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歲……
聽到這句話，向山沉默了一下。
三百年是一個什麼概念呢？向山出生之前的三百年，共和國還不存在，東亞大陸還在使用“康熙”作爲年號。
向山出生到現在，也只有三百多年。
但是，向山還是開口道：“其實……話不能這麼說。人類理論上的基礎自然壽命已經是四百歲了。再在各種逆轉生命週期的醫療技術輔助之下，突破一千歲，也很有希望呀。哪怕你是個三百歲的人了，以我們這一代人的生命週期來看，也就剛剛步入壯年。”
“向山死得早。那句話用漢語怎麼說來着？站着說話不腰疼。”尼婭古蒂道。
“我……向山那廝死得早歸死得早，但我們精神上可是同一代人。”
“你不是正常人。”尼婭古蒂雙手抱在胸前，“領先三步的異常角色。”
“我最近才意識到的，或許真正限制我們在精神層面突破‘智人’限制的，正是我們智人時代所遺留的‘先祖遺產’。我們距離認知革命，或許只差一次‘開悟’。”
尼婭古蒂嘆了口氣：“‘先祖遺產’、‘開悟’……真是挺懷念的詞兒啊。我不知道你記不記得，向山……向山本人，在二十二世紀的時候，提這些詞的頻率已經很少了。別的不說，你打算怎麼拋棄‘先祖遺產’呢？完完全全的殺光一代人嗎？哦，我差點忘了，在開始廝殺之前，你和那個雜種本來就是志同道合之人。”
向山一時語塞，然後才道：“這個……追尋‘開悟’應該是一個主動的過程。知識的基礎、冥想訓練、藥物——我們過去的研究已經揭示了這種可能。而我想，更傳統的文化之中其實存在與之相符的內容。”
尼婭古蒂轉過頭，瞪大眼睛：“你真的是向山……你真的與向山擁有同一人格嗎？”
“靠，這很值得驚訝嗎？我是那麼沒文化的人嗎？”
尼婭古蒂搖頭：“對你來說，‘傳統文化’唯一的價值不就是‘大衆文藝中的風味調劑品’嗎？還是說記憶來源的問題？你所繼承的那一部分記憶，主視角難道是英格麗德嗎？”
向山按住額頭：“真是可怕的偏見……我不是使用了武俠文化來塑造我們的形象了嗎？”
“但那似乎是因爲，這成爲了流行文化的一部分，你覺得有宣傳助力。”
“算了，成見已深，說什麼都白搭。”向山揮揮手，“一心無掛礙，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先破除外界刺激與已有隻見帶來的限制，然後再重構自己的認知。這種蘊含在文化之中的邏輯，還是挺有價值的。古老的哲人也是在探索‘如何才能獲得幸福’的主題的。雖然礙於認知，他們的結論並非是‘科學的’，但絕對是‘有用的’。”
“這一段話確實很像是向山的邏輯。”尼婭古蒂搖搖頭，“可我還記得你拉着全球宗教領袖玩脫口秀的日子哩。”
“能別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了嗎……總而言之，我對自己，以及其他武神的研究，最近有了一點點小發現。”向山揮揮手，“對於我們這樣具備足夠的基礎知識、長期以冥想訓練內功，且對大腦內化學機制有足夠了解、曉得如何下藥的人而言，改變自己的認知模式，其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困難。”
尼婭古蒂有些驚訝。她沉默了片刻，才說道：“你真的是向山嗎？”
“這個問題不是問過了嗎？”
“可每一個向山都不喜歡其他向山。”
“改變自己的思維，可能只需要踏出一步，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困難。”
尼婭古蒂問道：“那麼，你那個‘心無掛礙，遠離顛倒夢想’，有論文嗎？”
向山一梗，然後才說道：“暫時只有一點頭緒，不過我已經收集到了非常豐富的數據記錄。相信過一段時間就會跟你分享成果了吧。”
尼婭古蒂點了點頭。
“對了，還記得奧拉·弗里曼嗎？”
“奧拉·弗里曼？全名嗎？叫這個名字的還挺多的……”
“二百多年前的那個。”
尼婭古蒂這次真的想了一會。你要讓她回憶二十一世紀上半葉的事情，就好像讓當時的人回憶康熙朝的事情。恍如隔世一般……
不，近三百年，都夠智人活三到四輩子了。
“弗里曼博士啊。”尼婭古蒂敲了敲腦袋。這只是個影像。這個動作對她的大腦不會有任何影響，不過觸覺信號還是能夠模擬出來的。她道：“好懷念的名字啊……怎麼提到這個人了？”
“我前段時間見到他了。”向山取出一個存儲設備，“弗里曼博士一直生活在海底，維持着一個鯨類構成的小型文明——我認爲那些鯨類已經具備與人類同等的知性了。”
尼婭古蒂閃過一絲錯愕：“鯨？”
她是真心以爲那些生靈已經滅絕了。
“對，鯨。”向山說道：“你跟約格在感染事件的時候，不是嘗試過挽救大型哺乳類嗎？”
尼婭古蒂點了點頭：“對，約格莫夫就是在那個時候變得不正常的吧……我猜。”
“那個項目，弗里曼博士將它維持下來了，有數量不少的海豚與虎鯨。”向山說道，“弗里曼博士還在持續研究鯨類的語言、認知能力與大腦活動。那些鯨類需要通過植入義體，才能很好的活下去，但是我們開發的義體系統是面向人類的。弗里曼博士希望通過這些研究，來找到更適合鯨類的義體系統。我留在海底，幫了他一些忙。他希望我把這些數據轉交給你。他覺得你可以……呃，至少他認爲你很適合保管這些數據。”
尼婭古蒂看着這存儲設備。攝像頭轉向，鏡頭調整，死死盯着它。虛擬影像中，女人神色複雜：“他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啊。約格莫夫放棄了的事情……可惜……”
——太遲了。
這大概就是她沒說出來的半句話吧。
事到如今，就算知曉了這個信息，約格莫夫也不會就此逆轉自己二百年來形成的行爲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