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省,台州市的一個小縣城裡。
不知道是不是臨近春節,最近的月亮愈發的渾圓起來。只是,黑夜中如指明燈一般的月光卻照射不進這處密不透風的陳舊樓房。
在這寒冬臘月的時節,破舊的瓦罐相互堆疊在一起,年久失修的樓道里覆蓋着一層濃濃的塵埃。
鋼筋碰撞的“吱呀”聲傳來,江秀梅推開了眼前那扇鏽跡斑斑,被歲月侵蝕的鐵門。冰涼的觸感使得她微微皺了皺眉,因長期被凌冽的寒風侵蝕的雙手傳來鑽心的刺裂感。重新關上鐵門,江秀梅像是換了一個人般,剛剛還瀰漫在臉上的疲憊被她換成了淡淡的平靜。
轉身進門間,盤在頭上的長髮已閃爍着斑點白星。
“秀梅,苦了你了……唉,都是我沒用……”泛黃的電燈泡搖搖晃晃地懸掛在屋頂,江秀梅打開房門的同時,坐在那的男子?響起了一聲滄桑無力的男聲。
男人的語氣中帶着自責,只有四十出頭的年紀看上去卻像是一個年過半百的將老之人。依舊端正的五官可以看出他年輕時的颯爽風範,這一點,歲月也難以掩藏。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是你妻子,咱們是一家人。”江秀梅有些凹陷的臉頰,硬是擠出了略帶酸澀的微笑。大半年來的營養缺失,原本圓潤的面龐越發消瘦起來。
江秀梅放下了手中的紙袋,今天不用加班,她特意從工廠旁的小吃街打包了兩份排骨籠仔飯。她知道丈夫今天輪班,不用再去開那倆每天都要修一次的破爛出租車,便打算犒勞犒勞他。
男人不再說話,心有不甘的捶打着自己的小腿。半年前突如其來的打擊,不僅毀掉了他經營數十年的小本企業,還陪上了他積攢多年的全身家當……
如今,兩人沒日沒夜的辛勤工作才能勉強交情房租。他李代雙,身爲一個本該頂天立地的家中脊樑,現在卻讓自己深愛的老婆跟着自己受苦,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臉面,去面對那個曾經以自己爲傲的兒子。
木製沙發前的茶几上,一個被擦拭的亮堂堂的相框赫然醒目,其中擺放着一張夫妻倆每天都要觀看數遍的照片。
那似乎是三年多以前,李現剛剛入學高中,他們一家三口在校門外幸福的合影。16歲的李現穿着青春活潑的運動服,兩隻手分別拉着父母,一排潔淨整齊的白牙在他呲牙咧嘴的大笑中格外顯眼。
這張幸福洋溢的全家福似乎感染了李代雙和江秀梅,倆人的記憶又回到了那個溫馨美滿的時光……但轉瞬,便回到了現實。
兒子離家不到一年,他們卻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了。李代雙望着照片中的李現發呆,當初自己心狠的發話,告訴李現只要他去北京就不要再回這個家,與他斷絕父子關係……如今,他是真的後悔了。兒子有夢想,他作爲父親就應該鼓勵他勇敢追求,而不是質疑他,否決他的遠大志向。
只是,這半年時間發生了太多的變化。他們也搬離了原來那個寫滿溫暖的住址。李現去北京這麼久,走的時候也沒有聯繫方式,他不知道,年紀輕輕的他在人潮擁擠的北京,過的還好嗎?
“好了好了,代雙,快趁熱吃吧。我聽廠裡其他人說這家店的雞湯籠仔飯可是招牌,味道也很鮮美,價格倒是挺便宜。”
江秀梅一邊揭開包裝盒,一邊打開了身前的古董樣式的電視機,他感受到了丈夫心情的壓抑和自責,可她身爲李現的母親,同樣很想念相隔萬里的親生兒子。這個家,此刻就像是一個支離破碎的琉璃罐……她並不喜歡看電視,她不過是想通過電視機裡的聲音,沖淡這屋內的沉悶和冷清。
電視機裡播放着歷年元宵喜樂會的相聲合集,馮鞏、蔡明和牛羣三人合作的《畫臉》正在重播,臺下的觀衆不時的爆發出震耳的鬨笑聲,彷彿與屋內的兩人不在同一個世界。
江秀梅換臺,這種充滿歡笑的節目並適合現在的這個家。其實,這棟樓雖然破舊,但卻免費爲住戶提供有線電視,也算是這裡唯一唯一的福利了。否則,他們絕對不會有閒錢去開通有線電視,一年下來,至少也得花費上千塊。
心不在焉的調了幾個頻道,江秀梅都沒有找到合適的節目,這個點新聞聯播也早就播完了。索性放下手中的遙控器,這個臺正在放一部電視劇《仙劍奇俠傳》。
李代雙已經開始食用那盒籠仔飯,安下心來,江秀梅也準備開動。電視劇中正上演着一幕洞房花燭夜,首先出現的是劉亦非飾演的趙靈兒,淡妝素抹的她正摘下頭頂的紅蓋頭,江秀梅被這個模樣精緻的姑娘驚豔了一瞬,只是有些可惜她這麼年輕就將身爲人妻。
下一秒,電視裡的畫面一變,轉移到了正勾起一抹痞笑凝視着新娘的李逍遙的臉上……
啊!?江秀梅條件反射地驚呼一聲,隨後便面色呆滯地愣在原地。聽到異動的李代雙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擡頭順着妻子目光看向了電視熒屏。
這個!
這個被喚作逍遙哥哥的人……難道……是自己的兒子李現?!
沒錯!這根本完全就是一個人!
李代雙騰的一下衝向了電視機旁,卯足勁瞪大雙眼,緊緊盯着屏幕中的每一秒畫面。另一旁的江秀梅,坐在木凳上久久不能平靜,而後彷彿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拿起茶几上的照片與屏幕中的臉龐仔細對照。
這是《仙劍奇俠傳》的第二集。正在上演李逍遙爲救李大嬸冒險前往仙靈島,機緣巧合結識靈兒後兩人洞房成親的場景。
江秀梅終於確定了自己的想法。這張熟悉的面容,這張她朝思夜想的臉孔,與相框中16歲的高中少年李現清晰重疊……
一模一樣。
那嘴角挑起的頑皮笑意,那棱角分明的剛毅五官,絲毫不差。
熒屏中的電視劇仍在播放,情竇初開的逍遙和靈兒在氣氛曖(he諧)昧下彼此接近,最終,倆張柔軟的嘴脣緊緊的碰觸到一起,也宣告了本集結束。
與此同時,隨着片尾曲《殺破狼》的音樂響起,演職員列表在幕後花絮胖轉動。
領銜主演-
李逍遙--李現
趙靈兒--劉亦菲
林月如--安以軒
唐鈺小寶--胡哥
……
江秀梅的嘴巴一張一合,表情變換的十分精彩。“代雙,小現這孩子還真是像你年輕的時候,小小年紀不學好,儘想着占人家漂亮姑娘的便宜……”
這一刻,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她在調侃丈夫李代雙的同時,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她沒有發現,就連在面臨破產時都未曾落淚的丈夫李代雙,此時竟強忍着淚腺的涌動,雙手死死的緊握在一起,滄桑的臉孔說不出是在笑,還是在低泣。
他李代雙的兒子,在他們看不到的日子裡,徹徹底底的完成了蛻變,踏上了夢想的征程。他真的如同他當初立下的誓言一般,孤身一人在北京闖出了屬於自己的事業。他很欣慰,他的兒子超越了身爲父親的自己!
沉悶寂靜的小屋在這一瞬間煥發了新的活力。夫妻二人相視無言,卻露出了許久未見的發在內心的真摯笑容。一股失而復得的活力涌上心頭,幾分鐘的時間,這裡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只是,兒子做了這樣一件大事,身爲父母,他們卻是偶然通過看電視才知道,這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現在倆人又搬離了原來的住所,也不知道李現究竟是否回來過……那橫亙在李現和李代雙間的隔閡,兒子原諒了嗎?
不過,只要他過的好,他們也就無慾無求了。
第二天,李代雙和江秀梅兩人工作更加賣力,結束工作後便回家準時守候在電視機前,不放過一分一毫可以看到李現的機會。然而,他們卻也發現了《仙劍奇俠傳》竟然是周播劇的事實,在第二晚看到李現後,就要再苦等整整六天。有些不捨,但他們生活已經被賦予了追求的動力,最期盼的就是每週五的到來,然後從電視中,將李現構成的畫面一點一滴刻入視網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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