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應該是在羅摩項目園區裡的事兒的。那個時候距離“祝融”竊取信息還有幾個月的時間。
大衛以“聯絡感情”爲由，帶着一幫人找了個地方烤肉。
約格莫夫和向山是一組的。向山將一大串厚切培根放在炭火上烤。
“約格。”向山就在約格莫夫對面，開口道。
約格莫夫戴着耳機，一邊轉動烤肉一邊搖頭晃腦，似乎沒聽到。
於是向山舉起一根穿着雞翅的大鐵籤子放在烤爐邊上敲了敲：“約格。”
約格莫夫扯下一隻耳機：“啊？”
“問你一下。”向山道，“我就是純好奇，沒別的意思。你個我個謎語自己去悟也行。就是……FBI指控的那些事情，你……那個……”
“有沒有做？”約格莫夫盯着向山，手上轉動烤肉的活兒也停了下來。
向山看着天空：“我理解的。這種事情嘛，最好不要直接說，但是吧……就是好奇。”
約格莫夫反問：“你在好奇什麼呢？”
“就是……”向山壓低聲音，“就是單純好奇吧。做這種禁忌的事情，是一種什麼心態？”
約格莫夫翻了個白眼：“呵呵。”
然後，他轉動了一下雞翅，看了看雞皮上的焦化層，然後隨後撒了一把紅色的粉料。
“用獵奇的心態來看待別人的理想……你不覺得不禮貌嗎？”
向山道：“是有那麼點。但是，就是好奇啊。”
約格莫夫嘆了口氣，然後重新戴上耳機。
這一把肉烤好之後，就有另外兩個人將向山他們換了下來。那兩位還拿來了大塊的牛肉，牛肉裡還插着專用的溫度計。
整箱的啤酒、氣泡酒被拆開分享。
向山基本不喝酒，所以就坐在角落裡，安靜的撕扯着雞肉。
約格莫夫將易拉罐放在向上胖別，也赤手拿起一根雞翅中，咬了一口，問道：“你從小到大，就沒幹過一點擦邊球的事情嗎？”
向山笑了：“我是搞材料和硬件的，貓膩不算多吧？”
“能搞的貓膩也不少了。”約格莫夫嗤笑，同時又拿起一根雞翅，“而且，我又不是爲了尋求刺激才做的。我是必須要做。”
“必須啊……”向山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大概懂了。
“點個屁的頭。”約格莫夫道，“我覺得你明顯不明白什麼叫‘必須要做’——知識必須要被共享。”
向山道：“對，因爲知識共享是好的……”
“不是因爲‘知識共享是好的’。”約格莫夫反駁道，“只有‘共享’纔是公道的。知識被共享纔是公平的。”
向山點了點頭。雖然他精通懟人的手法，但是在這個時候，他通常會附和一下。
約格莫夫卻繼續說道：“我始終都不明白，爲什麼會有人覺得，知識可以被私有化……”
“也不是不能理解吧。允許知識的發掘者從知識中獲益，才能激勵那些探索者。”向山道：“雖然我也很不想承認，但是科學之所以能夠在大航海時代之後飛速發展，就是因爲它曾經與帝國主義站在一邊。正是因爲知識可以幫助帝國擴張，可以獲益，所以人類纔會將資源朝這個方向調配。”
“我並不否定‘知識可以獲益’這一點。我否定的是‘知識可以被私有化’。”約格莫夫語氣開始有些激烈了，“將知識私有化是最大的惡行。”
他問了向山一個問題：“你覺得，知識是什麼？”
向山嚥下了口裡了肌肉，叼着雞骨頭：“這……這個概念很籠統，很難解釋啊。我可以說‘知識’是一種……生產資料。或者，科學家、研究人員的‘勞動成果’？這個問題從什麼角度描述都可以。”
約格莫夫點了點頭：“嗯，那我就用你這套語言來描述一下好了。‘知識’是一種特殊的生產資料。它的轉移，原本應該是非常簡單的。在這個時代，往往就意味着Ctrl+C在Ctrl+V，這個過程可以只涉及一團電子的移動，幾個晶體內……這方面裡肯定比我更懂，對吧。”
向山點了點頭，這是實話。
“知識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只需要一點點的資源，就可以大規模的複製，繼而在人類社會的每一個角落裡發生作用，改變世界。但是，人類卻自己想象出了一種‘束縛’，限制了這種流通——那就是‘知識產權’！”
向山接着點頭，但還是說道：“雖然我也很認同這個觀點。但大部分人都不認同吧。”
“‘大部分人都贊同’的觀點，就是正確的嗎？”
“啊……大概不是。”向山撓頭：“但事情有時候就是這樣。大家都覺得它不對的話，那再怎麼有道理也就真的不對了。而且，我也確實認識不少人認爲，學者可以自行決定自己成果的去除。願意共享是一種偉大，不願意的話也不應該指責。”
“呵，叛徒。”約格莫夫如此說道。
“但人類就是這樣的。”
“這樣是不對的。”約格莫夫閉着眼睛，“礦工從大地之中開採礦石，從此，原本沒有主人的礦石之中，就凝結了礦工的勞動。人類沒有佔據大自然的任何一個原子，只是改造了已有的事物，並在這個過程當中爲事物附加上了一個人類自己虛構出來的尺度——價值。”
“但知識不同，所有的知識都是人類創造的，從泰勒斯、德謨克利特、蘇格拉底到柏拉圖，再到十世紀的海什木、法拉比，到十六世紀的帕拉塞爾蘇斯、哥白尼、伽利略……然後，一直到艾薩克·牛頓，到查爾斯·達爾文，我們稱之爲‘科學’的東西才變成我們今天所熟知的東西。
如果一個某一個人想要宣佈某一項知識屬於某一個人私有，那麼這個人就應該先爲‘抵達這個結果’的過程，而向所有先賢支付前置知識的使用費用。他所使用的一切前置、一切語言、一切範式，都是前人的知識。”
約格莫夫盯着向山，道：“用着別人饋贈給全人類的東西，創造屬於自己的私有物，這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