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盛怒中的官宴輝面色如天邊紅雲,虎目充血,死死地瞪着宋芊芊,憤怒地發出一聲咆哮,“我要洞房,洞房!”
“啊——”宋芊芊死死地咬着牙,便躲避官宴輝的侵襲,一邊小聲求饒着,“官表哥,你弄疼芊芊了,嗚嗚,好疼啊……”
“吼!”
官宴輝卻像是渾然不知,什麼都聽不到般;感受到宋芊芊的排斥和掙扎,左手快速將她的雙手鉗制着,右手竟是直接開始撕扯着宋芊芊的衣衫。
“撕拉——”“咚——”
隨着布料破裂的聲音,而後是一聲沉悶重物落水的悶響。
宋芊芊只覺得雙腿一軟,整個人跌倒在地上,瑟瑟發抖着,雙眸呆愣愣,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地板,眼淚順着眼角,吧唧吧唧不斷地往下掉着;不同以往的惺惺作態,這次她是真的被嚇到了。官宴輝惡名在外,又偏生是個沒心智的,不管發生了什麼,礙於官家,只要沒鬧出什麼不可挽回的大事,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若是姨母還在,若是姨母還在,定不會讓她受到這般屈辱的。”
她死死地咬着牙,面色蒼白;想到姨母往日對她的溫柔呵護,小意體貼;自己往日對她的怨恨和不滿,眼淚更是淚雨如下。
那樣越來越蒼白的臉,只是靜靜對流淚卻倔強地不哭出聲掉的模樣。
一時間竟然雲景疏看得有些愣住了,猛然又回想起當日在城外時的那個姑娘,兩張畫面重疊,腦子尚未反應過來,身體已經有了行動,“別哭了,擦擦吧。”
話音尚未落地,猛然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動作的雲景疏就有些後悔了,眼底懊惱一閃而逝;不過卻礙於其他人,也只能硬着頭皮。
宋芊芊抿着脣,心中頓覺一股暖流劃過,“多謝三皇子垂憐。”
“對了,官家四少爺呢?”雲景疏的身子頓時僵了一下,尤其是在看到她那通紅略帶腫脹的雙眼,從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焦躁感;連他自己都忘了,自己這喜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明明以往,他最喜歡那等溫柔似水般的女子,可看到宋芊芊,分明是他理想的伴侶,溫柔小意,善良體貼,又精通琴棋書畫不至於與自己沒有半分相同的語言,可就是……就是不對勁,哪兒都不對勁!
聽到雲景疏的問話,衆人這纔回過神來。
“世,世子……官家四少,官家四少落水了!”立在衆人身後一名身着青衣的小廝,指着畫舫船舷邊兒上,還略微漾起波濤的地方。
柏叔轉頭,狠狠地拍了下那小廝的腦袋,“叫什麼叫,還不快準備救人。”
“咚!”“咚咚!”“咚咚咚!”
隨着柏叔的話,一聲聲悶響接二連三的響起,穿上所有精通水性的侍衛小廝連衣衫都來不及脫直接跳入水中。
一陣手足無措,兵荒馬亂之後,已經暈厥的官宴輝被衆人從水中撈起來。
雲景疏面色一沉,官宴輝雖然是個沒有心智的癡兒,但在官家老太君的眼裡卻是宛若珍寶般,他慶賀一聲,“都圍着做什麼,還不快去請大夫。”
“……是,奴才立刻安排下去。”柏叔聞言,趕緊道;心頭卻很是緊張,又帶着感慨,自己當真是出門沒看黃曆;若是這官家四少在這畫舫上發生點兒什麼事,那他們整個畫舫的下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想着,又略帶埋怨地瞪了宋芊芊一眼,這丫頭瞧着纖纖細細的,沒想到力道這麼大。
“快,將官四少送到房間去;還有衣衫,記得換上乾淨的。這裡距離保和堂不遠,阿大,你腳程快,立刻去請安大夫過來。”柏叔有條不紊地安排着。
瞧着衆人手忙腳亂的,宋芊芊吞了口唾沫,猛然擡起頭,紅腫的雙眼瞧着因爲落水已經暈厥的官宴輝,面色蒼白,在小廝的摁壓下,偶爾還能吐出幾口水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見狀,楚子玉蹙了蹙眉,尤其是看着她那可憐兮兮,帶着無辜又透着絕望的眼神,心有不忍,“宋姑娘,你還好吧?”
“不,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玉世子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
邊說,宋芊芊便朝着角落處挪動,最後整個人所在畫舫甲板的角落處,雙腿曲着,手抱着腿,腦袋埋在腿間;嘴裡卻仍舊不住地呢喃着,“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官家老太君若是知道官宴輝是因爲她才落水,而且還是被她推倒青湖中,昏厥不醒;只是想想,她就覺得好絕望!
“宋姑娘,這……你也不是故意的;別想太多了。”
楚子玉輕聲安慰着,伸出手想要拉她起身,想了想昨日在鎮北侯府時那位大小姐的話,愣怔片刻又將手收了回來,“暖夏姑娘,麻煩你將你家小姐送到客房去休息會兒吧。”
“玉世子客氣,奴婢擔不起這樣的稱呼;世子喚奴婢暖夏就好。”
暖夏仍舊神色淡淡的,面無表情;只是在看向宋芊芊的時候,眸底卻猛然閃過一道亮光,似是解恨,又似是幸災樂禍。
“小姐,奴婢扶您去休息吧。”
宋芊芊沒有開口,只是整個人哆嗦着,良久纔有了幾分神智,吞了口唾沫任由暖夏攙扶着;剛走了兩步,就猛然聽到一聲拉長的輕喝聲。
“籲——”
一輛紅漆精緻褐色頂蓋的馬車猛然停在碼頭,那猛然停住的馬蹄讓馬車車輪與路面摩擦發出“哧”的一聲利響。
衆人轉頭望去,只見一名身着黛色斜襟上衣,下着及地青色百褶裙;外面套着一件對襟繡團福喜字褙子,瞧着約莫五十上下的老太太被人攙扶着從馬車下來,尚未來得及走進,就聽見她威嚴不是慈愛的嗓音,很是急促地開口。
“輝兒,我們家輝兒呢?怎麼樣了?”
“……”衆人頓時沉默了,該怎麼說,又該說什麼。
“老身參見三皇子,見過玉世子,洛世子;不知我家輝兒醉酒可有做出什麼冒犯的事情來,若有,老身代輝兒給幾位說聲抱歉。”
縱使心中已經是焦急萬分,可在發現雲景疏的剎那,她仍舊本能地躬身問安。
雲景疏也不託大,“官老太君客氣了,官家四少正在客房歇着,我們先去瞧瞧吧。”
“也好。”官老太君點點頭。
“三皇子,官老太君,這邊請。”聞言,楚子玉對兩人做了個請的姿勢,轉頭瞧着面朝青湖,並排而立的洛青雲、洛傾寒,他抿了抿脣,瞧着旁邊的宋芊芊,想了想,到底他們是表兄妹,有他們在場,或許官老太君會收斂些,遂開口補充道,“青雲,傾寒,可要一起去看看?”
聞言,洛青雲轉身,臉上表情仍舊淡淡的,“也好。”
“嗯。”洛傾寒面無表情,很是生硬地點點頭。
見狀,宋芊芊也不好再獨自離開,只是貝齒緊緊地咬着下脣,縮在寬袖中的手掐着掌心,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着。
“宋姑娘放心,不會有事的。”楚子玉原本走在最前面,注意到宋芊芊的異狀之後,不着痕跡地慢下來,走到她身邊壓低了嗓音淡淡道。
“嗯。”宋芊芊很是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只是那不自然得比哭還難看的笑,讓楚子玉頓時胸口微微抽疼了下,可正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宋家的那些糾糾葛葛,也不算是什麼秘密,但到底是人家的家事,他一個外人也着實不好插手。
……
畫舫的客房內。
小廝們正有條不紊地忙活着;剛給官宴輝用熱水洗了身子,又換上了乾淨的衣衫,還沒來得及挪到牀上,就聽到外面凌亂又不斷接近的腳步聲。
“輝兒,我們家輝兒怎麼了?”瞧着被兩名小廝擡着、明顯已經暈厥沒有絲毫知覺的官宴輝,官老太君神色慌張。
“官老太君放心,官四少無事;只是因着落水暫時暈厥,我家世子已經遣人去請保和堂的安大夫了。”
見官老太君那着急上火的模樣,柏叔趕緊開口,話裡話外也算是爲他們國公府開脫了。
誰知官老太君聞言,原本着急上火的臉驟然一垮,“落水?不是說輝兒只是喝醉了嗎,怎麼會落水的?”
聞言,楚子玉沒好氣地瞪了柏叔一眼。
“……這……”柏叔低着頭,微微愣怔了下,自己好像也沒說錯什麼吧;不過見自家世子那略帶責備的眼神,將要出口的話在舌尖打了個轉兒又咽了回去。
官老太君卻是惱了,語氣也變得很是難看,“什麼這啊那的,難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秘密不成?”
磨磨蹭蹭卻終於還是走到客房的宋芊芊,前腳剛踏入房門,就聽到官老太君的厲喝聲,整個人身子頓時一僵,竟是直直地愣在當場。
“到底怎麼回事?”官老太君垮下來的臉色黑沉沉的,常年上位掌權,氣勢很是凌厲。
話音剛落,整個客房中鴉雀無聲。
順着衆人的視線,看到那縱使已經整理過可卻仍舊有些略顯凌亂的衣衫,原本整齊的髮髻也有些鬆散,髮絲凌亂地飄在額前,臉上還明顯帶着哭過的痕跡,那紅腫的眼眶,通紅的眸子,還有那微微低垂卻不敢看她的眼睛……
不知爲什麼,官老太君福靈心至地張口就道,“芊芊,你來說!”
“咯噔——”
宋芊芊頓時心沉沉地跳了兩下,身子僵硬,神色愣怔着,“這,這個,我,我……”
“我什麼我!我問你,輝兒到底怎麼回事?”官老太君可沒有那麼好的耐性,縱使官宴輝是個癡兒,那也是他們官家的人,萬萬沒有給別人欺辱的道理;更何況,這官宴輝還涉及到……
“官老太君,這……還是官四少爺要緊,先看看他吧。”
瞧着官老太君的咄咄逼人,以及宋芊芊那帶着委屈透着無辜的臉,楚子玉心有不忍,開口解圍道。
官老太君這才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視線收回前卻是狠狠地瞪了宋芊芊一眼,視線掃過楚子玉,那精明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絲精光;原本想着,這宋芊芊也還算是知書達理,雖出身不高卻耐不住人家有個疼她、寵她的姨母,再加上她自己也整齊,琴棋書畫樣樣都學得不錯,將她配給輝兒也算是樁良緣,可現在看來嘛,哼!
“大夫來了,大夫來了。”
就在整個屋子裡的氣氛沉悶,僵硬的時候,阿三那大咧咧的嗓音響起,像是敲鑼打鼓般,若換了平時,柏叔少不得又要好好說道說道,可現在這個時候,誰都沒有心思去關注那些。
官老太君也不揪着宋芊芊不放,只將這件事情放進了心裡,然後任由嬤嬤攙扶着,來到牀邊。
白鬚冉冉的安大夫再次嘆口氣,好不容易坐下來,氣都還沒來得及喘勻,就聽見官老太君道,“安大夫,您快幫我們家輝兒瞧瞧,天可憐見的,這孩子六歲時病壞了腦子,現在又……若是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可讓我這一把老骨頭怎麼跟他的父母交代啊。”
“……”安大夫深吸口氣,瞧着官老太君的模樣,倒也沒說什麼,示意童兒取出薄薄的錦帕擱着,三指探脈。
霎時,整個房間雅雀無聲,好似連呼吸都屏住了吧。
數十道視線齊刷刷地看向安大夫右手的指尖處,尤其是官老太君她面色微微有些泛白,臉上雖然保養得很好,可仍舊能夠看出歲月的痕跡,此刻她右手緊緊地抓着嬤嬤的手臂,雙眼愣怔地瞧着那似是閉門養神般的安大夫的動作。
“安大夫,我家輝兒他……怎麼樣了?”
不知爲什麼,一句話竟然讓她很是緊張。
安大夫優哉遊哉地收回手,將絲質的錦帕疊好遞給旁邊提藥箱的童兒,臉上仍看不出表情,半晌,纔開口道,“嗜酒宿醉,胃弱脾傷,再加上落水,更是直接刺激了五臟,哎……”
說着,他搖了搖頭,那語氣帶着些許感慨,又似是遺憾。‘
“那,那嚴重嗎?”向來不管事太醫還是大夫,總有說話文縐縐的習慣,讓人聽不懂;饒是官老太君這年過半百的老婆子也有些雲裡霧裡的,遂直接開口道。
安大夫抿着脣,“說嚴重也嚴重,說不嚴重也不嚴重;只是,爲何明明知曉病人醉酒還讓他落水的?”
“……”衆人默然,唯有幾個稍微性子活潑的下人擡起頭偷偷地朝着宋芊芊望了一眼。
“原本只是嗜酒宿醉也沒什麼大礙,兩碗醒酒湯下去,再睡一覺什麼事都沒有了。”安大夫的聲音終於染上了些許波動,似是很氣憤般。
“……”
“可現在,就算已經是春末,可湖水卻仍舊涼得厲害,酒性屬燥熱,內熱外冷,只怕是有些麻煩了。”安大夫此話一出,官老太君面色越發的難看,她低着頭看向安大夫,小心翼翼地道,“那,對輝兒日後可有什麼損傷?”
安大夫捋了捋鬍子,從繡墩上起身,徑自做到桌子旁邊;那裡,柏叔早就讓人備好了筆墨紙硯。他提起筆,吸足了墨汁,手上邊動作着,邊應道,“請恕老朽直言,官家四少爺本就心智不足,凡事都得剋制着;俗話說得好過猶不及,這酒喝得適量,是好東西;若是過了,那可就是催命的毒藥了。”
“是,是,是。大夫說得是。”官老太君連連點頭,只要對他日後沒有什麼損傷就行,至於身子,好好養着總會好起來的,以他們官家的勢力、財力,想要什麼好東西弄不到。這樣想着,心口那股氣總算是鬆了下來,“這,安大夫,我家輝兒什麼時候會醒?”
說話間,安大夫已經開好了藥方,走到牀上,雙手捏着奇觀的形狀,飛快地在官宴輝身上幾處大穴摁了下,兩手相互配合,很快來到小腹處,雙手交握,用力往下一壓。
“噗——”
官宴輝那蒼白得沒有絲毫血色的脣瓣驟然張開,一注水箭噴射而出。
“噗,噗噗!”
見狀,安大夫手上不停,力道也緩緩加重;躺在牀上那好似沒有隻覺得人再次噴出幾口水來。看得旁邊的人都只看愣了雙眼。
“咳,咳咳。”
約莫半刻中之後,原本暈厥過去的官宴輝終於輕輕咳嗽兩聲,悠悠醒轉時,那眼神清澈透亮,帶着些許惺忪的迷茫,不斷地轉頭掃視着周圍的人,再看到官老太君的時候卻驟然眼前一亮。
“奶奶,奶奶,嗚,嗚嗚……”
他瞬間翻身從牀上一躍而起,感受到那迎面而來的壓抑,安大夫不由得猛地後退了幾步;剛站穩身形就看到官宴輝竟然直勾勾地撲進了官老太君的懷中,然後……然後……
“哇!”的一聲竟然是直接哭了出來。
“輝兒乖啊,不哭不哭;是不是受什麼委屈了告訴奶奶,奶奶幫你做主好不好?”
雖然對官宴輝瞥開丫鬟、小廝出門聞香買醉的行爲很是不喜,原本還想着等他醒了定是要好好教訓一番的,省得自己整日裡光爲他擔心了;可當真在看到他的時候,卻怎麼都忍不下心腸。
一個身高體壯的七尺男兒,宛若孩童般撲進一名老太太的懷中,還哭得像個孩子般,這畫面怎麼看,怎麼喜感。
可在場衆人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敢笑出聲,也根本沒有心情笑。
“既然官四少爺沒事了,阿三送安大夫回去,柏叔你親自去保和堂抓藥吧。”
到底是在他們國公府的畫舫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這些安排善後,楚子玉自然當仁不讓。
官老太君到底還是有怨氣的,不過現在顧着安慰官宴輝沒顧得上來罷了。
等了好久,好久,官宴輝的哭聲終於漸漸小了下來。
“好了輝兒,你要是再哭下去,你小侄女該笑話你了。”官老太君看向官宴輝的眼神中,滿是慈愛。
“不要,不許告訴小青青。”聞言,官宴輝擡起頭,撅着嘴;原本蒼白的臉上漸漸蘊上了不正常的紅色,那紅色越來越濃,越來越烈;甚至像是隨時都能滴出血來般。
小青青,官家大少爺的嫡女,今年已經四歲了;官宴輝雖然心智不全,又有慘不忍道的聲名在外;官家那些人雖然表面上礙於官老太君不會說什麼,但暗地裡對他卻很是鄙夷;認爲他只是個混吃等死的麻煩精;唯有官青青,或許是因爲年紀小,更顯得通透吧。
瞧着官宴輝那害羞中又帶着一絲彆扭的模樣,官老太君只覺得啞然失笑,這孩子竟然還知道害羞了。
“好,好,好;不告訴小青青;那你告訴奶奶可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的?”
瞧着官老太君如此溫柔、慈愛的一幕幕,衆人心底不由得再次慨嘆:官老太君對官家四少爺的疼愛果然不假。
官宴輝撅着嘴,瞧了站在角落處的宋芊芊,貝齒緊緊咬着下脣,拉聳着腦袋卻沒有人看到他眼底那一閃而逝的嘲諷和戲謔。
“怎麼了?”見狀,官老太君很是擔憂,擡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而後驚呼一聲,“啊,怎麼這麼燙?輝兒,輝兒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大夫呢,安大夫呢,還不快把人給我叫回來,剛怎麼跟輝兒診治的。”
說到最後,語氣中竟是氣憤。
雲景疏卻是看不下去,在心中搖搖頭,面色卻仍舊保持和溫和,“官老太君別太在意,安大夫說過酒性燥熱,官四少爺喝了這麼多酒,會發熱也是正常的。”
“嗯,三皇子教訓得是。”官老太君對着雲景疏點點頭。
“輝兒,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落到湖裡面去了;不是告訴你了,讓你不要去湖邊的嗎?”官老太君面色慈祥,帶着溫和安撫的意味,只是說道後面,竟染上了斥責和怒意。
官宴輝低着頭,撅着嘴不說話。
“不要以爲不說話就沒事了,哼,這次可不像以前,不說話,過了就過了;我告訴你,你要不把話說清楚了,你以後就別想再出府了。”身爲官家老太君,還是對官宴輝疼寵到了骨子裡的祖母,整個官家若說了解官宴輝、能將官宴輝整治得服服帖帖的,只怕也唯有她了。
果不其然,聞言,官宴輝的身子頓時愣怔了下。
許是因爲官老太君那陡然便得狠戾的語氣刺激到了他,剛停下來的哭聲,又突然響了起來,“哇!”
“……”雲景疏眉頭微微蹙了蹙,鼻翼也狠狠地抽搐了下。
“騙子,騙子,奶奶是個大騙子。”官宴輝哭着鬧着,也不呆在官老太君的懷裡了,坐在牀上,手腳並用地不斷地推拒掙扎着,將所有的被褥枕頭全都捯飭成一團,然後直接扔到地上,嘴上還不但地重複着,“騙子,騙子……”
官老太君實在是無奈了,“奶奶什麼時候騙過你?”
“嗡——”
瞧着不遠處那祖孫兩人的對話,宋芊芊本能地感到一絲不妙,想要偷溜可卻雙腿發軟根本邁不開腳步。
自進屋便尋了個角落做隱形人的洛青雲和洛傾寒此刻卻是優哉遊哉地看着好戲。
果然,下一刻……
“奶奶明明說了的,芊芊表妹是娘子,洞房,洞房小青青就會有妹妹的;可是芊芊表妹不讓親親,也不讓洞房,還推我,嗚,嗚嗚……輝兒好痛,好痛,好難受!”
官宴輝整個人坐在牀上,言語中帶着委屈,透着無辜的斥責。
“什麼?”
官老太君眉心突突地跳了兩下,因着官宴輝自通人事之後,在那方面的慾望便特別的強烈,往日裡府中養的那些妾室、通房根本滿足不了他;往往都是數人其上;可她掌管着諾大一個官家,哪裡能日日都看着他與他安排。
外界傳言,官家莫名其妙消失的那些婢女,雖然並非如傳言那般被官宴輝折磨至死,但也的確是因爲受不了官宴輝的折磨,其中一些是被她給放出去的,而另一些卻是送到了城外的莊子裡。
所以,她纔想着,爲官宴輝尋摸一門婚事;女方不能太強,溫婉賢淑如當年的馮望月就好,要主動爲輝兒納妾,並且安排那些通房侍妾伺候好輝兒;那樣她也能輕鬆些。
這宋芊芊,當初能看上她,也是因爲她與馮望月的那層關係,聽說馮望月對她極爲疼寵,便是連平安和樂都及不上她;甚至帶在身邊教養過一段時間,這樣的女子應該也是不差的。
卻沒想到,如今竟然發生這樣的事情。
官老太君面色很是難看,“你說是宋芊芊推的你?”
“……”瞧着官老太君那風雪肆虐的臉,官宴輝本能地縮了縮脖子,死死地抿着脣,並不說話。
官宴輝心智不全,但也至少有一個優點,那就是從來不說妄言;許是心智爲零,連撒謊也是不會了吧。
“宋—芊—芊!”瞧着官宴輝那小意恐懼的模樣,官老太君頓時臉色難看到了極致,張口厲聲輕喝,“你這個蛇蠍毒女,枉你空有第一才女的名頭卻不想竟然這般心如蛇蠍;竟然敢推我們輝兒下水,要是輝兒有個什麼,我倒是要去問問你們宋家當家的,這就是你們宋家女兒的教養!”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宋芊芊聞言,好不容易纔止住的眼淚頓時又氤氳了起來,雙眸中霧氣瀰漫,眼眶酸澀,她緊緊地抿着脣;可那句是官宴輝要非禮她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官老太君卻是管不得這些,“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就推輝兒下水,那要是故意的還得了!反了,反了……”
“這官老太君息怒,此事宋姑娘也不是故意的;若非官四少爺醉酒之後強行欲,欲……非……禮……宋姑娘,宋姑娘也不至於……”楚子玉很是艱難地開口,說出那一句話。
官老太君猛然回過神來,終於明白官宴輝口中那句騙子是怎麼回事了,感情是這丫頭不給他碰是吧。
雖然心頭明白,在這樣大庭廣衆之下,輝兒可能當真做得過了些,可只要一想到那賤丫頭竟然膽敢將輝兒推入湖中,若非救起來得早,這青湖要的人命,還少了嗎?
“啪——”
猛然間,一聲脆響。
“官老太君,你!”楚子玉面色很是難看。
宋芊芊死死地咬着牙,緊緊抿着脣,擡手捂着側臉,嘴角處還有一絲清晰可見的猩紅。
“這一巴掌算是老身代輝兒還給你的。”官老太君昂着下巴,面色早已經是黑如鍋底,狠狠地瞪了宋芊芊一眼,“回去告訴你們宋家當家的,你宋芊芊我們輝兒要不起,這門親事就此作罷;我倒是要看看,你宋芊芊到底是有多麼的了不得了……”說着,眼角的視線斜睨向楚子玉時,竟染上了些許似懂非懂的深意,“你這種勾三搭四的姑娘,我們輝兒也要不起!”
“官老太君,你這話有些太過了吧!”
原本楚子玉還覺得沒什麼,畢竟宋芊芊推官宴輝下湖是事實,官宴輝那樣的模樣,宋芊芊與他的婚事吹了也就吹了,可最後一句,卻是涉及到女兒家的名節,官老太君如此輕易地說出來,倒是讓他覺得有些過分了。
“過了?哼!”官老太君輕哼一聲,看着宋芊芊,心裡暗罵,果然什麼娘養什麼樣的女兒,只會勾引男人的狐媚子,“玉世子也還是擦亮眼睛,這國公府的門檻可不比我們官家低!”
後面一句,自然是對宋芊芊說的。
宋芊芊險些咬碎一口銀牙,哼,楚子玉算什麼,她的目標是三皇子云景疏,只有那樣光芒萬丈,睿智精明,沉穩冷靜有望登上高位的男子,那纔是她宋芊芊所期望的夫君。
……
藏身在青湖畔一株高大的柳樹背後,饒有興致地瞧着畫舫甲板上那一幕。
洛傾雪薄脣微微勾着,只道有些可惜;可惜他們都進到船艙裡面了,她還不能跟上去看個究竟,早知會如此,她說什麼也要跟來,能看到宋芊芊吃癟就值回票價了。
意猶未盡地嘖嘖嘴。
官家老太太對官家小四的疼寵,那可是衆所周知,這次雖然起因是官家小四不對,但以官家老太君的護短程度,宋芊芊應該不會好過。
“姑娘,看得可是盡興?”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洛傾雪沒有注意到身旁驀然出現的男子,只聽到那略帶低沉卻富有磁性的嗓音,本能地點點頭;不過很快她就反應過來,轉頭,入目竟是一張宛若刻刀雕琢的俊臉,輪廓分明,尤其是那雙泛着精光的眸子,“你,你,你是誰,你怎麼在這兒?”
“呵呵,姑娘這話問得有趣;正所謂大路朝天,人人走得;怎麼本少就不能在這兒了?”男子笑聲低低沉沉,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嘖嘖,國公府的畫舫,姑娘竟然敢瞧他們的熱鬧,膽子不小。”
剛纔經歷了彩蝶姑娘的事情,對於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人,她向來沒什麼好感,此時更甚;尤其是聽到那句‘姑娘’更是怒火中燒,張口語氣便很是不善,“你纔是姑娘,你全家都是姑娘,莫名其妙!”
她現在穿的可是男裝,沒好氣地丟下一句,甚至都沒給那男子說話的機會,直接轉身就走。
“呵呵。”男子搖搖頭,足尖輕點,整個人瞬間躍上並不算粗壯的柳樹枝椏上,懶懶地雙手枕在腦後,飛揚的柳條兒在他身下不斷飄蕩着,看着洛傾雪快步離去的背影,心中暗道,“嘖嘖,果然是個有趣的小姑娘呢。很快,我們就會再見面的。”
仔細地瞧去,那隱匿在樹上的男子,不是之前春風樓西江月中的南宮烈又是哪個。
當然,這些洛傾雪是不可能知曉了。
……
“官宋兩家婚事作罷,嘖嘖,裝得可真像!”南宮烈眉梢淺揚,瞧着對面上仍舊染着紅暈的男子,“當真喝了那麼多酒?”
官宴輝雙手環胸,一副睥睨模樣,大大咧咧地癱在椅子上,睨着南宮烈,“嗯哼?”
“嘖……嘖,爲了打消官老太君的念頭,你可真是捨得出力啊,怎麼喝醉酒的感覺如何?”南宮烈笑着打趣,官宴輝酒量不差,點兒把點兒的酒還真是無法讓他到那種程度,不過之前在畫舫甲板上,有多少帶着作戲的成分,大家就心知肚明瞭。
“不然你以爲呢?”說起這個,官宴輝面色就忍不住垮了下來,“那個女人還真是,阿嚏……阿嚏……”
“看來你付出的代價也不小嘛!”南宮烈聲音帶着笑意,“往日裡怎麼沒瞧着你這麼急吼吼的退親,還非要以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方法,莫非……有心上人了?”說着,也不等官宴輝反駁,徑自開口,“看上了哪家小姑娘,說出來,讓我這做哥哥的給你參考參考。”
官宴輝沒好氣地斜睨了他一眼,“你還是先想想怎麼應付你家二老再說吧。”
“……”南宮烈竟是難得的沉默了。
“那宋芊芊就這麼放過她了?”
“哼!”官宴輝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又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捂着鼻子輕輕揉了揉,“竟然膽敢推小爺下湖,哼,給小爺等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過話說回來,真不知道那些人的眼睛怎麼長的。”
“嗯哼?”南宮烈揚眉,不解。
“竟然有人誇讚那宋芊芊頗有當年望月郡主之風,溫婉順和,賢良淑德;我呸!”官宴輝臉上滿是不屑,“當年的望月郡主是何等風采,也是她這等區區庶女生的賤丫頭可比擬的;當真以爲她孃的庶妹就多了不得了,說到底,連屁大點兒的關係都沒有。”
“行了,你也別抱怨了。”南宮烈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至少擺脫了那個女人,下一步,準備如何?”
官宴輝揚眉,“不是讓你監視周圍嗎?情況如何?”
“人麼,倒是沒發現,不過……”腦子裡裡猛然浮現出那張嬌俏的臉,潑辣的言語,南宮烈竟難得的愣怔了下,“倒是發現了一枚有趣的小辣椒。”
“……?”
“行了,既然那個人會以那種九曲十八彎的方式通知你,自然不會愚蠢得跑到青湖畔給我們抓個正着;不過他到底有什麼目的,倒是值得深究了。”臉上褪去戲謔,瞬間變得嚴肅起來。
官宴輝也正經起來,點點頭,“嗯,我會派人好好查的。”
“嗯,是該好好查查了。”向來以沉穩著稱的南宮烈也不由得略微沉吟,片刻才感慨道,“三皇子回雲都,大皇子也是胸有溝壑的,二皇子雖是志大才疏可宛貴妃卻最是受寵……”
這雲都,就快要變天了。
……
轉眼,距離那日,已是三日之後。
不管那日國公府畫舫甲板上發生的事情結局如何,到底沒有傳得出來;據說是官家老太君勒令制止,連三皇子都開口了;這不禁讓沒看全好戲的洛傾雪有些微微的失望。
此刻,她正優哉遊哉地坐在素瑤居院子裡那棵宛若巨傘般的大樹下,臥在躺椅上,聞着鼻翼間,鼎爐上香菸嫋嫋,花園中百花競放,偶爾能聽到鳥叫蟲鳴;還有那微微拂過的清風。
一切都非常的怯意。
“小姐,聽說近來雲都出了個有名的神醫呢;就是行蹤詭異,捉摸不定,不然倒是可以讓他來給小姐瞧瞧身子。”
錦笙端着托盤,上面一碗散發着芬芳的梅釀蓮子羹,配一疊清脆爽口的小菜,很是感慨。
“雲都什麼時候又多出個神醫了?”洛傾雪就着石桌,輕輕品嚐一口,果然滿口生香,“我怎麼不知?”
“那是小姐您兩耳不聞窗外事。”錦笙努了努嘴,“之前聽說春風樓的花魁彩蝶姑娘被奸人設計陷害,傷了容顏,多少人位置可惜;甚至還有不少達官貴胄悄悄爲她請太醫診治,接過都是無法;可前兩日,聽說彩蝶姑娘要復出了呢。”
洛傾雪面色頓時愣怔了下,“春風樓的花魁彩蝶?”
“是呀。”錦笙點點頭。
“到底怎麼回事,你仔細給我說說。”洛傾雪的心不由得沉了沉,那個彩蝶對自己的底細知道得一清二楚,雖然不能確定她到底是什麼身份,但唯一能確定的卻是,她定不會是春風樓的花魁這麼簡單。
且不說她那般敏捷堪稱高手的身手,但是那榮辱不驚,泰然處之的行爲,以及那通體氣度,便絕非是一般人能有的。
只是,她到底是誰?
“小姐,您怎麼了?這個奴婢也只是道聽途說,而且您怎麼對那等下賤的女子感興趣了。”錦笙有些不解。
“……”洛傾雪深吸口氣,擺擺手,“沒有,只是有些好奇了吧。”
“不過那神醫倒是真的呢,聽說靜王還爲此刻意派人與彩蝶姑娘接觸過,靜王妃自十幾年前生產傷了身子之後,那裡便一直惡露不斷,太醫院的太醫們也曾給她開過不少養氣補血的好藥,可惜都只是治標不治本。”
說着,錦笙竟有些感慨,“倒是靜王一直對她不離不棄的,現在還開出十萬兩銀子的天價,希望神醫能出手呢。”
“其實,大家都在猜,神醫是不是因爲缺錢纔會去給彩蝶姑娘診治;畢竟當初彩蝶姑娘懸賞一千兩求醫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的。”
“……”洛傾雪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不過那怎麼可能,照奴婢看來,指不定因爲彩蝶是那位神醫的紅顏知己呢!”
“……”洛傾雪只覺得頭頂一羣烏鴉飛過,“呱、呱、呱……”
“小姐,你是不是也這麼想的?神醫嘛,但凡卓爾不凡的天才們,總是有些不同尋常的癖好,說不定這位神醫就喜歡彩蝶姑娘那樣妖嬈的女子呢!”
“……”
洛傾雪已經聽不下去了,趕緊開口打斷這丫頭不着四六的歪歪,“想知道那神醫怎麼想的?”
“嗯嗯,小姐你知道?”錦笙猛然轉頭,雙眼睛亮,帶着希翼看着她。
“你自己去問不就得了!”洛傾雪眸中頓時染上了墨色,變得深邃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