后討要一件裙衫披上,皇后不介意吧?”
“因着奉行節儉,臣妾的裙衫已有月餘沒置換新的了,不如,讓梅姑姑替太后另取了來吧?”
“天色已晚,慈安宮離這不算近,來回一趟,倒是折騰?難道,皇后連一件裙衫都不樂意予裹家?”
“臣妾怎會有此意呢,只是怕這半新不舊的裙衫辱及太后。”她頓了一頓,語意一轉,“不知太后喜着什麼樣的顏色,臣妾親自爲太后去選來。”
“噯——”太后的手按住皇后要站起的身子,道,“哀家自個去就行了,皇后你懷了身子,還是少走動爲好。”
“太后,臣妾——”西藺姝還要說什麼,卻被太后的手用力按着,再動彈不得。
太后緩緩走近那櫥櫃,玉手打開其中一扇雕着金凰棲牡丹的櫃門,裡面,滿是絢麗的縫羅綢裙。
一眼望進去,排得密密緊緊,她的手只拿住面前那件碧綠的錦裙,輕輕一提,那件錦裙便落入她的手心,隨後,她關上櫃門,這一關,她能覺到手心,有着冰冷的膩汗:
“皇后的裙裳果真太過鮮豔,哀家看得眼花繚亂,就隨便取一件罷了。”
轉身離開櫥櫃,這一次,她儘量控住自己的步子依舊如常,可,手心的膩汗只滲進了那件羅裙裡,愈發讓她的腳步不由地虛浮起來。
方纔,當她打開櫃門的剎那,就知道,裡面藏了一個人。
哪怕,她聽不到一絲的呼吸聲,哪怕,那些裙衫阻隔了她的視線。
可,她卻知道,裡面必是有一人的。
因爲,就她手中這件碧裙的裙襬尾上,映着明顯的水漬,和氈毯上的一模一樣,門口的其他幾件也是如此。
既然確定了心中所想,她惟有儘快地走回鳳榻旁,裝做什麼都不知道。
否則,今晚,或許,她就會意外地薨於宮中。
這宮裡,有太多的意外,是由於窺探了不該窺探的秘密纔會發生。
若不是要確定一件事,她是斷不會擊冒這險的。
那水漬的印子,不啻是一名男子留下的,而且該是着了禁軍所穿的靴子。從裙尾上,她能辨得那些水漬的印痕恰是靴鞋下的紋路。
究竟,是真的禁軍,還是有人冒充禁軍入這棲霞官呢?
她想,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很快也會知曉。
既然斷定,今晚,皇后宮裡藏了人,那幺,沿宮的四牆處,她命人守着就是了,難道,那人還會就此遁去不成?
她的目光落到西藺姝臉上,西藺妹的臉在燭影曳紅下,添了幾分的燥紅。
只不知,這是燭影所致,還是因爲其他的原因呢?
“皇后,還要借你的更衣隔間一用。”
太后說出這句話,西藺姝微微一笑:
“太后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