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德帝立在榻前,看御醫施針、喂藥,生怕一轉眼,太后就不見了。
太后悠悠醒轉時,看到面前的晉德帝喚了聲“三郎”。
晉德帝一聲“母后”,她方纔回過味,這不是先帝,是她的兒子。
“哀家夢到先帝了,那年上元燈會,哀家與他打賭猜燈謎,哀家還夢到陳留。她跟在先帝身後,笑着告訴哀家‘你就別猜了,你猜不過我長兄’,可我就是不服輸啊……
哀家還看到了安兒,粉團團、胖乎乎的小孩子,你捧着一盤點心喂他吃,他卻嫌點心太硬咬不動,你就扳一點兒,一點一點地喂他吃……”
晉德帝垂首不語。
德妃抹着眼淚。
“安兒怎麼就沒了,多柔善仁孝的孩子,陳宏那賊怎就害了他?”
太后唸叨了一番,朦朧之中,依稀看到一個穿着龍袍的人從外頭地來,宛如當年般的年輕,伸出手來,溫柔地喚道:“阿昔,阿昔……”
聲聲阿昔,依如最初。
“舅母!”一個怯生生、軟糯糯孩童喚着,孩童蹦蹦跳跳,活潑可愛,他的身後跟着一襲武將袍服的陳留,還是那樣的英姿颯爽。
“三郎!陳留、安兒……”
太后似要望破虛空,定定地看着殿門方向。
“母后,是我,我是你的皇兒,是你的皇兒……”
太后握以了晉德帝的手,“你要立太子,一定要儘快立太子。哀家這一生,對不住陳留、對不住莫家,你要立太子……”
“母后,兒子都聽你的,會盡快立太子,母后……”
然,卻沒了迴應。
太后握住晉德帝的手,漸漸的乏力,她的腦袋一點,德妃一聲痛呼:“太后!”
德治三十八年九月初六,太后莫氏薨於南晉宮中。
喪鐘敲響,每七聲一停,每七聲一停,這是太后、皇后殯天的聲音。
鐘聲,自宮中傳向整個都城。
陳蘅起身走到窗前,太后的死比前世提前了整整五年。
馮娥催她早去永樂縣,看似催促,何曾不是告誡。
她取了古錢,洗手之後虔誠擲下。
“奪嫡之亂”,她微微蹙眉,前世時,因太后多活五年,晉德帝在太后逝後一夜之間突然蒼老了十歲,之後龍體大不如前。
陳安夫婦活到晉德帝駕崩,被陳宏算計陷害獲罪後才突然身亡的。
陳葳原說要動身,因爲太后的殯天,宮中宣所有內命婦入宮守靈,莫氏病了,謝氏有孕,謝皇后特下恩旨,說允她們婆媳在家中休養。
陳蘅是郡主,袁東珠是新婦,姑嫂二人是必須要去的。
宮中,靈堂早就預備妥當,所有朝臣、宮人都換上了素服。
莫靜之原就清瘦,穿上素袍後更顯得風一吹就倒。
謝皇后難掩疲憊之色。
謝昭儀穿着一襲寬大的宮袍,依舊難掩她已經微突的腹部,可宮外竟沒傳出半點謝昭儀有孕的事。
德淑面有悲慼之色,在人少的時候,拉了陳蘅姑嫂去靈堂外吃茶。
“皇祖母一聽說榮國公遇害身亡,就吐血了。待父皇趕到的時候,說了幾句話便嚥氣了。”
德淑眼裡有淚,用帕子拭了兩下,繼續道:“皇祖母嚥氣時,還說對不住莫家,對不住陳留姑祖母。”
她說對不住,是想讓晉德帝念着她的心意,在她逝後,依舊能善待這兩家。
陳留太主護幼帝登基,其間的艱難可想而知,卻在天下大定之時英年早逝。
袁東珠道:“德淑公主還請節哀。”
德淑公主嗚咽着聲音:“皇祖母生前,催着母后早日給我訂親,還留下話,說我們若是真孝順的,就聽從長輩安排,該嫁人的嫁人,該娶親的娶親,嗚嗚……本公主還不想嫁人,嫁人有什麼好的?”
她是哭太后之逝,還是在哭自己要嫁人?
陳蘅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我母后要我嫁給謝家子孫,還說那個叫謝霄的如何好?誰想嫁他了?”
陳蘅問:“已經定下了?”
“母后與舅父們說好了,說他家人口少,我過去不會受委屈,誰敢給本公主委屈?本公主還不想嫁人啊,就這樣訂下來了,母后還與皇祖母跟前叨叨,說什麼‘太后走好,你掛心的九公主,親事訂了,是早前與你老說過的謝霄’……”
德淑當時在一邊,聽得兩眼直髮愣。
皇帝也在呢,這一說,不就是說太后也同意的,皇帝還能不同意。
以皇帝的性子,那麼的事都答應太后,總不能在這件事違了太后的心願。老母生前定的,老母才走,他就反對,皇帝也不會這麼做。
德淑很心塞,需要有朋友聽得發泄一通。
太后新逝,江南莫家很快就會來人。
莫靜之的婚事也會張羅開來,這是太后訂下的,莫家不會反對。
陳蘅道:“書畫會那邊,我許是去不成了。”
德淑忙問:“爲什麼?”
袁東珠微微蹙眉,她不是最笨的那個,怎的公主還問這麼蠢的問題。
“我翁父仙逝好些日子了,原是九月初九就要扶靈回鄉安葬的……”
德淑揉了一下眼睛,“這麼說,永樂也要離開都城?”
陳蘅道:“二兄二嫂要去南疆,母親體弱,長嫂有孕,我總得跟着長兄回鄉幫襯。回鄉後,還得守父孝,怕是一時半會兒無法回都城,我這個社長也不能再任,得從貴女們裡另挑人選。”
袁東珠又補充道:“八公主與陳箏同日出閣,我們府辦喪事,也不好來往,就連早前備好的禮物都是由下人在街上採買後直接送去陳府的。”
有些顧忌,還得講究。
陳蘅戴孝,就算在都城,也得記三年,何況她是回鄉。
德淑道:“早前的人裡頭,也就一個李倩,剩下的全是新人,怪沒意思,我索性也不當副社長。”
相熟的貴女們,嫁人的嫁人,病逝的病逝,就是庵堂之中也有好幾個,相聚時喜,分別時傷,聚聚散散,鬧得人很是傷感。
陳蘅道:“就算不做了,也得遞份陳情帖,或是尋位合適的人接手。淑淑,我的陳情帖,你且接了,我往後再不去書畫會了。”
不去了!
人,又要散了。
陳蘅與兩位長兄商議過,說她願隨長兄押送父親靈柩歸鄉。
此去一別,不知幾時才能再會。
德淑道:“書畫會誰人合適擔任社長?”
這是問陳蘅,也是問袁東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