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姚遠對蘇春榮父母財迷的評價,是片面的。
他沒有城裡小市民的生活經歷,不知道他們的艱難。
而蘇春榮不是個善於表達的女人,特別是這些不容易說清楚,屬於自己家裡私事的,雜七雜八的艱難,就更羞於向姚遠說出口。
這就讓姚遠理解爲,蘇春榮的父母是賣閨女,心裡產生了對她父母的反感,繼而把這種反感,也轉移到蘇春榮身上。
蘇春榮沒有解釋什麼,只是毅然在沒有正式結婚的情況下,搬到姚遠的公寓裡來,和他住在一起過日子,照顧他的生活。
她用自己這個驚人的舉動,表達了自己對姚遠的愛。
這一世的姚遠,雖然總是強調換位思考,站在別人角度上考慮問題,他當時卻真的沒有完全站在蘇春榮的角度上,替她想想,辜負了這個善良而倔強的女人。
而幸虧,這一世他又碰到了蘇春榮,並理解了她當初的許多做法,都是因爲愛他。
原本以爲,他可以有機會報答她,讓她過的幸福一些。他卻在關鍵時候,暴露了他男人自私的一面,竟然試圖佔有她,不允許她去愛其他的男人。
當他意識到自己這個錯誤的時候,已經晚了,蘇春榮絕然地離他而去了。
這時候,坐在屬於自己的,半間廚房和一個雨淋道改造而成的,小屋裡的蘇春榮,已經再也承受不住來自家人的壓力,準備出去找工作了。
在此之前,她也認真分析了自己現在的狀況。到工廠裡當工人已經不可能了,唯一可以從事的工作,就是在城市裡做服務行業,給人家做臨時工。
在服務業裡選來選去,她覺得最適合自己做的,就是到那些賣服裝的個體戶的商鋪裡去,賣服裝。
早點一類的店鋪,需要天不亮就得起來,過於辛苦不說,那麼早從家裡出來,容易驚擾別人的睡眠,走夜路她也害怕。
而其他飯店、賓館的工作,她聽說了很多女孩被欺負的故事,是不敢去的。
對着鏡子,她把自己的長髮整理好,又在臉上化了淡妝,嘴上抹了淡色的口紅,覺得對自己的形象滿意了,這才離開桌子上那面小圓鏡子。
一般情況下,她的頭髮總是綁成馬尾形狀的,或者盤起來,只有和姚遠出去約會,她才肯放下來,讓它變成披肩發。
因爲姚遠說,她放着頭髮的時候,顯得文靜,很好看。
又想起姚遠了,她心裡依舊痛。可是,她必須忍住這痛,開始一種新生活,一種再沒有姚遠的生活。
前幾天,她到城裡的街上轉了許久,記住了幾家招收服務員的服裝門店。今天,她打算去應聘,爲自己找一個屬於自己的工作。
也只有這種服裝店,去買衣服的大都是女顧客,就是有男顧客,也大多是陪着女朋友買衣服。她在這種環境裡工作,相對會安全些。
收拾好了妝容,她就再找適合自己去穿着應聘的衣服。去這種地方工作,人家肯定會注重外表的,她必須得穿的漂亮一些,才容易被店主相中。
她就去自己牀頭的箱子裡,找適合穿了去應聘的衣服。
可是找來找去,除了姚遠給她買的衣服,竟然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了。
她一個學生,家裡生活本來就有些拮据,又哪裡有錢來給她買像樣的衣服呢?
她已經把姚遠買的所有東西,都壓在箱子的最下面,包括他給她買的那個金項鍊。
她是打算再也不穿、不戴和姚遠有關的任何東西,把他徹底遺忘掉的。可是,她又捨不得把他買的東西扔掉或者送人。
那是他們之間唯一可以聯繫的,最後物件呵。
猶豫再三,她還是不得不拿出姚遠給她買的一件連衣裙,穿在了身上。
可穿上這件連衣裙,自己腳下的鞋子又顯得土氣了。
衣服都穿了,就不在乎鞋子了。
她又鑽進牀下,找出來一雙淡灰色的高跟鞋。
那麼,胸罩呢?她瘦,缺點就是胸小。也只有抗抗牌的胸罩,彌補這個缺陷最到位。
於是,從頭到腳,又都變成了姚遠買的東西。
人窮志短啊,她想長志氣都做不到。
終於出了自家四合院的大門,來到街上。
這是一條更小的巷子,僅僅可以允許兩個推着自行車的人,相向着走過。
腳下,是高低不平的磚路,兩邊,是脫落了牆皮,露出了土坯和青磚的牆壁。
沿着這條窄巷,走四十多米,迎面就是另一條几乎一模一樣的窄巷。接連要走三條這樣的巷子,纔到和姚遠見面時的那個較寬一些的巷子,然後纔是人來人往的大街。
國家住房制度要改革了,鄰里間也就傳出來許許多多的小道消息。但大多數消息,還是說市裡要先改造對岸河東區的房子。
很早以前,河東就是富人聚集區,河西是貧民窟。所以,河東的房子,總是要比河西好許多,街道也寬亮整潔一些。而主要的商業區,也多在河東。
蘇春榮覺得,住房改造,應該先改造河西這些只破敗的地方纔對。可不知上邊怎麼想的,卻要先改造河東的地方。
也就是說,他們住的那一片,想着當拆遷戶,舊屋換新樓的夢想,再一次破滅了。
不過也有消息說,河東二街那裡不會改造,因爲有一個大老闆住在那裡,不希望拆河東二街。
而這個大老闆,不是別人,正是姚大廈。
姚大廈都可以左右上級的決定了,可見有多麼大的勢力和財力了,卻來撩撥她這個窮人家的,長相一般的女孩子。
僅僅從這一點上,蘇春榮也堅信,他根本不是對自己認真的。
家花不如野花香啊。也許是自己身上哪個地方有些特殊,引起了這位大老闆的注意,想着嚐個新鮮吧?
可蘇春榮覺得,她就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孩,身上當真就找不到什麼和其他普通女孩不同的地方。
要說不同,也只有自己身材相對好一些,這也是她自己對自己最自信的地方,也是她應聘服裝店服務員的優勢。
可姚老闆的夫人抗抗,那個身材纔是標準的曲線美呢,自己偏瘦了,幾乎沒有了什麼曲線。特別是這一段時間,和姚遠的感情糾葛,讓她瘦的幾乎要皮包骨,有些可憐了。
至於到底這位大老闆看上了她哪裡,她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
出了那個巷口,再看一眼巷口不遠。那裡一家新華書店的玻璃窗子下面,有個立着的,水泥做的,高高的圓形郵筒,刷着綠漆。
平日裡,姚遠就喜歡倚着那個郵筒,在那個地方等着她,從小巷裡出來。
蘇春榮每次出了小巷,都會不自覺地看向那個郵筒。看到姚遠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地露出甜蜜而羞澀的笑容來。
如今,他再也不會出現在那個地方了,可她還是要不自覺地望一眼那個郵筒,然後纔會由恍然而變清醒,再次昂起頭來,匯入大街上的人流裡去。
大街上的地面已經鋪了瀝青和石子,十分平坦了,她也就不用小心着走路,唯恐路面不平,被高跟鞋崴了腳了。
道路兩邊,依舊是平房多一些,偶爾夾雜些二三層的小樓,也多是青磚黑瓦的古建築結構,鮮有水泥鋼筋結構的房屋。
但大街兩邊的房屋,就多高大明亮一些,沿街的門窗也格外寬大。這也可以看出,這些房屋,多是用來做門面房的。
運動時期,街上沒有這麼熱鬧,好多的門面房也並不是用來做生意,基本都是關着的,或者是破敗不堪的,有些甚至是倒塌了門楣,雜草叢生了。
蘇春榮至今還是記得那原來的破敗景象的。
改開之後,這街上的門面房又陸續開始開業,甚至那些倒塌了門楣的,也不知何時被修繕起來,成爲包子鋪、鞋店、抑或是文具店、五金商店一類。
如今,不僅僅是門面房已經沒有了空閒的,就是街道兩邊的,鋪了水泥花磚的人行道,也被利用起來,賣小吃的弄個木頭方格框子,鑲上玻璃,放到手推車上,車就停在人行道上。還有同樣是這種樣式,賣鹹菜的。更有賣水產品的,賣雜貨的,乾脆就把攤子擺在那裡。
人行道已經被擠佔的沒有空閒,只差把裡面店鋪的大門都給堵了,當然行人也就無法再走人行道,只能走大街中間的瀝青馬路了。
於是大街上就熱鬧起來,路過的,專門來買東西的,熙熙攘攘而摩肩擦踵。
也幸虧當時沒有私家車來湊熱鬧,要不然直接就把街道給堵死了,誰也沒法通行。
偶爾一輛公家的什麼車經過這裡,本來幾分鐘的路程,就得走一兩個小時了。
但一般被堵在這裡的,都是不瞭解情況的外地車,本地車是打死都不會從這條街上過的。
蘇春榮就在這熙攘着的人羣裡慢慢走着。
從這條街出去,再走過一條斜馬路,從斜馬路一直往西走,就是一條比較乾淨的寬馬路。
這條馬路的兩邊,有許多的服裝商店,她就是要先到這裡的兩家,寫了招牌在外面,要招服務員的店鋪裡,去應聘。
她進第一家商鋪,這家商鋪也就十幾個平米,是前後長左右窄的格局,裡面還連着一間同樣這樣的屋子,裡外,包括四周的牆上,屋中間的地上,都擺滿了各色南方批發過來的時裝。
一個三十多歲,化了濃妝,打扮妖冶的女人,正在給在店裡看衣服的女孩介紹自己的時裝。
而蘇春榮就在店門口傻傻地站着,略微有些緊張,顯得有些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