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祁的院中載滿了蘭花,在外邊數裡就能聞到撲鼻的蘭香。
通武山的弟子們都有各自獨立的院落,這也是爲什麼通武山佔地如此之大,絲毫不亞於各國皇宮的原因。
雲祁身爲衆弟子中最得掌門人喜愛之人,院落的位置最爲得天獨厚,但是卻不奢華糜爛,而是最爲樸實的一個院落。
幾間屋子,院中鋪着青石板,除去滿院的玉蘭,沒有其它花草蟲魚,沒有亭臺,沒有樓閣,沒有水榭,沒有碧池。
華溪煙正和雲祁在院中閒坐,和着幾個同雲祁交好的幾位通武山的弟子閒話着。華溪煙正靠在雲祁懷中半眯着眼睛享受着和煦的眼光,忽然聽到旁邊傳來一陣請安的聲音。
“師傅!”衆人開口。
走進院子的通一大師點點頭,看着雲祁和華溪煙二人,聲音微沉:“你二人過來。”
二人對視了一點,跟着通一大師離開了。
通一大師在前邊走着,不似以往在人前的一身袈裟,而是尋常老者喜着的一身葛衣,雖說是洗的有些陳舊,但是依舊乾淨規整。儘管人已經將近花甲,但是步履生風,極爲穩健,滿頭青絲,並無一絲白髮,整個人精神?礫。
通一大師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一副年邁蒼蒼的模樣,和外界所傳言的通武山掌門風華不減絕對是兩種極端。怪不得人們無論怎麼腦洞大開,也無法將這二人聯繫在一起。
雲祁一直緊緊握着華溪煙的手,華溪煙可以到他手心有些濡溼的汗意。
華溪煙挑眉,看着雲祁依然八風不動的面容,心下好奇,這人向來處變不驚,這次這是怎麼了,不過就是見見師傅,怎麼手心都出汗了呢?
身爲通一大師此生最爲得意的弟子,這不科學啊。
通武山實在是大,歷代徒弟的院落都有所保留,就算是那人出師,也爲他留了一席之地。這便是通武山的另外一個好處,無論將來那人是否會在列國混的風生水起,但凡回到通武山,總會有他的容身之地。
“你可是來過這邊?”華溪煙拉了拉雲祁的手,低聲問道。
雲祁輕輕頷首:“來過一次。”
華溪煙挑起了眉梢:“你在通武山這麼些年就只來過一次?那這裡哪裡?”
“我不是十分清楚……到了你就知道了。”
見華溪煙蹙眉,雲祁有些無奈。不是他要賣關子,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說,他真的不知道這附近荒山野嶺的到底是什麼地方,所以還不如等到他們到了的時候讓她自己去看的好。
通一大師帶着二人,在一處山壁之前停下。
旁邊似乎是有着機關,二人沒有注意到通一大師如何動作,便看見山壁朝着兩邊分開,一處幽深的山洞顯現出來。
通一大師擡步走了進去,二人跟進。
山洞從外邊看漆黑幽深,但是走進之後卻不是如這般,壁內鑲了夜明珠,將幽深的甬道照的恍若白晝,越往裡邊走,山洞愈發地寬廣,夜明珠數量更多,甬道也更爲光亮。
直到走了一盞茶的功夫,裡邊是一處極大的山洞,高約七八丈有餘,但是除卻四壁的泥土之外,沒有任何裝潢,只在正中央的位置有一個玉臺,臺分爲兩階,上下兩階背對着門口各立了一個排位模樣的東西。
通一大師走到玉臺旁邊,沉默半晌之後驀然開:“跪下!”
二人沒有片刻停頓,一撩衣襬沒有半分拖泥帶水地跪下。
雖說不知道是爲何,但是師命莫敢不從。
通一大師只是看着牌位,久久沒有說話,二人垂着頭,也不敢言語。
山洞內極爲寂靜,似乎就連幾人的呼吸也能聽到回聲。
“景熙,你可知這是哪裡?”半晌,通一大師開口,聲音有了一絲暗啞。
雲祁擡頭,環顧四周,見這空曠的山洞別無他物,前邊兩個牌位上朝着他的方向也沒有刻字,看不出什麼,只得道:“回師傅,徒兒不知。”
“你且過來!”通一大師沉靜片刻,再次出聲。
雲祁站起身,大步朝着通一大師的方向走去。
見到通一大師的示意,雲祁轉頭,看着牌位,當場愣在原地,像是被雷劈了一般。
牌位上的字在他眼中放大放大再放大,之後在他腦中開始旋轉,清晰的字逐漸變得模糊,再變得清晰,如此的詭譎變幻莫測,將他打了個措手不及。
只見下邊的牌位上邊刻着:愛女席雲氏品言之靈位。
席品言,是他孃親的名字。
愛女?難道孃親……是師傅的女兒?
不是,這個消息實在是太雷人了,雲祁半晌有些反應不過來。
“師傅……”雲祁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不錯,品言是我的女兒!”
平平靜靜的一句話說出,將雲祁雷了個外焦裡嫩,同樣驚訝的,還有另外一邊的華溪煙。
她自然知道席品言是雲祁孃親的名字,只是……她怎麼會是通一大師的女兒呢?
“我接任了掌門之位後,便成家,然後有了你娘,我們就住在這通武山。”說起陳年往事,通一大師的聲音有些飄渺,似是在緬懷那一段陳年往事,“那時候,你娘是個坐不住的性子,三天兩頭地下山,四處遊玩。”
“你外婆疼你娘疼得緊,不忍阻攔,就由着你娘去了,後來你娘在聖天遇到了你爹雲震天。”
聽到這一句的時候,雲祁的身子震了震,想要問些什麼,但是嘴脣翕動了半晌,又沒有問出口。
通一大師似乎是看出了雲祁的顧慮,微微點頭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不用多想,你的父親是雲震天無疑。”
在不遠處的華溪煙見到雲祁明顯地鬆了一口氣。他就是如此,對親情很是看重,無論雲震天對他如何,那都是他的父親。
通一大師對着華溪煙招了招手,這才接着道:“你外婆後來也去了聖天,見到你爹對你娘也是一往情深,所以也才由了她去。後來,你爹和你娘也不負衆人所望,順理成章地結百年之好,你爹對你娘也是好的很,沒有擡妻,沒有納妾。”通一大師說着,語氣中透露出的對雲震天的滿意不是作假。
“那敏夫人……”雲祁這般問着,聲音有着顯而易見的艱澀。
通一大師嘆了口氣,這才搖搖頭道:“在二十年前的時候,北戎聯合百麗等國侵犯通武山,當時我向聖天請兵,聖天並未出兵,隨後是西陵出兵相助。總之是我們通武山欠了西陵人情。隨後西陵舉國傾危,西陵澤佑帝知道品言是我的女兒之後請品言前往相助。”
“那澤佑帝對我娘……”
“他是心儀你孃的,但澤佑帝正人君子,知道你娘已然婚配,甚至還有了你大哥,便一直不曾有動作,只不過你那爹,哼,心思狹隘,覺得你娘在西陵定然和澤佑帝發生了什麼事情,這才趁着你娘在西陵期間,納了那敏夫人。”
雲祁的頭微微垂了下去,半晌才吐出一句:“原來他不待見我的原因……就是因爲覺得我不是他兒子……”
華溪煙想着皺眉:“可是雲震天怎麼……”
“呵……還不是那聖天的太醫,將景熙的月份少報了一個月,對此品言一直也不知曉,雲震天對於那太醫的話也是深信不疑,甚至連其餘所有人的話都不相信。直到你生下來之後雲震天依舊在懷疑,我一怒之下將品言接回了通武山,但是品言一直心心念念着雲震天,儘管不受待見,依舊在雲府之中,操持家業,直到……”
雲祁的手在身側攥緊,甚至華溪煙可以看見手背上的青筋,一條一條,極爲清晰。他一身白衣彷彿鍍了霜,就連華溪煙都可以感受到散發出的冷意。
“你娘去了之後,你外婆思女心切,不過多久也開始纏綿病榻。”說道這裡的時候,通一大師語氣流露出沉痛,方纔佯作平淡無波的面容也終於有了一絲破碎。
華溪煙垂首不語,通一大師當年失去愛女,隨後又失了妻子,這般打擊,豈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但是多年的涵養在那裡,說道這些事的時候也只是語氣沉重些,沒有歇斯底里,當真是難爲。
有時將一些苦埋在心裡,比說出來更加難以承受。
“後來我纔到了皇昭寺,出了家,掛了這麼個名號,並且將你接到了通武山來親自教養。”
通一大師說道這裡的時候,嘆了口氣,本來一雙幽深暗沉的眸子在夜明珠的光芒下顯得更加晦暗不明,一身葛衣也看不出顏色,只覺十分昏暗。
“澤佑帝知道之後也是十分痛心,想着事情弄到那步田地和他自己也脫不了干係,並且提出要將你接到西陵去,那時候我誰也不相信,就想親自守着你,後來你逐漸長大,和澤佑帝也有了交集,我才知道澤佑帝當初說的話不是作假,他真的是在儘自己所有的努力補償你。”
雲祁一雙鳳目沉痛鋪天蓋地地傾瀉了出來,就連一向淡色的脣瓣也變得蒼白,整張臉上都失了光彩,彷彿靈魂已經被抽走,空留一具行屍走肉。