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和蘇沫的故事,儘管一開始遮遮掩掩,如地下情般偷偷摸摸,但最後卻是傳遍整個校園。對於大學裡那些正處在躁動青春時期、荷爾蒙分泌旺盛的少男少女們來說,足以爲之悸動不已。
“好浪漫哦,你們倆!”
每當衛青或是蘇沫在一些場合被人問起兩人是如何結識的,而不得不跟人講起他們之間的愛情故事時,旁人都是兩手扶腮認真傾聽,或是雙拳緊握、情緒激動。末了,總會以這般豔羨的語氣誇讚他們。
畢竟,哪個人不曾幻想過自己的生命裡可以有個青梅竹馬陪伴着一起成長。知己知彼,才能託付終身。
但是衛青和蘇沫這對青梅竹馬卻是跟別人有點不一樣。
衛青第一次見到蘇沫,是在學校東湖旁邊,那家叫做青萍之末的咖啡店裡。
當然,如果嚴格算起的話,大概得把時鐘再往前推十八年。
那是1990年的中秋佳節,廈門市第三醫院某產科病房裡迎來了兩個新的小生命。相鄰牀鋪上的兩名孕婦,先後在一個小時內誕生了一男一女兩名嬰兒。
這兩家人還彼此認識,都是來自廈門市某一個小區的鄰居。從他們交談的隻言片語中,可以聽出兩位男主人還是多年的戰友。當年北上當兵,兩人是同一個排的士兵,身穿綠裝,一起接受殘酷的訓練,頭頂烈日,汗灑沙場。兩人互相幫過對方很多,有着過命的交情。
誕生男-嬰的這家,父親叫衛文,是個歷史迷、軍事迷,退伍之後轉業到附近的一所中學當了一名歷史老師。平時沒事時,喜歡研究古今中外的各種戰爭、閱讀歷朝歷代的史書,他給這剛出生的男孩起了個他很喜歡的歷史名將的姓名,叫衛青。
誕生女-嬰的這家,父親叫蘇武。夫妻倆感情很好,在他當兵的那八年,那時還是他女朋友的妻子一直守着當初的誓言,等着他歸來嫁給他。在他退伍這兩年來,兩人在小區附近開了家店,做點小買賣,日子過得恩恩愛愛、紅紅火火。如今,相濡以沫十年來,兩人終於有了愛情的結晶。爲了紀念夫妻之間的這段感情,就給女孩起名叫蘇沫。
就這樣,衛青和蘇沫第一次在嬰兒房裡坦誠相見了。
此後幾天,兩家人都沉浸在歡樂的氣氛中,感染得整個病房都變得一片喜氣洋洋。有好事者打趣道:“你們兩家關係這麼好,乾脆結成娃娃親得了。”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話,兩家人一聽,卻覺得這主意不錯,彼此相約日後結爲親家。
於是兩個毫無選擇權的嬰兒,就這樣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迫締結了一份婚約。誰也沒有想到,這一紙玩笑般的婚約,開啓了日後一段糾纏不清的命運。
如果不出意外,也許衛青和蘇沫會如其他小孩子一樣,分享彼此的玩具,一塊玩過家家,一起去上學,一起長大……
然而命運往往是變幻莫測的,就如同窗外多變的天氣,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是颳風下雨,還是豔陽高照。
蘇武夫妻店的生意越做越紅火,蘇武時常要跑去江浙一帶進貨,久而久之乾脆轉行做起批發生意。在蘇沫兩歲不到的時候,蘇家就因爲生意關係,舉家搬到了浙江杭州。
一對原本要一起長大的孩子就這樣被拆散了。
距離遠了,但兩家的關係並未因此而有所降溫,逢年過節都會給對方道聲祝福,郵寄一些禮品特產。平日裡,衛青的母親吳鳳和蘇沫的母親鄭秀也會經常通電話,嘮嗑各自生活中的瑣碎細事。往往煲個電話粥,就是一兩個小時。
當然免不了談論各自孩子的事情,多高了,多重了,上學了,考試成績如何等等,衛青和蘇沫兩人成長過程中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會被吳鳳和鄭秀分享給對方,再經由父母的口傳遞給蘇沫和衛青。
因此,衛青和蘇沫這對“青梅竹馬”可謂對彼此知根知底。
……
……
時間如流水,悄無聲息間流逝得一乾二淨。
命運的轉輪緩緩轉動,推動這個世界一點一滴地改變着。
小孩一歲一歲長大,父母一年一年老去。
十八年後。
2008年8月初。
吳鳳給鄭秀打了一個長途電話,這一次兩人聊的話題是,兩家小孩的高考結果。就在前幾天,衛青和蘇沫各自收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
衛青考了656分,進了上海交通大學的電子信息與工程學院。
蘇沫考了732分,進了上海交通大學的安泰經濟與管理學院。
兩家家長並未對孩子的未來選擇做出干涉,然而兩個孩子做出的選擇卻又那麼的巧合、一致。
命運真是讓人捉摸不透,縱使分開了十幾年的兩條平行線,在未來某個時刻,又將交匯到一起,碰撞出絢爛、耀眼的火花。
“鄭秀啊,還記得多年前我們開玩笑訂下的那份婚約麼,看看孩子們的選擇,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哈哈,是啊,沒想到居然會考上同一所大學。你說我們要不要撮合一下?”
“哈哈,那感情好。我在電視上看到說,要讓孩子儘早談戀愛,不然等將來畢業工作後,圈子窄了,就不好找嘍,容易成剩男剩女。剛好兩人也都高考結束了,上了大學後,再談戀愛就不影響學業了。”
“衛青現在怎麼樣了,有多高?俊不俊?我跟你說,我家閨女可是如花似玉。”
“這你還用擔心?我們家老衛年輕時候多麼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當年多少女孩子追他呢。青兒可是把他的這些優秀基因都遺傳過去了,你一看準喜歡。”
“我喜歡有什麼用,得我閨女喜歡才行。”鄭秀笑道。
“這樣,我給你寄張他的照片,你寄張蘇沫的照片過來,也讓他們互相有個印象。”似是怕鄭秀不相信,又補了一句。
掛斷電話後,吳鳳就開始翻箱倒櫃找起衛青的照片。
“哎,老頭子,咱家裡有沒有青兒最近的照片,我翻了半天也沒找到。青兒這幾天又跟同學出去玩了,我這急着要。”
喊了半天,卻沒人迴應。
此刻,衛文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持遙控器,全神貫注地看着電視上正在直播的奧運賽事。今天是羽毛球女子單打1/8決賽,中國選手張寧對韓國名將全在娟。張寧一開始落後,這會兒正奮起直追。兩人打得膠着,難解難分。
張寧一個頭頂劈對角,球剛過網,還沒落地,“啪”的一聲,電視卻被吳鳳關掉了,身體擋在衛文和電視中間。
“喂!”她的聲音裡隱隱似有怒氣,“我問你話呢,耳朵聾啦?”
“啥?我正看比賽呢!”衛文心思還沉浸在剛纔的比賽中,惋惜着錯過這個精彩的鏡頭,語氣也有點急躁。
“比賽有兒子的幸福重要麼?”吳鳳不滿地指責他,“我問你,知不知道青兒最近的照片放哪?”
“你要這幹嘛?”
“這不要給鄭秀寄一張過去,他們家的蘇沫也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學,想着給他們撮合撮合,你不想早點抱孫子啊?”
“當然想啊。”
“你記不記得我們當年定下的那門親事?”吳鳳語氣稍微緩和下來。
“哈哈,當年的那份婚約啊。”衛文略微低頭,想起當時兩家的約定,厚厚的眼鏡後面,透出一絲狡黠的目光,“喏,在他房間的書櫃裡,我前兩天拿書時,剛好看到有他前兩年拍的照片。”
“快點讓一讓,比賽正精彩着呢。”衛文說着,趕緊又打開電視。纔沒幾分鐘,張寧就反超了,開始領先幾分。
吳鳳轉身打開了衛青的房間,不一會兒就手拿一張彩照出來。
“這怎麼頭髮留這麼長?”她揚了揚手上的照片,“看着流裡流氣的。”
照片上的少年留着一頭肆意張揚的碎髮,長長的頭髮遮住了左邊的半邊臉,稚氣的臉上卻帶着故作滄桑的表情,看起來桀驁不馴。
“現在的年輕人都愛這身打扮,你看電視裡,還有比這更誇張的呢。”衛文頭也不轉,依舊專注於眼前的比賽。
“哦,好吧。也找不到其他比這張更好的了,那我就這就去給他們寄過去。”吳鳳說完就急衝衝出門去郵局寄信了。
幾天後,他們收到了鄭秀寄來的蘇沫的照片。
這是一張兩寸的黑白照片,一個學生模樣的上半身照。照片上的女孩,穿着白色有領襯衫,一頭長髮紮在腦後,劉海往後梳,露出光亮的額頭。她的鼻樑上頂着一副厚重的圓形黑框眼鏡,佔據了大半張臉。
衛文和吳鳳坐在沙發上,正對着這張照片評頭論足。
“長得有幾分鄭秀當年的模樣,臉像她年輕的時候,鼻子跟她一樣高挑,這對眼睛像蘇武,清澈有神,但沒有鄭秀說的那麼誇張的漂亮。”
“嗯,不過人看上去挺實誠的,像是隨她媽媽的性格,看着是個溫柔賢惠的好孩子。”
恰巧這時,衛青遊玩歸來。剛進門,還未脫鞋,吳鳳就一把將他拉了過來,指着照片問道:“你看這位姑娘怎麼樣?”
“這誰呀?這麼醜!”這是衛青對蘇沫的第一印象。爲此,多年後被蘇沫狠狠修理了很多遍。
“這是老蘇家的閨女,蘇沫。”
“這就是當初你們給我定的娃娃親?媽,你可不要再亂點鴛鴦譜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操心。”衛青抗拒道,“你不會把我的照片也寄給她了吧?”
“就你書櫃上,前幾年拍的那張照片。”
“啊?那可是我高中珍貴的紀念,我都沒留底,你拿走,我可就沒有了。不行,你得給我拿回來。”
“要拿你自己找蘇沫拿,我可抹不開這張臉。喏,你看這背面還有她的聯繫方式。這是什麼?qq號?”
衛青無奈地接過照片,走進房間。
這麼多年來,他媽動不動就提起蘇沫,老是說她這好那好,好像她就是隔壁家完美無缺的孩子似的。
小時候他頑劣不肯學習時,吳鳳總是語重心長地教育他:“你看看人家蘇沫,每次考試都是班裡第一名。你再看看你自己,你要是不努力學習,將來怎麼追得上她?”
“我纔不要跟她在一起呢!”每次衛青都是這樣頂撞他媽,氣得吳鳳拿着藤條追着他滿屋子跑。
那些年來蘇沫是他最恨的一個女孩。雖然兩人從未見過面,但卻在他的心底烙下了深深的敵視的印痕。
如今他已經快十八歲了,馬上就要進入他嚮往的大學,展開自由美好的生活。他還期待着能在大學裡遇見一位溫柔可愛的女子,跟她談一場浪漫的戀情。他纔不要聽從父母安排,跟這個未曾謀面還給自己的童年、少年生活留下心理陰影的女子在一起。那樣的話,恐怕他的青年、中年、老年都將繼續生活在她的陰影之下,想想多可怕。
更何況對方長得又不好看,跟自己心目中的女神沒有半分可比的地方。他的女神是湯唯那種類型,得是長髮披肩,臉蛋姣美,知性優雅中帶着一絲嫵媚性感。
自己想要的是如花似玉,而不是如花。
吳鳳還在客廳裡嘮嘮叨叨,聽得衛青耳朵都快起繭子了,他隨手關上房間的門,鬱悶地打開電腦,登錄上自己的qq。
……
……
蘇沫最近幾天很鬱悶,前段時間跑去做了個激光矯正視力的手術,終於可以扔掉那副難看而又笨重的眼鏡。又去理髮店做了個頭發,將以前沒空料理的一頭散發拉得絲滑柔順,垂於肩上。
整個人形象大爲改變,回頭率暴升,走在路上不時有帥哥投來曖昧的目光。
前些天同學聚會時,大家都誇讚她變得比以前漂亮多了,差點認不出來她。就連他們班上那個眼高於頂、號稱智慧超羣的才子何智羣看她的眼神都變得有點不大一樣,前幾天還給她打來電話,隱晦地跟她表明了心意。
高中三年,坐在蘇沫的後桌,也沒見他對她有過什麼非分之想。也許那時她看起來太過於泯然於衆人,如今卻突然間變得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其實何智羣長得還算不錯,在他們班男生當中,也還排得上名號。擱在以前,也許蘇沫真有可能跟他發展出一段浪漫的關係,但現在她滿心都是對大學的憧憬,無數的帥哥靚男如大海般浩瀚無窮等着她去發現,她又怎會留戀這一灣小池塘。
所以,蘇沫只能狠下心來,委婉地拒絕了他。
不過蘇沫還是挺開心的,第一次有人跟自己表白。
然而美麗的代價卻是要在家靜養一段日子,哪也不能去。醫生囑咐說一個月內不能用眼過度,因此鄭秀禁止她上網、玩手機、看電視。她只能偶爾趁她媽出門買菜時,偷偷打開電腦玩一兩下,多數時候只能一個人無聊地發呆。
此刻,她躺在牀上,生着悶氣。
就在剛纔,鄭秀拿着一個男生的照片給她看,她才知道媽媽居然偷偷地把她高考之前拍的證件照寄給了傳說中跟她訂下娃娃親的那個男生,還把她的qq號留在了背面,說是年輕人要多交流交流。
“親孃咧,你這是又把我偷偷地給賣了!”望着母親滿臉的笑意,她甚至都發不起火來。
自己那麼多好看的寫真照不拿,偏偏拿那麼難看的證件照。雖然她改變形象之前拍的那些寫真照也不算太好,但起碼比毀人不倦的證件照要好太多。
不過話說回來,也不能真把自己的寫真照給對方,萬一對方是個色狼,纏上自己怎麼辦。一看那男孩殺馬特的風格,就知道是個流氓痞子,也不知道是怎麼考上上海交通大學的,自己怎麼就跟他成了校友呢?
自己居然跟這種人訂了娃娃親?爸媽到底看上他哪點了?就他這長相,跟自己心中那種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白馬王子差得有十萬八千光年。
這都二十一世紀了,萬一讓別人知道自己跟他從小就訂下了娃娃親,那絕對是大學裡的爆炸性新聞,絕對丟死人了。
蘇沫彷彿看到了大學四年的悲慘生活,渾身一哆嗦,趕緊從牀上坐了起來。
不行,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一定要把自己的照片拿回來,一定要跟對方說清楚,娃娃親,沒門!
就在這時,一旁電腦上掛着的qq傳來了一聲聲“滴滴”的聲音。打開一看,是有人要加她爲好友,備註裡寫着“衛青”倆字。一看這名字,蘇沫就來氣。這麼快就過來糾纏自己了。剛想點拒絕,轉念一想,自己的照片還在對方那裡,而且也得把訂親這件事說清楚。
於是就通過了衛青的好友請求。
還沒開始打字,就看到對方的頭像閃動,接連傳來了幾句話。
“喂,請把我的照片還給我。”
“還有娃娃親這事不要當真,那是大人們的一廂情願,我是絕對不會跟你在一起的。”
語氣蠻橫,相當的沒禮貌。
蘇沫頓時火冒三丈,奶奶的,姑奶奶本來就沒看上你。就你這挫樣,還跟我擺譜,搞得好像我倒貼你似的。
自戀、自大狂、痞子。這是蘇沫對衛青的第一印象。
十指跳動,蘇沫飛快地在鍵盤上敲出一連串字。
“本姑娘向來就把它當做是笑話,也請你不要自作多情,我是絕對不會嫁給你的!”
“也麻煩把我的照片還給我。”
……
最後,蘇沫和衛青一番脣槍舌劍之後的結果是,兩人都懶得跑趟郵局寄還照片,而且馬上就要開學了,還是等開學之後,再約個時間親自退還。兩人還互相慎重地承諾娃娃親這事作廢,不許跟任何人提起這事。
這是衛青和蘇沫第一次不愉快的交談,彼此給對方留下了極其惡劣的印象。如果不是後來的那次偶遇,也許兩人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什麼交集了。
然而命運往往喜歡捉弄人。
註定相遇的兩個人,無論隔着多麼遙遠的距離,即使是十萬八千光年的不同星系,也會跨過千山與萬水,在旅途的某個路口,遇見一身風塵僕僕的對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