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恬氣呼呼地鼓着腮幫子,正要敘述他的罪狀,卻在這時,內室裡傳來一聲尖叫——
“歐小晴,不要!”
是雲裳充滿驚恐的聲音。
安文澤和歐恬嚇了一跳,不約而同地朝着內室奔去。
剛奔到門口,就見雲裳驚慌地朝他們擡手阻止,讓他們別衝進來。
安文澤連忙頓住,同時伸手抓^住剎不住腳的歐恬。
歐恬猝不及防,直接被他抓得撞進他懷裡,鼻子都差點被撞塌了。
新仇加舊恨,歐恬惱得給了他一肘子。
若換成平時,安文澤必定得逮着機會對這小丫頭調^戲一番,可此時此刻,他沒心情。
因爲——
情緒極度不穩定的歐晴正拿着一把小水果刀胡亂揮動着,阻止任何人向她靠近,且頻頻往後退,整個人已經退到了陽臺外的護欄邊……
安文澤和雲裳有相同的憂慮,既怕歐晴手上的小刀子會傷到她自己,又怕她情緒失控會從陽臺上墜下去……
畢竟護欄只有一米左右的高度,非常危險。
本來病房裡是沒有刀子這類鋒利的危險品,但云裳覺得媽媽最近狀態很好,就買了一把很小巧的摺疊刀來削水果。
她萬萬沒料到,媽媽今天會被刺激得情緒失控。
看着驚恐萬狀的媽媽,雲裳心痛如絞,即自責自己的大意,又痛恨歐榮毅和歐陽的到來。
她試圖向媽媽靠近,緊緊盯着媽媽手中的刀子,哽咽,“歐小晴——”
“不要過來!我不去!不要過來……”
歐晴如驚弓之鳥,有一點點風吹草動就害怕得瑟瑟發抖。
雲裳立馬停下腳步,不敢再靠近,同時忙不迭地用力點頭,“嗯嗯,不去不去!我們不去!歐小晴,我是裳裳啊!記得嗎?裳裳啊!”
聽到“裳裳”兩個字,歐晴的面部表情鬆緩不少,自言自語地輕輕唸叨,“裳裳……”像是在努力回想。
“嗯嗯,裳裳!”雲裳急忙點頭。
歐晴的表情變得很迷惘,注意力開始慢慢被轉移。
“歐小姐,我是安醫生,你還記得嗎?”
安文澤輕輕走過去,勾動脣角露出一抹與往常無異的微笑,淡定自若地跟歐晴打招呼。
歐晴便又一臉茫然地看着安文澤。
趁歐晴看向安文澤時,雲裳悄悄靠近兩步,撩起自己的髮絲,露出還有些紅腫的臉頰,楚楚可憐地說:“歐小晴,你看,我的臉還是腫的,好疼啊,你不是說要找安醫生拿止痛片給我吃的嗎?你幫我問他要好不好?”
歐晴看着雲裳的臉頰,這樣一提醒好像想起來了那麼一點點,無意識地喃喃,“止痛片……”
“是啊是啊,止痛片啊,我的臉好疼啊!你看,還是腫的呢。”雲裳鼓着腮幫子,用食指戳給媽媽看。
歐晴的目光終於有了鬆動,眼底劃過一絲心疼……
“止痛片我有的,歐小姐你需要嗎?”安文澤微笑着,小心翼翼地配合道。
“我……”歐晴無措地吶吶,看看安文澤,又轉頭去看雲裳,卻恰好看到雲裳正向她偷偷靠近。
歐晴這會兒並未完全冷靜下來,見此情形頓時驚恐地往後退——
“啊!”
歐晴腰部抵到護欄,一時重心不穩,眼看就要往陽臺外倒去……
“媽!”雲裳嚇得心魂俱裂,慌忙衝上去抓^住媽媽的手。
劇痛襲來,一股溫熱黏糊的液^體頓時溢滿掌心……
慌亂中,她抓^住了媽媽拿着水果刀的那隻手,連同水果刀一起握住了……
“啊……啊……”歐晴看到雲裳手裡的血,連忙鬆開小刀子,嚇得蹲下^身子縮成一團,尖叫起來。
雲裳扔掉刀子,也跟着蹲下來,緊緊抱住瑟瑟發抖的媽媽,顫聲輕哄,“沒事了沒事了,不怕不怕,沒事了,乖啊,沒事了……”
安文澤迅速上前,從白大褂的口袋裡掏出準備好的鎮定劑,給歐晴打了一針。
“沒事了沒事了,不怕的,晴晴不怕的……”雲裳不停地哄着,像哄孩子一般,柔聲哄着。
聞到雲裳身上的味道,以及她不停的安撫,再加上鎮定劑的作用,歐晴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安靜下來之後,疲憊感席捲而來,不到十分鐘歐晴就慢慢閉上了眼睛,沉沉睡了過去。
從歐晴差點墜下陽臺而發出尖叫時,守在病房外的鬱凌恆等人就再也忍不住衝進了病房裡,於是所有人都親眼目睹了雲裳抓^住刀子再把媽媽緊緊抱在懷裡顫聲安撫的畫面……
誰也沒有上前,俱都僵在門口。
母女倆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緊緊抱在一起的模樣,見者心酸……
鬱凌恆多想衝過去把自己寬厚的肩膀給鬱太太依靠啊,可他的雙腳卻像是灌了鉛一般,一步也移動不了。
因爲他知道,她肯定已經不稀罕他了……
從剛纔在樓下花園裡她看到他時那副冷漠以及避他唯恐不及的樣子,他就知道了。
在確定媽媽已經睡着之後,雲裳極輕極輕地鬆開媽媽,想要把媽媽抱到牀上去。
安文澤見狀,連忙想伸手代之。
“不用!”雲裳卻搖頭,拒絕他的援助。
鬱凌恆快步上來,彎下腰去討好地柔聲道:“我來——”
“我自己可以!!”她的聲音更冷,拒絕得更徹底。
鬱凌恆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冷若冰霜的小^臉,心臟狠狠抽^搐了兩下。
難受……
拒絕任何人的幫助,即便很吃力,雲裳還是親自把媽媽抱到牀上去的。
她緊緊攥着受傷的那隻手,不讓血侵染到媽媽的牀上,單手爲媽媽蓋上被子。
她的臉,全程肅冷。
鬱凌恆狠狠皺着眉頭,眼睜睜地看着鮮紅的血從她的指縫間溢出來,滴落在她的衣服上。
一滴,一滴,又一滴……
看着她這副逞強的樣子,他的心,疼得不行。
一個女人之所以要逞強,是因爲她覺得自己沒人疼,所以必須自己堅強……鬱太太一定是這樣覺得的!
這一屋子明明都站着與她有着血緣關係的親人和每天與她同*共枕的丈夫,可她卻誰也靠不上……
她把所有人的關心都拒之心門外,因爲她覺得他們全都傷害過她或她的媽媽,她不會原諒他們每一個人!
而他,在她生日這天不止跟前女友“曖^昧不清”,還對她動了手,甚至把明知沒有去處的她攆出家門……
在她心裡,他一定不可饒恕了吧……
越想越難受,他忍無可忍,走上前去想要拿起她的手看看她的傷勢。
“你的手——”
看到他的手伸過來,雲裳避開,拒絕他的碰觸,抿着脣一言不發,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底沒有厭惡或者憤怒,只是冷。
嗯!就是冷!
除了冷,再無其他情緒!
鬱凌恆怔怔看着據他於千里之外的小女人,突然恐慌起來。
他不怕她的嫌棄或者生氣,他最怕的就是她現在這副對什麼都無動於衷的冷酷模樣。
有情緒有怨氣說明她心裡還在乎他,而她這副冷冰冰的樣子,是表示她果然又對他關上心門了嗎?
鬱凌恆“陣亡”了,歐陽上前,從兜裡掏出一張手絹遞到雲裳的面前。
雲裳看都不看一眼。
歐陽擰眉,索性把手絹往她手裡塞。
她手一揚,手絹便飄落在地……
明顯連他的東西都嫌棄。
歐陽脣角抽^搐,無語地看着好賴不分的外甥女,想罵罵不得,想揍更揍不得,內心真是無比糾結。
氣氛,僵到谷底。
“娃娃,你去外面護士站拿個醫藥箱進來。”安文澤見氣氛不對,連忙對身邊的歐恬說道。
被安文澤點名,歐恬反應過來,暫時撇開私人恩怨,乖巧點頭,“哦,好!”
很快,歐恬把醫藥箱拎了進來。
安文澤打開醫藥箱,幫雲裳處理掌心的傷口,她終於沒有拒絕了。
她寧願接受外人的幫助,也不願意接受親人和丈夫的關心……
歐榮毅和鬱凌恆心裡都非常不是滋味。
刀子小,刀鋒不是很鋒利的那種,所以並未傷到筋骨。
安文澤用酒精爲她清洗傷口,她卻像是感覺不到痛一般,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一瞬不瞬地凝視着沉睡中的媽媽,另一隻手爲媽媽輕輕撥開額前的頭髮。
她的動作和目光都極其溫柔,彷彿媽媽是一個易碎的玻璃娃娃。
傷口包紮好,雲裳在媽媽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起身。
“安醫生,麻煩你幫我照看一下我媽媽。”她對正往醫藥箱裡收工具的安文澤說道。
安文澤擡頭看了鬱凌恆等人一眼,點頭,“好。”
雲裳率先往外走。
衆人準備跟着出去,安文澤突然道:“讓歐恬留下吧!”
除了已經走出去的雲裳,其他人均回頭看他。
歐恬下意識地嘟嘴拒絕,“我不——”
她纔不要留下,她要聽外公和表姐說什麼呢!
“留個女生比較方便。”安文澤恬不知恥地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理直氣壯地說道。
這個理由完美得無懈可擊,歐榮毅允了,“那娃娃你就留下來陪你大姨吧!”
“我……我……”歐恬委屈癟嘴,心裡十萬個不樂意,可外公的命令卻又違抗不得。
歐恬氣呼呼地鼓着腮幫子,恨恨地瞪了安文澤一眼。
安文澤佯裝看不見,低着頭繼續整理醫藥箱,脣角緩緩勾起一抹愉悅的弧度……
……
關上內室的門。
外面的小客廳儼然成了另外一個世界。
肅冷,緊繃,劍拔弩張。
雲裳坐在沙發裡,臉色冷然,正襟危坐,微垂着眼瞼不看任何人,冷冷開口率先打破僵局:“說吧,你們想怎麼樣?是想趕盡殺絕嗎?”
“我們做了什麼讓你有這樣的想法?”歐陽皺眉。
雲裳緩緩擡起眼瞼,睇他一眼,“她本來恢復得很好,可你們一來她就這樣了,你覺得我不該有這樣的想法?”
她說得不急不緩,平靜得讓人心生不安。
歐陽被她一句話噎得無言以對。
“她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多久了?”歐榮毅坐在雲裳的對面,銳利的目光一直盯着她,沉默半晌後沉冷開口。
“歐老爺您這是關心嗎?可您這份關心不覺得太晚了嗎?”雲裳扯了扯脣角,毫不客氣地冷冷譏笑。
歐榮毅臉色一白,握着柺杖的手微微一顫。
“雲裳!”歐陽擰眉輕喝,“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我不是在好好說話嗎?如果歐S記您不滿意,那不妨您教教我,我該怎麼說纔算‘好好說話’!”她笑,語調越發陰陽怪氣。
歐陽氣結。
歐榮毅,“我聯繫了一個在這方面更權威的醫院——”
“我媽媽就在這裡,哪兒也不去!”
可他話未說完,就被雲裳冷冷阻斷。
歐榮毅一張老臉青白交加。
幾十年了,這是他第一次在一個晚輩面前如此低聲下氣,卻還被嫌棄,想想也是挺憋屈的。
暗歎口氣,他只得再退一步,“那先回歐家,可以在家裡——”
“不用!裳裳是鬱家的媳婦,她的媽媽就是我的媽媽,要回也是回鬱家!”
這次卻被鬱凌恆打斷了。
鬱凌恆是覺得,在自己與鬱太太鬧彆扭的節骨眼上,斷然是不能讓鬱太太去歐家的,不然有了歐家這座靠山,他要乞求鬱太太的原諒只怕難上加難。
反正他是覺得,無依無靠的鬱太太更好搞定一點。
如果她有了強硬的後臺,依她那“心狠手辣”的性子,肯定是不會要他了……
嗯!不能讓她回歐家!
得想辦法讓她和她的媽媽回鬱家!
歐陽狠狠瞪了鬱凌恆一眼,“吃撐了?你湊什麼熱鬧?”
鬱凌恆還沒來得及反擊,雲裳冰冷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我和我媽媽就在這裡,哪兒也不去!!!”
這一次,加上了“我”!
“裳裳……”鬱凌恆心慌了。
“雲裳,你這樣意氣用事對你^媽媽的病沒有好處!”歐陽惱火得不行,就覺得眼前這大外甥女跟自己喜歡的那個女人一樣厲害,都有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
雲裳勾脣一笑,滿不在乎地聳肩道:“無所謂!情況最糟的時候沒你們我也熬過去了!而且我並不覺得我媽媽這樣有什麼壞處!”
都說難得糊塗!
當一個人的心理承受全盤崩潰時,遺忘或逃避其實是最好的解決辦法,與其讓媽媽清醒着痛苦,還不如讓媽媽糊塗着快樂,所以她不在乎媽媽的病好不好得了,只要媽媽開心就好!
她所做的一切,皆以媽媽開心爲前提!
她說:情況最糟的時候沒你們我也熬過去了……
熬過去了……
聽着她漫不經心的語調,鬱凌恆心疼又心酸,她越是這樣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越是說明那段日子她過得有多痛苦……
“雲裳!她是你的媽媽,你應該讓她過上正常人的生活,而不是讓她這樣一直病下去!”歐陽無奈極了,放低語氣苦口婆心地勸道。
“我尊重她的選擇!”
“……”歐陽不明白這跟選擇又什麼關係,沒好氣地輕斥,“什麼亂七八糟的?!”
雲裳說:“她之所以會這樣,不就是她自己的選擇嗎?既然這是她的選擇,作爲她唯一的女兒,我支持到底!”
“你這根本是強詞奪理!!”歐陽怒道,徹底被打敗了。
歐陽越生氣,雲裳越平靜,沒有絲毫急躁和憤怒。
“你真的覺得她這樣子沒有壞處?”歐榮毅問。
“沒有!”
“呵!沒有?!她現在這副樣子出去被人指指點點,被人喊是瘋子——”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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