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傍晚遊林遠的車停在了青歡家樓下，他一忙完就趕過來了，等會兒還要回去集訓。
青歡聽到汽車聲，往窗外看了一眼，慢慢地挪下樓。
遊林遠剛下車，她已經慢慢地走出來，他盯着她，感覺她身上好像少了點什麼東西。
遊林遠攔在她面前，“你的柺杖呢？”
“用不着了，再說了，拿着柺杖去，方伯伯一定會被我嚇壞的。”
她說的有道理，遊林遠沒再堅持。他給她開了副駕駛的門，遊林遠的車身比較高，擡腳要借力才能上去。
青歡一手扶在車門上，還未等她擡腳，遊林遠寬厚的雙手託在她腰上，輕輕鬆鬆地將她扶了上去。
青歡猝不及防，她嚇了一跳，那一瞬間整個背都快貼在他身上了。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她頓時漲紅了臉，不好意思地說了聲謝謝。
夜色未沉，街上的燈已經亮了起來，街景很漂亮，伴着徐徐的微風，令人感到愜意自在。
去往方家的路一貫擁堵，遊林遠的車被堵在高架橋下，進退不得。
天上的烏雲黑壓壓一片，空氣也越來越悶，感覺就快下雨了。
車內很安靜，遊林遠擡頭望着前面的長龍，想必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
“青歡，有件事……”
“是不是有進展了？你說，我能承受。”
這件事發生以來，她一直表現得很堅強，只是遊林遠不知道這樣堅強的背後，是由多少痛苦築成的。
其實，他希望她在自己面前，不要裝出堅強的樣子，讓人心疼。
遊林遠收回眼底的情緒，“昨天鑑定了麻醉記錄，張彧醫生確實是過失犯罪。”
話一出口，青歡一時之間沒有任何反應，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
青歡緊緊地抓着自己的手，知道真相的這一刻，她說不出話來，她心底沒有憤怒，只有無盡的悔恨，她怕自己一開口，情緒就繃不住了。
雖然她早有心理準備，但是真相大白的這一刻，無數的思緒仍舊一下子涌了上來，讓她無法思考。
凝重的氣氛，只有偶爾幾聲汽車的喇叭聲，打破車內的安靜。
遊林遠喉結動了動，“青歡，如果想哭，就哭吧。”
他遞過來紙巾，青歡搖頭，這些日子她已經哭夠了。
她硬擠出笑容，“你和我說點別的事吧。”
他的手放在方向盤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青歡看着他的手。他的手指很修長，骨節分明，非常好看。
“可能又要遲到了。”
“嗯，等會兒給方伯伯打個電話。”
遊林遠淡淡地“嗯”了一聲，爲了不冷場，他又問，“聽歌嗎？聽什麼？”
“都好。”
遊林遠沒有聽歌的習慣，但他認識一個叫林俊杰的歌手。那個時候，青歡成天放他的歌，他也偶爾跟着聽一兩回。
他看了看手機，他連一首歌都沒下載過。
青歡看出來了，他一向如此，“沒事，就聊聊天吧。”
遊林遠的手放在方向盤上面，手腕的地方，有一塊淺淺的傷疤，被手錶遮擋住，平時不易察覺，青歡記得他以前沒有這個傷疤。
“你手上的傷是怎麼弄的？”
“哦，很久了，不太記得了。”
那是幾年前執法的時候受的傷，是一次意外，遭到罪犯報復，沒有什麼好說的，所以他輕描淡寫地回了句。
值得欣慰的是，法律對每個人都很公正，罪犯最後也得到了應有的懲戒。
“倒是你的傷，最近一定要注意着點，定期複查，不能馬虎。”
他很認真地叮囑她，青歡看着他，從前那個熟悉的遊林遠，彷彿又回來了。
她不敢多想，只是點點頭。
在路上耽誤了許久，終於到了方博森的家。門口停着一輛車，遊林遠看着有點眼熟，他本來沒打算進去，突然改了主意。
他下車給青歡開了門，青歡以爲他要回去了，正準備和他道別，沒想到他去按了門鈴。
“來都來了，我還是進去一下吧。”
其實昨天下午方博森打過電話給他，也是約他到家裡吃飯。但晚上要集訓，遊林遠只能辭謝了。
一進門，餐廳裡已經坐了兩個年輕人，一男一女，還沒開飯就是爲了等青歡。
方博森看見遊林遠，笑着搖頭，“你這小子什麼情況？”
遊林遠嘴角扯了扯，“有點餓了，想來蹭飯。”
他纔不是閒着沒事特地過來蹭飯的，他的目光跳過方博森，投向坐在餐廳裡的男人，不由地斂着眸。
方博森和青歡打了招呼，這才得知青歡的腳傷，青歡急忙解釋，免得他們擔心。
方博森讓遊林遠和青歡過去吃飯，座上的一男一女，遊林遠都認識。一個是他的師兄劉恆毅，一個是方博森的外甥女任雪。
外面那輛車，果然是劉恆毅的，遊林遠已經猜到方博森想幹什麼。
青歡慢慢走過去，遊林遠突然靠近攙起她，她一臉錯愕地望着他，他臉上沒有什麼神色，異常的冷靜。
“來來來開飯了，小許剛說沒空，不過林遠來了，這樣熱熱鬧鬧的纔好。”
果不其然，他們方教授是出了名的熱心腸，這樣湊了一對一對的，顯然是相親飯局。
沒想到遊林遠躲過了父母的“煞費苦心”，卻沒能逃過老師的“良苦用心”。
遊林遠心裡跟個明鏡似的，一進門就看穿了一切，只是青歡她一無所知。
“喲，遊檢，真是走哪都可以碰見啊。”
“你們還認識啊，那就不用我來介紹了。怎麼認識的？”
兩年前，李鍵的兒子辦滿月酒，李鍵請了所有朋友。
任雪是律師，和李鍵認識，當時也在場。
一羣人喝得醉醺醺，就只有遊林遠負傷不能喝酒，所以最後只能他當司機負責送大家回去，也就是那一次有了一面之緣。
後來遊林遠買了房，有一次在小區裡碰到她，那時候任雪纔剛搬家，沒想到竟然和她成了半個鄰居。
不過那已經是半年前的事情了，今天遇見，算是第三次。
遊林遠並沒有開口，倒是任雪，饒有興致地和大家說起這些事。
“人家說一次是巧合，兩次是緣分，三次就是命中註定，遊檢你說是不是？”
“或許吧，也有句話叫事不過三。”
他臉上毫無表情，言語之中早已拒人於千里之外。
“他這個人食古不化，難怪到現在都沒有女朋友，你別理他。”
遊林遠一向如此，方博森早就習慣了。在座的都是他非常疼愛的小輩，大家能聚在一起陪他吃飯，他已經很開心了，至於其他的事能不能成，只能看各自的緣分了。
“青歡，你還有印象嗎？上次我們見過。”
上次在方家一聚，劉恆毅對青歡印象不錯，前幾天曾在方博森面前提起過，熱心的方教授才又安排了飯局。
“你好，師兄。”
青歡有點印象，只是她記不得對方叫什麼了。
“別客氣，叫我恆毅就行了。”
青歡的杯子還沒倒飲料，劉恆毅拿了椰子汁準備給她倒上，遊林遠卻比他快了一步，給青歡倒了橙汁。
“她不喜歡椰子汁，太甜。”他不緊不慢地對劉恆毅說，“師兄，你要不要也來一杯？”
平靜之下，似乎有股□□味。
青歡偷偷地瞄了遊林遠一眼，爲了不讓氣氛變得尷尬，她連忙給他們倆道謝。
任雪對遊林遠很感興趣，拋了幾個話題，聊了幾個最近新聞裡發生的案子，青歡一個都聽不懂。他們都是從事法律相關工作，有很多共同話題。
不過遊林遠的脾氣她也清楚，他一向沉靜內斂，沒怎麼搭理人家。
她默默地吃飯，不好意思插嘴。劉恆毅找話題和她聊，她倒不至於被冷落。
他對青歡很熱情，他就坐在她對面，剛纔想給她倒飲料沒倒成，這會兒又給她夾了菜。
他這麼客氣讓青歡措手不及，她忽然間明白了方博森的用意，又是一場相親飯局。
方博森很疼她，只不過她看他們三個，都年輕有爲，而她自己，好像一無是處，顯得格格不入。
她走了神，眼底閃過一絲哀傷，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亂想什麼。
“多吃點。”
“謝謝師兄，我自己來就行。”
她看着碗裡的胡蘿蔔和芹菜，無從下嘴。
“她芹菜過敏。”
遊林遠眼角的餘光全程盯着劉恆毅的一舉一動，若無其事地替青歡回答了。
他伸了筷子，將她碗裡的芹菜直接挑到餐盤上。
動作熟練，行雲流水，就好像他們日常居家過日子一樣。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覺得他倆關係好像不簡單。青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想到她不吃芹菜的事他還記得。
劉恆毅有點尷尬，立馬道了歉，青歡沒在意，知道他也是一片好心。
接着他舀了一碗魚湯，遊林遠毫不客氣地接了過來，“謝謝師兄。”
劉恆毅的嘴角扯了扯，“不客氣。”
倆人的氣氛異常詭異，青歡屏息斂聲地坐在一旁。她偷偷地瞄了一眼遊林遠，他臉上的神色和上次來方家的一樣，總是冷若冰山。
方博森和太太眼神交匯，嘴角抿起了笑，“來，以飲料代酒，咱們喝一杯。”
席間遊林遠的手機響了好幾回，他之前一直沒有理會，這回終於放下碗筷出去接電話了。
遊林遠今晚要集訓，大家都在等他，這會兒他還在方家。他只好先佈置了任務，讓他們先開始。
“老大，今晚你放大家鴿子，有情況？”
電話那頭傳來李鍵的聲音，“阿蔡，你別跟徐寧一樣，天天整的一個勁八卦，快點熱身。”
“怎麼就跟我一樣了？我說什麼了啊？這些我都是跟老蔡學的好嗎？”
遊林遠聽他們又耍起嘴皮子了，無奈地搖搖頭，便掛了電話。
回來的時候，他看到劉恆毅正在加青歡的微信，眼底閃過一絲不滿，把剛收進去的手機又掏了出來。
他一言不發地把微信的二維碼擺在她面前，目光盯着她，不容拒絕，青歡只好一起加了他好友。
他剛纔手機一直在響，青歡心裡想，他有事要忙，留下來也許是想等她。這頓飯她也吃得差不多了，起身道謝。
“方伯伯，謝謝您。今天我得早點回去，不好意思。”
劉恆毅見她要走，趕緊起身，“青歡，那我送你回去。”
遊林遠攔在劉恆毅面前，“不用，我來送，我知道她住哪。”
劉恆毅看向青歡，遊林遠也偏頭盯着她，倆人似乎在等她回答。
青歡忽然間有點受寵若驚，只是這樣的氣氛，讓人有點頭疼。遊林遠好像故意和劉恆毅較勁，他們倆是不是有什麼過節？爲什麼要拿她開涮？
“那就……那就麻煩遊檢了。”
遊林遠挑了挑眉，“師兄，走了。”
“那遊檢能不能順路也送送我？”
任雪和他同一個小區的，他還沒答應，她已經挽着青歡的手了。
大家起身走了出去，任雪幫忙攙着青歡，劉恆毅走在前面和青歡聊天，遊林遠還待在房裡。
“老師，下次這種飯局，不要叫青歡了。”
方博森剛纔就已經察覺出來端倪了，聽他這麼坦白，也挺高興的。
“那你好好把握，不要欺負人家，不然我對你不客氣。”
“您準備拿我怎麼樣？”
遊林遠神色淡淡地問了一句，方博森哭笑不得，伸手想打他。
他和方博森一起走出來，外面下雨了。
青歡和任雪一起站在門口等他，他把車開過來，遊林遠拉開副駕駛的門，“青歡。”
她倆站在一起，但他只喊了青歡的名字，任雪只好自己默默地坐了後面的位置。
外面下着淅淅瀝瀝的雨，三個人坐在車裡一言不發。
安靜的車內，透着一絲詭異的氣氛。
青歡看了看遊林遠，他的目光注視着外面的車況，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但總覺得他生氣了。
她不清楚他爲什麼生氣，難道是因爲剛纔劉恆毅加她微信的事？
“遊檢，反正我們住同一小區，你先送邊小姐回去吧。”
遊林遠瞥了青歡一眼，“你覺得呢？”
他怎麼突然把問題拋給自己？從路程來看，好像確實應該先送她回去比較省事。
所以她點了點頭，答應了一聲，“好。”
遊林遠沒有迴應，不過他的臉色好像沉了幾分。
任雪找話題和她聊了幾句，突然問道，“邊小姐，你覺得劉先生怎麼樣？”
“挺好的。”
劉恆毅爲人熱情，很會照顧人……只是她沒有想太多，除了這三個字，青歡找不出其他的形容詞來形容他。
“哪裡好？”
默不作聲的遊林遠終於開口，他瞥了她一眼，眼神裡帶着幾分鋒利，讓她感到壓迫。
“劉先生確實不錯啊，他樣貌端正，學歷高，工作好，總體條件很不錯的。”
任雪對劉恆毅讚不絕口，遊林遠回答，“那挺適合你的。”
他面無表情地說出來，好像帶着一身的戾氣。
任雪原本是想撮合劉恆毅和青歡，卻被遊林遠一句話噎得說不出來，尷尬地笑了笑。
青歡感覺自己身處槍林彈雨之中，多說多錯，默默地把腦袋轉向窗外。
車內恢復了安靜，任雪沉默了半晌，又開口，“遊檢，最近有個案子鬧得沸沸揚揚，本來不該提，但……那個醫療故事案，我接手了。”
“張彧醫生委託你了？”
這件事引發社會大衆關注，各家媒體虎視眈眈，正等着法院開庭審理。
青歡聽任雪這麼說，目光一沉，她還沒決定下一步怎麼做，沒想到張彧已經提前準備好了一切。對這種事情，他一定挺有經驗的，絕對不會坐以待斃。
“是啊，你怎麼看？”
“抱歉，我是檢方。”
關於這件事，在法庭之外，他們倆都該保持沉默，遊林遠不能發表任何看法。
聽到這件事，一直悶不吭聲的青歡終於開口了，“任律師，你知道麻醉記錄鑑定結果已經出來了嗎？”
“當然。”
青歡很不解，這已經坐實了張彧的犯罪事實。
“爲什麼還接受張彧的委託？”
任雪突然正色道，“邊小姐，你想說什麼？”
“明知是罪犯，還爲對方辯護嗎？”
任雪覺得青歡的情緒突然有點不一樣，但她很從容地說道，“作爲執業律師，我遵守職業道德，既然接受了委託，就該維護我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即便他不是好人？”
“是的。”
任雪回答這兩個字的時候，非常堅定。
她又繼續說道：“邊小姐，我雖然不清楚你對律師這一行怎麼看的。但是，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公平公正，很多事情並不是非黑即白那麼簡單。”
她清楚青歡心裡想什麼，這些年，無數人對律師行業存在很大的誤解。
律師巧舌如簧，對於法律的熟悉和巧妙運用，確實能扭轉局面。但是在犯罪事實面前，法律一定會站在正義的一方。
任雪淡淡地笑了笑，“我們這一行，只是在基於法律的範圍內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至於官司的輸贏，最後的判決，我們如何能左右？”
任雪說的沒錯，青歡啞口無言，她知道自己的想法過於幼稚。
遊林遠時不時瞥青歡一眼，她一臉失落地把自己埋在位置裡。
外頭的雨越下越大，開了好一會兒，遊林遠終於把車停了下來。
青歡以爲到了，她往外仔細看了看，她對這個地方非常陌生，遊林遠開口，“任小姐，到了。”
她錯愕地看着他，他的目光落在外頭的雨簾裡，十分冷峻。
任雪也有點詫異，但她從剛纔吃飯到車上，就知道他倆不對勁了。她道了謝沒再說什麼，便下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