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兩口剛剛進入前院,就不約而同地轉頭對視了一眼,均覺得這院裡的氣氛透着一絲詭異。
明明還不是夜深人靜的時分,四周卻靜謐無聲,安靜得可怕,安靜得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心有靈犀一點通,鬱先生和鬱太太又同時雙雙擡頭,朝着二樓臥室看去。
太爺爺的臥室窗戶一片漆黑。
但書房的窗戶,卻透着幽暗的燈光……
很顯然,太爺爺在書房。
鬱先生和鬱太太又對視了一眼,心裡莫名其妙就都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
兩人都沒說話,只是下意識地收斂起剛纔的輕鬆姿態,很有默契地手牽着手朝屋裡走去。
輕輕推開門,屋子裡同樣靜悄悄的,冬嫂也不見人影。
隱隱約約中,樓上傳來爭論聲……
一男一女的聲音,都是他們無比熟悉的……
二樓。書房裡。
“有事就說,沒事就回去吧!”
鬱嶸坐在辦公桌後的大班椅裡,戴着眼鏡,低着頭正翻閱着什麼文件,頭也不擡地對冷冷佇立在辦公桌前的鬱蓁淡淡說道。
鬱蓁面若寒霜,頰邊肌肉突突跳動,顯然是咬緊牙根在極力隱忍着自己的情緒。
“你真的要這樣對我嗎?”鬱蓁忍無可忍,雙目含恨地看着從始至終態度都很冷淡的鬱嶸。
“鬱蓁,我待你不薄!”鬱嶸依舊沒有擡頭,聲音越發冷漠。
“呵呵!不薄?這叫不薄?!”鬱蓁冷笑,情緒漸漸激動,雙眼開始泛紅。
終於,鬱嶸緩緩擡頭,淡漠無情地冷睨着鬱蓁,“你覺得你現在過得還不夠好嗎?”
“不好!當然不好!我什麼都沒有,我怎麼好?”鬱蓁憤憤大叫,尖銳的聲音裡飽含着濃濃的委屈和怨恨。
鬱嶸微微皺眉,眼神更冷了一分,“你有丈夫有孩子,有家庭有事業,還嫌不好?鬱蓁,做人要知足!”
“知足?到底是我不知足,還是你太偏心,你我心知肚明!”鬱蓁微哽,恨得咬牙切齒。
鬱嶸臉上的冷笑更甚,這世上,有那麼一種人,叫貪心不足蛇吞象……
鬱蓁就是這種人的典型代表!
這些年,鬱蓁在嶸嵐假公濟私中飽私囊的那些事他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包括後來他退下來,也交代阿恆只要她不太過分,都不用太跟她計較。
以及當年她結婚,他給的嫁妝豐厚到震驚全國。
這樣,還不夠?
“對你來說,只有我把鬱家和嶸嵐全都交給你,纔算不偏心,對嗎?”鬱嶸看着鬱蓁,冷笑道。
“我可以不要全部,但最起碼我應得一半——”鬱蓁理直氣壯地說道,絲毫不覺得自己是在獅子大開口。
哐!
鬱嶸取下眼鏡狠狠拍在辦公桌上。
“應得?你憑什麼應得一半?你覺得你有什麼資格應得一半?”鬱嶸臉如玄鐵,勃然大喝,前一刻還冰冷刺骨的目光瞬間燃起了兩簇熊熊怒火。
“就憑我是你的女兒!親生女兒!!”鬱蓁用同樣的音量回喝道。
啪!
鬱嶸拍案而起,極冷極冷地看着鬱蓁,渾身迸射出一股讓人不寒而慄的戾氣,一邊杵着柺杖走向辦公桌前,一邊厲聲呵斥,“鬱蓁!我早就跟你說過,不要再讓我聽到你說這種話!!”
“我們本來就是父女,我爲什麼不能說!”鬱蓁積怨已久,今晚就是來攤牌的,此刻心中怨憤不斷膨脹,早已控制不知自己的情緒,口不擇言地冷譏道:“爸,你何必自欺欺人,我不說難道就能掩蓋你與自己兒媳通殲這個骯髒的事實嗎?”
啪!
鬱蓁話音剛落,正好走到她身邊的鬱嶸擡手就一巴掌狠狠抽在她臉上。
清脆響亮的巴掌聲,響徹整個書房。
鬱蓁被打得連退數步,眼花耳鳴,差點一頭栽倒在地。臉頰印上五指印,無比清晰。
嘴裡瀰漫着血腥味,半邊臉痛到沒了知覺,一片麻木。
鬱蓁捂住自己的臉,不可置信地看着一步步逼上前來的鬱嶸,整個胸腔已然被恨意填了個滿。
“不清楚事實真相就少給我信口雌黃!!”鬱嶸目光陰狠,中氣十足地厲喝道。
捱了打,鬱蓁更是豁出去了,冷笑道:“清不清楚事實真相其實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親生父親是你,而我的親生母親,是你的兒媳——”
“住口!!”鬱嶸怒極,眼底的殺氣頓現。
鬱蓁見狀,心裡頓生怯意,悄悄嚥了口唾沫,不自覺地又後退了一步。
她穩了穩自己的情緒,儘量讓自己的語氣不再那麼尖銳,“我可以住口,甚至我可以把這件事永遠爛在肚子裡,但前提是你必須給我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麼?”
“我不貪心,鬱家家業,我只要一半就好!”
“嗯,你還真不貪心!”鬱嶸佈滿皺紋的臉上,冷笑蔓延,譏諷道。
“我是你的女兒,就目前來說,我是你第一順序法定繼承人,本來全部都改是我的,我只要一半難道很貪心?”鬱蓁忿忿道。
他的子女,現在就只剩她一個,私生女同樣有繼承的資格,所以她只要一半已是很客氣了。
鬱嶸微微眯着寒氣四溢的雙眼,打量了鬱蓁許久,待心裡那陣絞痛有所鬆緩之後,才語重心長地緩緩說道:“鬱蓁,你年紀也不小了,就你現在的個人資產已足夠你豐衣足食的過完下半輩子,你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你還有什麼好爭好搶的?你爭那麼多去有什麼意思?”
“錢這種東西,誰會嫌多?再多也是不夠花的!再說了,從小到大,我要親情沒親情,要父愛沒父愛,我苦了這麼多年臨了要點錢不應該嗎?”鬱蓁又激動起來,在說到“要親情沒親情,要父愛沒父愛”時,言辭間充滿了恨意。
“你苦?你這樣若還叫苦,那那些窮困山區裡吃不飽穿不暖的人們叫什麼?”鬱嶸冷嗤,用一種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譴責目光冷睨着鬱蓁。
“那是他們的命,怪只怪自己投錯了胎!”鬱蓁尖銳叫道。
“既是如此,你爲何不換位思考,你生在鬱家卻地位不堪,那也是你的命,怨不得人!”鬱嶸冷笑着淡淡哼道。
鬱嶸這話像一把利刃,狠狠刺中了鬱蓁的心。
“我的命是你給的!!”鬱蓁崩潰,紅着雙眼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
“如果時光能倒回,你覺得我會讓你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鬱嶸微微眯起的雙眼寒光四溢,說得狠絕無情。
聞言,鬱蓁整個人微微一晃,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臉色瞬時一片慘白。
心裡的恨,吞噬了理智……
狠狠咬着牙根,她想,到了今時今日,你還對我如此無情,那我又有什麼好顧忌的?!
鬱蓁的雙眼越來越紅,心裡除了恨就只剩下不甘。
她說:“你都這把年紀了,錢財對你來說還有什麼用處?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你給我一半怎麼了?你給了我生命,卻一直不喜歡我,幾十年來你都沒有給過我一絲一毫的父愛和溫暖,現在給我一半家產作爲情感上的補償難道不應該嗎?”
她越說越大聲,越說越激動,到後面幾乎是用吼的。
她這副理所當然的態度,徹底激怒了鬱嶸。
“我補償你?我爲什麼要補償你?因爲你的存在,我失去了一切!是一切!!你知道我有多痛恨你的存在嗎?你居然跟我說補償?”鬱嶸臉色陰沉,目光陰狠,看着鬱蓁的眼神彷彿在看一個敵人,“如果不是我還有那麼一點惻隱之心,如果不是知道當年即便殺了你也於事無補,你以爲你還能活到今天?!”
鬱嶸的樣子太冷太狠,嚇得鬱蓁心臟狠狠一顫,不敢說話。
“我讓你留在鬱家,給你錦衣玉食,不是我鬱嶸覺得愧對你,而是我在懲罰我自己!我留着你這個‘罪證’來懲罰我自己!!”鬱嶸咬着牙根,一字一句,從齒縫裡迸出來。
當說到“懲罰自己”時,鬱嶸冷如三九寒冰的雙眼快速地劃過一絲悔痛……
心心走的時候,說過已經原諒他了,然而,他卻沒辦法原諒自己。
所以這幾十年來,是他自己不肯放過自己……
有些錯,真的不能犯,犯了,就徹底完了,無論怎麼挽回怎麼彌補,都無法再回到最初……
從心心走後,他的心裡就住着一個魔,那個魔,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不到他生命結束的那天,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他知道!
那個魔……叫心魔!
“所以,你寧願把嶸嵐的股權給一個外人也不給我,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身上沒有流着沛心嵐的血液對嗎?”鬱蓁憤恨叫道。
鬱嶸的臉色倏地變得猙獰恐怖,狠狠瞪着鬱蓁,“別讓我從你嘴裡再聽到她的名字!”
因爲鬱蓁不配!!
他的心心,心高氣傲,冷酷無情,對他背叛一事回以了最狠絕的報復,讓他們的感情以最慘烈的方式結束。
她恨他入骨,直到只剩最後一口氣時,才鬆口說原諒他了……
彼時,她已解脫,卻把痛苦加倍付諸在他身上……
她剛烈到,用玉石俱焚的方式狠狠報復他的背叛。
就是這樣一個剛烈絕情的女人,讓他鬱嶸恨了一生,也愛了一生。
他恨她,卻更愛她!
鬱蓁知道,“沛心嵐”三個字在鬱家是不可提及的禁忌,她更是不可以!
因爲她是鬱嶸背叛沛心嵐的“證據”,她的存在,對沛心嵐來說是不可磨滅的恥辱……
被鬱嶸的氣場震懾住了,鬱蓁嚇得默默吞了口唾沫,悄然攥緊雙手,她硬着頭皮問:“你真的要這麼狠心?一點都不留給我?”
“我給你的已經夠多了!不是你的,還是別窺覬的好!”鬱嶸冷冷嗤道,轉身,杵着柺杖走向一旁的沙發。
心臟絞痛得厲害……
鬱蓁跟上去,“爸,我本不想跟你撕破臉,可如果你真的要對我這麼狠心,我——”
“你想怎麼樣?”鬱嶸坐下,冷睨着鬱蓁。
“我……”鬱蓁被鬱嶸陰冷的目光盯得呼吸一窒,默了默,她豁出去了,威脅道:“我會就讓嶸嵐名譽掃地,讓鬱家成爲全世界的笑柄!”
“哦?”鬱嶸挑眉,冷笑更甚,“鬱蓁,你拿着這個把柄威脅了我幾十年,從你要進嶸嵐工作,到你結婚要天價嫁妝,我都給了你,你還不知足?到了我這個歲數,統共也沒幾天活頭了,你覺得你還能威脅到我?”
鬱嶸的語氣淡漠閒散,彷彿對什麼事都已經滿不在乎了。
鬱蓁心裡微微發慌,但轉念一想,她又有了底氣,“你以爲我不知道嗎?你這一生除了沛——除了她,最在乎的就是嶸嵐和鬱家,我就不信如果我把這個家醜抖出去你一點都不在乎!”
情急中,“沛心嵐”三個字差點又衝口而出,然而她剛說了一個字,就被鬱嶸極盡陰冷的目光給瞪得慌忙改了口。
“我反正都要死的人了,雙眼一閉,兩腿一蹬,什麼流言蜚語我也都聽不到了,而你,往後的日子都得被人指指點點戳着脊樑骨過,你都不怕,我有什麼好怕的?”鬱嶸微不可見地扯了扯嘴角,雲淡風輕地說道。
鬱蓁,“我被人指指點點,鬱家也同樣會被人指指點點,我就不信你真會捨得把阿恆和阿揚也牽扯進來!
“爸,如你所說,我也是這把年紀了,反正該享受的我也享受過了,所以就算現在死了也沒什麼好遺憾的,可阿恆他們就不一樣了,他們還這麼年輕,尤其是阿恆,正是幸福美滿的時期,這件醜事一旦公諸於世,他們今後只怕也擡不起頭做人了!
“那樣的話,你造的孽,可就全報應在子孫身上了,爸,你於心何忍?”
越是說到後面,鬱蓁越覺得自己捏住了父親的七寸,底氣就越足了,擡頭挺胸,冷冷地笑,有種已經穩操勝券的驕傲和得意。
鬱嶸的臉,瞬時陰沉可怖,倏地從茶几上抓起紫砂茶壺朝着鬱蓁擲過去,且伴隨着一聲怒吼——
“滾!”
鬱蓁眼見有東西朝自己飛來,嚇得本能地慌忙側身躲開,紫砂壺從距離她臉頰一寸左右飄過……
啪嚓一聲,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堪堪逃過一劫。
鬱蓁嚇得心臟急速跳動,臉色蒼白。
“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你若沒把嶸嵐的股權轉給我,我就把鬱家的家醜賣給報社!”
感覺到鬱嶸眼底的殺氣,鬱蓁不敢再待下去,匆匆撂下狠話,轉身就朝着門口快步走去。
狠狠拉開門,卻迎上兩道驚愕的目光……
鬱凌恆和雲裳手牽着手,像兩座雕像般僵立在門口。
與鬱凌恆相比,雲裳內心的震動稍微好點,因爲她早就知道太爺爺和姑姑的真實關係……
鬱凌恆是完全被這件事給震驚到大腦一片空白了。
“姑姑……”雲裳率先回過神來,幾不可聞地喃喃。
即便早就知道內情,她還是受驚不少,這一時半會兒的還真是沒辦法恢復如常。
拉開門乍然看到鬱凌恆和雲裳,鬱蓁也愣了一下,心裡泛起一絲心虛和慌張。
但緊接着她又變得理直氣壯,她心裡想,鬱凌恆知道了也好,說不定從他這裡下手還更容易一些,畢竟他年輕,必然是沒有鬱嶸那麼能沉得住氣,肯定不經嚇……
“姑姑?你是耳聾還是白癡?”鬱蓁冷冷睥睨着雲裳,趾高氣揚地喝道:“你們應該叫我姑婆!!”
鬱凌恆劍眉一擰,看着鬱蓁的眼神瞬時冷若三九寒冰。
不着痕跡地將雲裳往自己身後拉了拉,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她的前面,把她保護得滴水不漏。
“你們聽見了正好,記着,你們只有三天時間!”
鬱蓁冷冷說完,然後越過他們身邊,徑直朝着樓梯口走去。
“畢夫人,爲了謀奪鬱家家產,不惜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不怕被鬱家的列祖列宗懲罰嗎?”
當鬱蓁從身邊越過的那瞬,鬱凌恆不緊不慢冷靜從容地淡淡開口。
姑婆?
呵呵!別說“姑婆”,連“姑姑”,他現在都不屑喊了!
鬱蓁的腳步一僵,心裡頓時泛起一陣難堪和憤怒。
她猛地轉身,惡狠狠地瞪着鬱凌恆,情緒激動地厲聲吼道:“少拿鬱家的列祖列宗說事兒,我活到這個歲數,鬱家的列祖列宗我從未見過,從頭到尾鬱家就沒有認可我!既然如此,我憑什麼要守鬱家的規矩,我憑什麼要害怕鬱家的列祖列宗?!啊?憑什麼?!”
鬱蓁突然爆發的樣子,就像是一個瘋子似的,面目猙獰歇斯底里。
心殿後面的那個名叫心齋的小木屋,裡面擺放着鬱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鬱蓁活到現在從未去過一次,因爲鬱嶸不允許!
由此可見,從始至終,鬱嶸就沒有認可她,若不是她有“孫女”這個頭銜,只怕她連鬱家的門都休想進。
更或者,她早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如果當年沛心嵐說只要讓她消失就原諒鬱嶸的話,鬱嶸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她!
她深信不疑!
鬱凌恆冷眼看着像是發了瘋一般的鬱蓁,輕蔑譏誚,“既然你不守鬱家的規矩,又有什麼臉來搶鬱家的家產?”
“你——”鬱蓁被噎得一窒,狠狠咬牙。
“畢夫人,做人還是別貪得無厭比較好,要知道,一旦把事情做過分了是不會有好下場的!”鬱凌恆輕緩淡漠地說道,並沒有氣急敗壞也沒有情緒激動,冷靜鎮定的樣子大大出乎鬱蓁的意料之外。
鬱蓁有些心慌了……
“今晚我該說的話全都說了,你們怎麼決定是你們的事,反正三天後我沒得到我想要的東西,鬱家就等着淪爲全世界的笑柄吧,而嶸嵐的股票,就等着大跌吧!”
鬱蓁怕再說下去自己會處於劣勢,於是再次狠狠威脅了一遍,然後轉身大步離去。
直到鬱蓁的身影消失樓下,直到聽到門開了又關上的聲音,雲裳才與臉色凝重的鬱凌恆對視了一眼,然後雙雙進入書房。
鬱嶸依舊坐在沙發裡,垂着眼瞼神色如常,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雲裳避開地板上的紫砂壺碎片,輕輕走向沙發,然後在太爺爺的腿邊緩緩蹲下來,微仰着小臉,擔憂地看着太爺爺面無表情的臉。
“太爺爺……”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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